○全家庆
意象图式视角下的古诗研究
——以曹操的《观沧海》为例
○全家庆
“意象”和“意境”分别属于认知语言学领域以及古代文学领域。然而两者具有相通之处——都试图通过一定的客观物体来表达主观感情。因此笔者将两点结合起来,以认知语言学领域的“意象图式”理论分析曹操的《观沧海》所表现出来的情感。笔者首先讲述了“意境”和“意象”的相关性,介绍了“意象图式”的概念,并以此分析出《观沧海》中“意象图式”的体现,最后再分析了这种体现的所产生的效果。
意象图式 《观沧海》 认知语言学 古诗
自古以来,人们就擅长以诗歌中精简的表达来寄托自己的情感。因此,流传下来的古典诗歌中存在大量的意象。传统诗学中,意象是诗歌的“诗眼”和灵魂,是一种“溶意于情而赖审美媒介以呈现的创造性审美幻象”[1]。
1980年,Langacker&Lakoff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2]中首次提出应将“意象”和“图式”结合成“意象图式”。意象图式产生于我们与世界的接触和互动过程中,具有体验性,它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抽象活动,用来组织人类的抽象概念[3]。因此,认知语言学的“意象图式”理论也可作为分析诗词的一种手段,来帮助人们进一步理解抽象的诗歌。
曹操是东汉末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诗人。他不仅是“建安文学”的开创者,还与其子曹丕、曹植合称“三曹”,并以“建安风骨”闻名于世。虽然目前有较多学者从情感、语音、气势等多方面研究曹操的《观沧海》,但是还没有人从意象图式对其进行过探究。
本文以曹操的《观沧海》为例,基于意象图式理论,从认知语言学角度,探究诗歌《观沧海》中体现出的意象图式现象,并从新的视点研究古诗的意象与意象图式的认知关系,以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古典诗歌的意境,进而能更准确地把握诗歌的主旨。
意境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研究对象,指抒情性作品通过形象性的艺术描写,所呈现出的情景交融、虚实相生,令人想象无穷、继而产生更丰富的情景和哲思的艺术境界[4]。其基本构成为情景交融。情是主观之意,即作者情感理想的主观创造;景是客观之境,即生活形象的客观反映[5]。
意象既是中国古代文学的研究对象,也是认知语言学领域中的研究对象。在古代文学中,意象指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的一种艺术形象[4]。而在认知语言学领域里,意象则被指作一种心理表征。当某物不在场时,人在心智中还能想象出该物的形象。这是没有外界具体实物刺激输入的情况下,人在心智中依旧能够获得其印象的一种认知能力[6]。
通过对比上述意境和意象的定义,读者不难看出“意境”和“意象”存在着相通之处。两者均试图通过对特定物体的描述来表达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或情感。
(一)意象图式的定义
自Langacker&Lakoff提出“意象图式”的设想以后,很多学者都开始着手对这个领域的研究,并对此的定义纷纷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以下是李福印(2007)[7]在其著作《认知语言学概论》中总结出的较为典型的几个定义。
1.An image schema is a recurring,dynamic pattern of our perceptual interactions and motor programs that give coherence and structure to our experience(Johnson 1987:xiv)[8].Johnson 认为“意象图式是感知互动及感觉运动活动中不断再现的动态结构,这种结构给我们的经验以连贯和结构”。
2.Image schemas can be generally be defined as dynamic analog representations of spatial relations and movements in space (Gibbs&Colston,1995:349)[9].Gibbs 等人认为“意象图式一般可以定义为空间关系和空间中运动的动态模拟表征。”
3.Briefly,an image schema is a condensed redescription of perceptual experience for the purpose of mapping spatial structure onto conceptual structure(Oakley,2007:215)[10].(简单地说,意象图式是为了把空间结构映射到概念结构而对感性经验进行的压缩性的再描述)。
综上所述,意象图式是人们在与客观世界进行互动性体验的过程中得出的。意象图式连接看似无关联的抽象物体,并以具体的结构来组织人类的经验。反过来,人类也可以利用意象图式来理解各种活动。
(二)意象图式的分类
意象图式产生于人类的体验活动,因此它与人的理性有密切的关联。因此,每个意象图式都含有一定的逻辑。Lakoff11把意象图式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1.容器图式(CONTAINER SCHEMA)。这种图式的身体体验是我们经历了很多把身体作为容器和容器里东西的过程。
图1:
2.部分-整体图式(PART-WHOLE SCHEMA)。这种图式的身体体验是我们生活中有很多部分-整体的例子。
图2:
3.连接图式(LINK SCHEMA)。这个图式的身体体验是我们出生前和母体脐带的连接。
图3:
4.中心-边缘图式(CENTER-PERIPHERY SCHEMA)。身体有中心边缘之分,中心比边缘重要。
图4:
5.起点-路径-目标图式(SOURCE-PATH-DESTNATION SCHEMA)。我们在走动时有起点,路径和目标。
图5:
6.其他图式(OTHER SCHEMAS)。如前后图式(FRONTBACK SCHEMA),上下图式(UP-DOWN SCHEMA),力图式(FORCE SCHEMA),等等。
图6:
(一)曹操的《观沧海》
《观沧海》是曹操的名篇,是他征乌桓时所作。公元207年,曹操亲率大军北上,追歼袁绍残部,五月誓师北伐,七月出卢龙寨,临碣石山。他跃马扬鞭,登山观海,面对洪波涌起的大海,触景生情,写下了这首壮丽的诗篇。这首诗中,曹操借沧海的景象和意象表现了博大的胸襟,凌云的壮志,有所作为而不畏艰险的精神。原文如下: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二)《观沧海》的意象图式分析
1.上-下图式(UP-DOWN SCHEMA)与意境构建
人的活动以自身为中心,以外界为坐标系。相对自身而言,如在高为上,在低为下,如头在上,脚在下,就形成上-下图式[4]。《观沧海》中,第一个诗行“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点出了诗人身处的位置。此诗行暗示读者,诗人的观察点于碣石之上,俯瞰沧海。创作此诗时,曹操正在统一北方的征程中。他来到了秦始皇、汉武帝都到过的碣石山顶,俯瞰天下,抒发一身抱负。因此,碣石山与诗人所俯瞰的沧海所处的位置形成上下对比,构建了上-下图式(UP-DOWN SCHEMA),如图7所示。
此诗行看似很简单,只表明诗人所处的位置,实则不然。曹操使用了“临”“观”二字而非“到”“看”等其他表达。因为这些词不仅能表现诗人居高临下、高瞻远瞩的风貌神态,而且揭示了诗人披荆斩棘、兴会无穷的宏志雅量。
图7:
2.力图式(FORCE SCHEMA)与意境构建
力图式是认知语言学中依据力学原理组成的建构语言概念的基本模式之一。力图式往往由外力的推动而产生。《观沧海》中第四个诗行“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描述了诗人在山上看见的景象,即秋风使海面产生了波浪。因此,秋风和洪波就形成了力图式(FORCE SCHEMA),如图8所示,秋风为施力物体,洪波为受力物体。
这里描述的是典型的秋天景象。很久以来,人们常常喜欢用秋天的意象来表示萧瑟、悲观的意境。然而曹操并没有用秋天表达悲伤的情绪。相反,诗人使用“洪波涌起”展现了大海的汹涌澎湃,使人们联想到秋风的推力以及海浪惊涛拍岸的动感景象。这种新的手法正反映了他“志在千里”的“烈士”胸襟[12]。
图8:
3.容器图式(CONTAINER SCHEMA)与意境构建
容器意象图式以身体体验为基础,把人的身体视为一个立体的、密封的、有界限的容器,里面盛满了各种内脏器官。包括容器内部(Interior)、外部(Exterior)、界限(Boundary)等结构成分[11]。当一个物体在另一个物体里面时,空间较大的物体就成为了较小物体的容器。在《观沧海》中的“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几句,诗人描述太阳、月亮、星辰、银河都升于海,又落入海,这些运行都离不开大海的怀抱,都包蕴在苍海之中,如图9所示。
此部分是诗人描述景观的高潮。诗人采取了夸张的手法,连接了大海与天空。与大海和天空相比,星月银河都显得无比微小。诗人在这里描写的大海既是眼前实景,又融进了自己的想象和夸张,展现出一派吞吐宇宙的宏伟气象,大有“五岳起方寸”的势态。这种“笼盖吞吐气象”是诗人“眼中”和“胸中”情景交融而成的艺术境界[13],展示了曹操作为军事家,及诗人的风度和宽广的胸怀。
图9:
《观沧海》是曹操作为诗人的代表作之一。它借诗人登山望海所见到的自然景物,描绘了祖国河山的雄伟壮丽,既刻画了高山大海的动人形象,也表现了诗人开阔的胸襟和豪迈的气概,抒发了诗人欲统一天下的豪情壮志和远大抱负。
很久以来,学者们往往擅用文学和文体学的角度来分析文本。但是以上分析表明,认知语言学中意象图式理论也是分析文本的有效工具。它不仅可以帮助人们在脑海里形成文本所描述的具体意象,而且还有助于读者进一步了解作者想在文本中所表现的内容及情感。
当然,目前已经有些学者在研究中将文本分析和认知语言学中的理论结合在一起。然而这种方法还处于初期阶段。望今后有更多学者在这方面进行研究和分析。
注释:
[1]洪迪:《意境意象同异》,田台州师专学报,2000年,第8期,第3页。
[2]Lakoff,G.& M.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3]贾红霞:《从意象图式视角解读李清照的〈一剪梅〉》,长春理工大学学报(高教版),2009年,第6期,第73-74页。
[4]张媛飞:《意象图式与诗歌意境的构建——以杜甫诗歌〈望岳〉为例》,牡丹江大学学报,2014年,第1期,第39页。
[5]沈行华,何剑波,曾志光:《汉英语言对“意境”表述的差异性论略》,江西社会科学,2007年,第2期,第150-154页。
[6]王寅:《认知语言学》,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173页。
[7]李福印:《认知语言学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89页。
[8]Johnson,Mark:The Body in the Mind:The Bodily Basis of Meaning,Imagination,and Reason,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
[9]Gibbs,Raymond W,and Herbert Colston:The cognitive psychological reality of image schemas and Their transformations,Cognitive Linguistics,1995,p4,p347-378.
[10]Oakle,Todd,Image schema,In Dirk Geeraerts and Hubert Cuyckens (eds.):The Handbook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214-235.
[11]Lakoff,George:Women,fire,and dangerous things:What categories reveal about the mind,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272-275.
[12]罗新方:《曹操〈观沧海〉赏析》,语文知识,2002年,第31期。
[13]顾志鹏:《歌以咏至 景语皆情——〈观沧海〉浅析》,考试周刊,2007年,第48期,第30页。
(全家庆 北京 中国石油大学(北京)外国语学院102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