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大厦》:江湖想象与现实倒影

2016-09-06 11:32吴佳燕
扬子江评论 2016年5期
关键词:黑帮江湖影子

吴佳燕

曹军庆的《影子大厦》(载《江南》2015年第4期)是一篇关于黑帮的长篇小说。黑帮不是背景,而是他要描述的主体。黑帮也不是以前在港片里看到的那种打打杀杀、恩怨情仇,而是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在高楼大厦里,有着一整套现代化运作程序和森严的等级,以及隐于冰山之下的金钱帝国。钱财如潮水一样在这里汇聚又慢慢被蚀空散尽,有着美好寓意的棺材状办公楼威严矗立又突然查出是违章建筑而大厦将倾,更多看不见的侵蚀与腐烂在内部一寸寸爬行,真是“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在这里,曹军庆通过一个小城黑帮的发迹与破产,完成了关于神秘江湖的现代想象,并以频频闪现的“影子”意象隐喻着他对现实一种的深切思考。江湖与庙堂,想象与现实,表面与内在,从来都不是毫不搭界的铁板的两块,而是暗通款曲、互为镜像。在令人好奇神往的江湖之水里,沉淀出的是难逃现实人心的沮丧与幻灭。这世界的表里互为倒影。

江湖在哪里

有人存在的地方就会有江湖。在许多中国文学的书写中,在金庸的笔下,在香港的影视中,江湖是远离朝廷与官方的民间,是有着刀光剑影、侠骨柔情的武林或黑帮。它寄托着人们对现实之外的一种我行我素、快意恩仇的美好生活的想象,对惩恶扬善、侠义正气的江湖精神的渴望。

每个少年都有一个江湖梦。对于成长叛逆期和有着英雄情结的青少年而言,对江湖的想象、寻找和模仿从未停止。在成长的阴影和现实的打击下,这种寻找传说中江湖的愿望会更加强烈。它的神秘和力量可以激发少年的血性,让在现实中找不到存在感的他们向往通过加入黑帮获得别人的尊重和敬畏。曹军庆的小说里,多次描写到县城里隐藏的黑帮和街头少年的江湖梦。他的短篇《和平之夜》集中叙述了耽于幻想的留守中学生林之前对江湖黑帮的寻找。他在课堂上找不到存在感,他觉得爷爷奶奶捡破烂很丢人,他想要一种体面:“能过上好日子,能让人害怕,还能受到社会尊重。”那些在小卖部听来的打打杀杀、神秘兮兮的江湖传说蛊惑着林之前。在得知两派即将在中心广场火拼,林之前意识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英雄情结鼓动着少年。他买了一把刀子准备去搭救老大,可是广场上什么动静也没有。大失所望的林之前愤而把刀子扎到胡诌的小卖部老板门上,却被小老板引为黑帮来过的铁证,少年的江湖梦在这种荒唐可笑的事实面前碎了一地。

如果说《和平之夜》里可怜的少年连江湖的影子都没有找到,《影子大厦》里的四个年轻人好歹见到了江湖的面影,却各有各的苦衷,代价惨重。读训诂学研究生的王永年从小喜欢面壁冥思,爱看恐怖片、灾难片和黑帮电影,爱钻故纸堆,活在一种自我的非现实状态中,“现实对他来说只是古代的影子,或者只是墙壁的影子”,直到母亲出轨、父亲的反应太过懦弱,才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因为一次邂逅,他做了黑帮老大李贵书的司机,从此混迹江湖。王月白是个音乐发烧友,父亲是殡仪馆的焚化工,父亲对他从小用骨灰进行的死亡教育非但没有让王月白建立起平等的观念,反而更加自卑、怯懦。和徐小丽谈恋爱后,他像一个愤青,通过对各种社会现象的咒骂来发泄。愤怒只是他内心怯懦的外衣,当徐小丽被人迷奸的事实无情地撕掉这层外衣后,王月白只会用一把新疆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结束了与徐小丽的爱情。他所接触到的江湖是一次刻骨的惊吓:因为打算到幸福县城探望徐小丽并揩点油水,他刚一下车就被人用枪顶着脑袋直接原路返回。徐小丽的堕身江湖是因为爱情的死亡。一个奉行爱情至上的女人因为没了爱情就如离开水的鱼儿,她万念俱灰,活着跟死了一样,黑帮也好,嫁给一个死人也好,只要可以有个栖身避世之所,她都无所谓。这三个年轻人都是曾经的天之骄子,有着研究生学历,也有着不错的个人能力。然而当他们却难逃涂自强一样的个人命运,在现实社会找不到出路或上升通道,灰暗的成长背景,北漂,蚁族,屡屡碰壁,当通过高考寻求功名的社会出路被堵死后,加入黑帮成为获得个人成功的一种可能。所以王永年当了黑帮老大的司机,徐小丽成了被圈养的金丝雀,而王月白通过多年诈骗钻营,用金钱克服了内心的自卑。

而对于蔡枭龙而言,他就是长大了的林之前。学习不好,从小被人踹,生命如草芥。当读书和打工都不能带来成功的时候,蔡枭龙的理想便是加入黑帮。黑帮不再是林之前寻找的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找到了刀帮,也找到了剑帮。可怜的是,两个帮派都不收留他,都嫌弃他。蔡枭龙借酒浇愁,绝望之际,正遇上黑帮两个老大单挑,因为亲眼目睹李贵书杀死了剑帮老大,蔡枭龙要被灭口。真是讽刺啊,蔡枭龙终于见着了江湖老大的面儿,却马上就要死去。他以顶罪的方式换得了一个体面的死法,他没有加入黑帮一天却在死后被黑帮奉若神明。他死在了自己的江湖理想上,他以死换得身后的虚名和母亲的善终。

而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儿的呢?曹军庆在这里打通了对江湖从想象到现实的通道,并实现了对江湖的去魅。现代的江湖早过了打打杀杀的年代,江湖老大也不是一脸凶悍满身刀疤,而是有着更高级而隐秘的运作,表面上看起来都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一团和气,刀光剑影都在暗处。一统江湖的刀帮化身为影子大厦里的龙贵集团,就像一架组织庞大、结构精密的现代机器,有着现代企业的运营管理模式,有着职权对人严格的等级划分,有着与官商中人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为了龙贵集团的发展提供各种便利,又像蠹虫一样一步步掏空了龙贵的经济,如欧阳老师的房地产开发、陈灯山的矿产生意,这些人虚张声势以高利贷的名义一次次骗龙贵放款;它让曾经是没文化的小混混的李贵书获得极大的虚荣心和满足感,“想要活得像个大人物”,金钱和权力把他捧到了云端之上,又在内外的勾结之下被人摁进了地狱。各种排场、声势、光鲜、显赫,也暗藏各种权谋、关系、虚假及利益交换。晚会隆重热烈,高朋满座,人气爆棚。没想到祸起萧墙,广场上出现了骚乱,节庆变成了灾难,有人送死,有人倒台,龙贵集团经济被掏空,内部腐败曝于天下,连象征荣华富贵的大厦本身也被查出是违章建筑,这时被虚荣和权欲所浸泡的李贵书才从幻梦中驚醒,他选择跟这座倾斜的大厦一起毁灭。这里的江湖,只是龙贵集团发家的一个背景和努力想要洗白的污渍,只是现代意义上的成王败寇与江湖更迭。在金钱与权力的主导之下,龙贵集团的运作模式跟现在的企业与官场的做法如出一撤。

所以《影子大厦》想要表达的意思之一是江湖精神的消失。“江湖”就像一面多棱镜,折射出纷纭的世事百态,而那些关于侠义、公平、正道的传说故事与江湖精神无不寄寓着人在现实之外的美好理想。而在现在的年代,想象的江湖与现实中的江湖,完全是两码事。江湖成了追求现实利益的李贵书们用来标榜情义、树立威信、自我陶醉的堂皇借口与华丽外衣,是被改造、设计的江湖,是丧失了江湖精神的现实。它粉碎了那些渴求成功、有着英雄情结的少年们的迷梦和出路,也摧毁了那些具有精神避难所意义的江湖想象和人间神话。

“影子”的隐喻

很多作家都偏爱使用“影子”这一内涵丰富的意象。它首先让我想到黑暗与孤独,想到鲁迅先生那篇著名的《影的告别》,那种在黑暗里连影子都要离去的孤独、彷徨,与“肩住黑暗闸门”的担当与牺牲精神。曹军庆有个短篇叫《向影子射击》,也是通过一个小孩用玩具枪射击自己的影子的游戏方式来呈现他内心的孤独。到《影子大厦》里,“影子”这一所指被运用为具有广阔而多义的能指的普遍意象。

关于某种隐蔽性。过去刀帮与剑帮的各种争夺决斗都是隐秘进行的,当日常的热闹喧嚣开始退潮,他们才正式粉墨登场,要么是在远离人群的废弃场所,要么是在三更半夜。他们是黑夜看不见的主角和主宰,所以人们对于江湖的了解更多只能停留在想象的层面,所以那些苦苦寻找黑帮的少年只能无功而返:“可是黑社会并不像派出所一样在某一个确切的门牌号码后面。它明明在,却又不在。它只是影子,你没法跟影子打交道。谁能和影子说话?”蔡枭龙算运气好的一个,他撞上了黑帮首领之间的决斗,却又如此不幸,他得立马为此送命。而通过非正常手段发家发迹后,现在的龙贵集团作为幸福县的优秀企业和纳税大户,有着影响一地经济命脉的实体经济,更有着许多看不见的影子经济和影子员工。那些黑白混杂、官商勾结的暗访、侦探、安保、拆迁以及民间借贷,像蜘蛛网一样隐藏在幸福县的各个角落,也成为龙贵集团重要的经济来源。它既是一种带有黑帮印记的地下交易和暗箱运作,又喻指着现实社会通行的一切心照不宣、如影随形的潜规则。

关于某种模仿与幻影。如果说孩童对成人世界的模仿多少有些游戏的天真,那么成人的有意识模仿则出于某种缺失和向往。俗世对江湖的想象如此,商场对官场的模仿同样如此。龙贵集团有着黑帮的底子,李贵书在内里要靠其进行经济支撑,在面上又努力想要洗白,想要官场的体面和威风,说到底是一种自卑心理的掩盖和补偿。而权力是多么蛊惑人的东西,它让人心愉悦、膨胀乃至昏聩和异化,它让一个不是官场的人也做起了享受官员待遇的迷梦。龙贵集团有着从外到内的官场化运作,影子大厦就像是某个政府部门的办公大楼,公司像机关,高管像官员,有着各种懒散拖沓、阿谀奉承、关系网络和权力腐败。就连开展企业文化活动,也要大而无当地模仿春晚,并且让各种矛盾和危机以此为喷发口,成为压垮龙贵经济的最后一根稻草。龙贵集团等级森严,而李贵书端坐的正是宝塔的顶端,有着各种特权与专供:专用直达电梯,不同的、宽大的可根据需要变动格局的办公室,像专家门诊般地以不同的规格接待各种来客。龙贵集团不仅跟官场来往密切,而且还跟欧阳老师那些退休的官员合作,让他们在公司发挥余热或求他贷款。李贵书“把役使他们当作荣耀”,一个从前的副县长在求曾经的小混混,这难道没有意思吗?年轻人小王连训诂学的研究生都不读了,跑来给他当专职司机,还口口声声叫他“先生”。这让李贵书的虚荣心和权力欲得到了极大满足,他不知道这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模仿终究只是错位的不真实的幻影。他像踩在云端,一方面被深深迷惑,一方面麻痹大意。他甚至做起了帝王般的长生不老梦,在司机小王的推荐下每天木偶般喝一种可以长寿的茶,其实是被动了手脚后的一种慢性自杀。就这样,因李贵书对权力的渴望和官场的效仿,他的“关于长寿的想象,以及关于大人物的想象,到最后都会落脚到一些幻象上面”,最终和影子大厦一起真正化为泡影。

关于某种倒影与镜像。曹军庆以一个地方的龙头企业作为叙述的空间,既有黑帮的底子,又有着官商两张皮。而这正是中国当下现实的一种镜像:无处不在的官商勾结与和黑白杂糅,无处不在的权力关系与人情网络。龙贵大厦既承载着人们对传统江湖的想象与寻找,又倒映出官场对人的巨大吸引力和辐射力。一方面是少年们江湖梦的破灭,发现侠义柔情的江湖只是一个传说,现在所谓的江湖黑帮只是又一个版本的社会现实;另一方面是李贵书们官员梦的幻灭,发现再多的模仿与特权仍不过是东施效颦。他们共同经历了“想象—寻找—模仿—幻灭”的心路历程,折射出的是无处可逃的沉重现实。江湖既是现实也是想象,找到的江湖不过是另外一个现实,不过是现实的影子。商场亦然,模仿的官场虽不是官场,但也是官场的倒影。扩而言之,江湖與俗世,商场与官场,梦想与现实,乃至世界的表和里,又何尝不是互为倒影和镜像?原本截然分开的东西没有了清晰的边界,也丧失了“诗意和远方”的美好与浪漫,只剩下缠绕一团板结一块的沉闷现实对人身心的束缚。

所以《影子大厦》想要表达的意思之二是关于现实的隐喻,是人在现实中的一种状态。正如《江南》杂志的推荐语所说:”小说既写实,又像一个寓言,而官商勾结的幸福县、行走于黑白混沌之间的龙贵集团,则是点缀其间的窗口,映射着一个又一个现实中的李贵书、龙贵集团和幸福县。”

人性深处的触探

小说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和描摹终归还是要落到一个个具体的人物故事身上去,要去触探不同情境下人之为人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以及对作家具有永久吸引力的人性的冰山与迷宫。《影子大厦》表面上是关于现实日常的一家地方企业的崛起与倾覆,实际上也有一些离奇或极端的故事情节,如对黑帮争斗的想象,对牺牲的某个兄弟的无上供奉(如蔡弟爷之于李贵书,皮弟爷之于王永年,都是为了树立仁义形象,并包含某种历史的模仿与循环),给死去的人娶一个活人当妻子(不同于传统的冥婚)甚至还可以为他生孩子。曹军庆在这篇小说中塑造了几个遭遇不同、性格各异的有意思的人物形象。日常中有诡异,平地里起波澜,龙贵集团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他们有力而紧密地串绕在一起。而他们对金钱、物质、权力、情义不同的处理方式,也展露出丰富幽深的人性乃至人性的弱点。

仁义旗帜下的伪善。这指的是李贵书这一类的男人。作为一名拼杀出来的黑帮老大和企业老总,李贵书一直在努力塑造自己的仁义慈善形象。他供奉死后的蔡枭龙,把他和财神爷、关帝爷并列一起;他认蔡枭龙的母亲为干妈,实心实意地接到城里孝顺和供养;他还为蔡枭龙娶了徐小丽,并为处理婆媳矛盾费神不已。这些不但为李贵书赢得了重情重义的名声和口碑,还为他在龙贵集团和幸福县树立了威信,同时也有利于他在生意上的做大做强。然而这些都是表面功夫,所谓的情义、仁慈不过是一次次步步为营的精心设计,李贵书口中的蔡弟爷其实是不得不死的可怜的替罪羊,他对老人的奉养和为死人娶妻的荒唐之举亦不过是为自己的仁义形象加分,却以违背人性的做法把新的人(徐小丽)拉入了泥潭,制造着新的悲剧。而李贵书对徐小丽有爱情的成分么?他看上去那么遵守他自己制定的伦理规则,端着老板和“大伯子”的架子,对徐小丽的哀求与表白无动于衷,还苦口婆心地劝她安守本分,却以更加隐秘曲折的方式让徐小丽给自己生孩子。这是对徐小丽深藏的一丝爱意露出的端倪,还是对自己终究会殒命江湖的不祥预感?令人悲哀的是,老大对死者的所谓侠义,跟班对老板的所谓忠诚(小王之于李贵书),男人对女人的所谓爱情,都只是转瞬即逝的美丽泡沫。江湖不再,情义不存。

封闭状态下的异化。这主要指徐小丽的精神历程。作者把她塑造成一个似乎只为爱情而生的女人,也是男作家笔下的女性想象。爱情需要坦诚相待,所以徐小丽才会把自己被上司迷奸的事情告诉王月白,却让自己的初恋就此葬送。而失恋后的徐小丽莫名其妙走进了一段稀奇古怪的婚姻——竟然跟死去的蔡枭龙结婚。她为什么要答应李贵书如此荒唐苛刻、不近人情的协议?是因为爱情的死亡,没有出路的绝望,还是拜金带来的高薪的诱惑?不管咋样,徐小丽就这样被置于一个极端情境:像金丝雀一样被困在笼中,没有包养她的男人,只有一个给她处处找茬制造麻烦的老人。五年的封闭生活让徐小丽精神抑郁、生理苦闷,饱受煎熬。可这不是她自己选择的吗?她想自杀,她通过跟“死鬼”网聊排解,她求助李贵书想上班来解脱。她竟然爱上了李贵书。她所遭受的这些痛苦,始作俑者不就是他吗?真是不可思议。是被李贵书的情义假象所迷惑,还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可是她对李贵书的爱都是真切的,她在公司里看到了那么多浮华背后的危机,她着实为李贵书担心;她的爱也是隐忍的,因身份的设置带来的伦理与禁忌;她的爱还是盲目的,她就像一个木偶,而提线在李贵书手上,跟死人结婚,给死人生孩子,什么荒唐的事情她都答应去做。直到最后为李贵书保存下血脉,她应该是欣慰并极力去承担的吧。通过徐小丽不合常理的畸形爱情,我们看到了女人天性里的爱与傻气,看到人性如何在极端处境下被扭曲变形。

处境变化带来的人性腾挪。小说还塑造了向秀琴这样一位有意思的农村老太。她本是个不幸的老人,儿子不成器,自己“穷得像叫花子”。然而突然有一天她失去了儿子,又添了一个义子,还找来一个女人以儿媳的身份和她一起生活。生活的戏剧性与大起大落对这个老人而言来得太快了,她还来不及细舔丧亲之伤,就应接不暇于由乡而城的生活变化。李贵书的孝顺,城里生活的优越,都让她将信将疑,没有一种融入感,而是带着她的小农意识,把城里家里的东西往乡下偷。而当李贵书洞察到她的狡黠,专门带一车米油送给乡亲时,她心疼得要命。这些有趣的细节充分体现了生存之下的人的小气精明。向秀琴对城里生活的真正适应来自她在牌桌上的得意,来自她对权势的真切感知。因为李贵书的精心安排,因为在麻将馆由冷遇到受宠的变化,向秀琴终于找到了做一个城里人的底气,她觉得“身上突然间多了股豪气,她觉得自己一时间也有了权势。有权势的感觉真好,一旦有了權势,你身上不知从哪里就多出了力量。再棘手的事情,你也有办法处理”。这是无处不在的权力关系让人性膨胀,也折射出世态人心。然而好景不长,徐小丽来了,她认为这个女人以儿媳的身份和她住在一起,表面上是为了照顾她,实际上是监视她,并和她争夺资源。所以向秀琴对徐小丽百般使坏,想要在这场旷古的没来由的婆媳斗争中获胜。与其说她在意的是李贵书的爱,不如说在意的是李贵书带来的各种优待。因为处境的变化,这个老人身上也汇集了人性的自私与势利,无论是对于死去的儿子,还是对于改善她生活的李贵书及一起生活的徐小丽,我们并没有看到多少她情感的流露。

所以《影子大厦》想要表达的意思之三是对复杂人性的探索。没有亘古不变的人性,更没有一眼望穿的人性。它总是深藏或受制于这样那样的具体环境,也总是在这样那样的环境中被激发出善恶美丑。而李贵书背景的错综复杂、徐小丽所置身的极端情境、向秀琴所经历的城乡境遇,从不同的侧面向我们展示了不同环境下人性所能抵达的深度和广度,正如“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 而时代的面影和世情的变化就在这人性的丰富腾挪之间一一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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