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笺上的“风雅颂”

2016-09-02 09:29吴限
鸭绿江 2016年9期
关键词:笺纸名物诗经

吴限

初国卿,1957年生于辽宁北票市。1982年毕业于沈阳师范大学中文系并留校任教。曾任《大众生活》《车时代》总编辑,《沈阳日报》专副刊中心主任。现为辽宁省散文学会会长,沈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沈阳文史馆馆员,《沈阳日报》编审,辽宁大学、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著有《唐诗赏论》《佛门诸神》《沈阳陶瓷图鉴》《期刊的CIS策划》等;主编《三李诗鉴赏辞典》《辽海名人辞典》等。出版散文集《不素餐兮》《春风啜茗时》《当时只道是寻常》《浅绛轩序跋集》。作品曾入选大学教材与多种选本,获第三届“辽宁文学奖”。

“花笺”是对木版套色水印笺纸的一种雅称,它是旧时文人案头不可或缺之物,鱼雁传书,尺素情怀,用得最多的就是花笺。所以,民国及之前,但凡文人学士,总要自制花笺,印上自己的书房名号。时至今日,花笺已渐行渐远,私人制笺更是殊难见到。恰如张爱玲《金锁记》开篇所言:“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花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如今,初国卿先生在丙申新年推出的《浅绛轩制诗经名物笺》,开启了民国之后私人制笺之先河,使这“陈旧而迷糊”,几成绝响的私人制笺又再度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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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绛轩”为初国卿先生书房名,当年著名书画鉴定家杨仁恺先生和著名工笔画家晏少翔先生均为其题写斋名。其中晏少翔先生的题款说:“国卿弟嗜浅绛瓷,富收藏,因颜所居,属翔书之。”从中可见出初先生为何名其斋为“浅绛轩”的一二消息。浅绛轩主人缘何要自制花笺,这还是要和他本人的学养与爱好联系起来。

初国卿先生早年在唐诗和古典文学研究领域颇有建树,一部袁行霈先生作序的《唐诗赏论》奠定了他在唐诗研究上的地位,后来他见树见林的期刊编辑事业、辽海文化研究和散文创作,都是基于深厚的古典文学基础。正因如此,多年前就有人著文称他是“一个爱南方的北人”,又有人说他是“文化遗民”。至今在亚马逊图书网站里,对他还有这样的评价:“他的书,题材如下:关于用尽寻寻觅觅的心,在灯火阑珊处才能偶得极品的收藏,关于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的人间清欢岁月,这些要想写出情致来,真是素心人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读他的书,想见这个人该是竹里坐消无事福,花间补读未完书的自在人,却不知道他的忙碌更胜于你我,匆匆穿行于红尘十丈中的他,却能留着一颗为花香盈袖,清风拂面而感动的诗意的心,不由得心中暗惊:看来,大隐于市,唯素心人才能做到。”散文作家刘庆业先生也正是看到了他的这一点,才在《旧笺之思》一文中说:“在当下辽海,若论新时代之旧派人物,初国卿先生绝对算是突出的一位。”他身处一个姹紫嫣红令人眼花缭乱的新时代,他不跟风,不急躁,一直固守着心中独有的情趣和风景,蕉影摇窗,野泉滴砚,向往的总是那一杯清茶旁的纸上风月。他办刊办报之余又寄情于收藏之事,搜罗故国风物,锦灰成堆,于艰深古雅中寻得平常人难以理解又难以消受的旧时月色。

在浅绛轩中,他读书写字,养翠竹、植菖蒲,遍搜天下奇秘典籍,通临宋明书家之帖,玩天然老葫芦,藏文人浅绛瓷、翰林诗书画、汉晋古砖瓦,更有旧笺楹帖,玩得样样独具个性,连注册的公众微信号也称“旧王孙”。日积月累,心性出尘,这些有情的旧物在浅绛轩主人手中把玩摩挲,岁月和着心性为其注入了鲜明的沁色,蒙上了温润的包浆,这主人也就自然成了文化玩家。虽是闲散的个人小情趣,却做成了扎扎实实的大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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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国卿先生所藏旧物之中,令人称奇的是其旧笺系列,那叫玩得一个地道。多年来,他遍寻坊间,精挑细选,一路搜求下来,淘得大量珍品,几大名笺谱如《萝轩变古笺谱》《十竹斋笺谱》《北平笺谱》等,尽在其把玩之中。所藏花笺品种也是丰富多彩,样式众多,如清代和民国时期《浮瓜》《青豆荚》《开封见喜——唐宫乞巧盒》《丰子恺为葩庐制猫与母鸡图》等笺,如今都已是一纸难求了。多年来他已搜求旧笺数百张,在全国这一玩家群体中,颇可称道。

据初先生所说,花笺的原始功能是实用,从《玉台新咏》中的五色花笺到唐代薛涛的浣花诗笺,从宋代的碧云春树笺到元代的彩色粉笺,都是书信载体,几乎实用净尽,所以我们今天已很难见到明以前的花笺散页。到了明代,文人似乎明白了花笺是最易散失和难以留世之物,于是出现了中国第一部笺谱,这就是吴发祥的《萝轩变古笺谱》,后来又有了胡正言的《十竹斋笺谱》。这是两部高雅精绝的古笺巨制,不仅代表了明代中国饾版套色印刷的最高水平,而且还能得见400多年前精美古笺的旷世风华。明清以降,花笺制作更是繁兴,名笺谱亦不断出现,如天津文美斋的《百花诗笺谱》、荣宝斋的《北平笺谱》《新记诗笺谱》、朵云轩的《朵云诗笺》《上海笺谱》等。这些笺谱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当时文人所用花笺的种类,但其中也不乏大量笺纸,尤其是数量众多的文人私家笺,未入笺谱,消耗亦大,留存下来的已是凤毛麟角。

初先生认为,木版水印花笺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对于培养中国人独有的文人情怀,最有助益。他曾向我介绍说,民国之前,私人制笺是一种风雅,更是一种时尚。文人学士自制笺纸,既在纸上一展审美所好,又标其高雅不入俗流。如广东名宿、铁岭籍人王贵忱先生曾在《东北名人书翰一脔》中举《雪桥诗话》作者、晚清辽阳人杨钟羲的例子说:杨氏自制笺纸,非常有名。林琴南、李拔可等一代名流都用他印的笺纸。到了民国时期,自制花笺尤其兴盛,溥心畬、齐白石、张大千、李叔同、鲁迅、陈半丁等都有自制的笺纸。鲁迅与郑振铎还进行抢救性的搜集整理,由荣宝斋雕版刷印了著名的《北平笺谱》,使当时私人所制的零笺散页得以保存与流传。

藏得花笺纸,好作清雅文。初先生不满足于藏笺、玩笺,他在清赏之余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对中国木版水印、饾版花笺的宣传与推广上。他将花笺搬上了期刊的封面,曾选择了几十幅知名古笺作为文学月刊《芒种》的封面,一做就是四年,那古雅的花笺图案与齐白石题写的刊名相映成趣,甚得读者喜欢。在他主编的《辽海散文》封面上,三年来也是以花笺做封面,不仅提高了杂志的文化含量,更让许多读者了解了笺纸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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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花笺收藏还只是时间和功夫的过程,那么私人花笺的制作则成为一种更高层次的必备的文化学养,这一点,我们从《浅绛轩制诗经名物笺》中即可读出端倪。

中国古笺中,题材广泛,但专以《诗经》名物做笺纸图案,将“风雅颂”刷到笺纸之上,这还是第一次。这套花笺图案辑选了古东瀛学者渊在宽所绘《诗经》题材古画中的山水动物、花草鱼虫等作品20种,特请广陵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木版水印代表性传承人、著名雕版名家陈义时先生雕版刷印,每张图案生动而满蕴诗意。其中如桃夭、燕燕、凱风、匏有苦叶、苤苢、甘棠、氓、摽有梅、鹑之奔奔、定之方中等均为多色套印,有的套色多达9种,构图简洁、色彩鲜明,妍媚温婉,韵味十足。

《浅绛轩制诗经名物笺》选用半熟红星宣纸刷印,每张32×22厘米,为笺纸中的大幅。每张左下角均刷有“浅绛轩制诗经名物笺”字样,以及印鉴。一函20种,每种两张,共40张。外衬米色亚麻函套,题签为浅绛轩主人自署。初先生的书法题字颇具宋人笔意,清雅而富书卷气,与笺纸图案倒也是佳配,展纸细品,赏心悦目。

《浅绛轩诗经名物笺》甫一出现,就以强烈的个人制笺色彩,深秀婀娜的古意赢得笺纸收藏者的关注和追捧。曾有藏家评价初先生是“民国以后,个人制笺第一人”。更有资深藏家断言,此笺将成为玩笺人着意搜求的又一套当代名笺。

如果说民国时代的文人还浸染着文人墨客那笔情墨趣的流年余韵,制笺已然成为一种必修课,而在当下这样一个微信横行的时代,大多数文人则笔墨荒疏,难以成字了,笺纸的实用功能久已退化,很少有人再用来写信或是抄诗,偶尔有之,也是如初先生一样的“文化遗民”,有旧派情结之人。或许更多的是作为闲来欣赏,固然趣味悠长,但前尘影事,好像也只堪忆念。如此说来,《浅绛轩制诗经名物笺》或可称作奇秘之物,典藏不费,堪慰怀旧者的相思之情了。

但无论如何,“民国以后,个人制笺第一人”的举动或许又在制造一场典丽的时尚。曾有人这样说,最能牵动文人骚客侠骨柔肠的文玩,莫过于花笺;又有人说:无笺纸,不文人。初先生从玩笺到制笺,做到如此情深处,不仅是在重温古人风雅,更是再续纸上风华。想来如他这般,以娴雅的旧派心态,赏笺、玩笺、藏笺、制笺、写笺,在安静的浅绛轩中,在淡淡的墨香里,端坐案前,展开自制的花笺,纵横文学辞采,尽情书写花笺上的赋比兴。人间万事纵然消磨尽了,有这样几屡幽远的清芬,几晕旧时的月色可以依靠,也算是人生之乐事吧。

丙申已至,如今,朵云轩花笺上的那颗泪珠,折射的已不仅是三十年前或八十年前旧上海的月亮;在浅绛轩里,恐怕还有广陵花笺上淡淡墨痕印就的浅水遥岑和折枝花草映衬出的文化乡愁。《诗经》里有风雅颂,花笺上有《诗经》,这样的美感,不是任何人都可消受的。

丙申上春写于沈水豆荚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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