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忠:我是开悟的禅师

2016-09-01 08:06王皎
北京青年周刊 2016年33期
关键词:蔡志忠台北漫画

王皎

年轻时,曾经坐在椅子上58个钟头,独立完成一个4分钟的动画电视片头。曾经42天没有打开门,关在屋子里完成一件很花时间的工作。只身在东京4年,完成漫画中国诸子百家系列。闭关10年又40天,研究物理、数学。享受置身孤寂中做事,蔡志忠的人生至乐就是,制心于一处、制身于一境,完成自己的梦想。

8月13日,蔡志忠先生的最新力作《水浒一百单八将》在和平门的饮兰山房首发,其原作也在这里展出。在画展开始前,我们见到了蔡先生。

显旧的白衬衫,简单的布裤,破洞的球鞋,明亮的大眼,害羞的笑,长发撩动着仙气的他,几乎是飘进我们视野的。

众人与他问好,他回应的声音很轻,但礼遇又重得出人意料,“工作开始前,不如先给我们签个名吧,大家都带着您的书。”“好啊。”他坐定,咖啡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就接过了记者递来的书,打开随身背的布袋,取出装着画笔的铅笔盒。他说包是粉丝送的,背了八年,明显的破洞,他丝毫没有介意,而铅笔盒更是只花了6元人民币买的。包里没有手机没有钱包,他的核心器具是50多支画笔,他跟记者强调,“不是工具,不是器具,它们是我的手,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他没有简单的签名,他给每个人都画了画,从起始的招牌自画像,到大家点名要的观音像、猫咪图,有寒暄,没有拒绝,落笔利落,栩栩如生。

一口气满足了十几个人的要求后,他依然没有顾得上喝口咖啡,“我去外面抽根烟,你们等等,我大概也就这个习惯不大好。”记者陪他走了出去,他跟记者聊起来,“你衣服上的米奇好萌啊,米老鼠应该是12岁的,你的这个应该是4岁的米奇小时候。”好有童趣是不是?

回到这次画展的主题水浒一百单八将,他说,“108将画了11天,对我来说,一天画25张是很起码的。我23岁就开始画水浒传,现在只是再画,但当时并不差。”

其实蔡志忠的故事,他的书迷都如数家珍,他念完初中就放弃了学校模式的教育,不再上学,而是将自己的心怀意念完全投注到一个少年时就已肯定了的兴趣上了。他用自我教育和手中的那支笔,在成长的路上,不断尝试和摸索,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没有怀疑过的理想。他说“是谁发明了文字?是谁发明了书本?这是智者和作家的事。谁能将难懂的文字说清楚?这是漫画家的任务。我出生在贫穷的乡下,没有家世、没有学历文凭、没有显赫背景、又时逢百废待举的二战之后,唯一拥有的只是自己小小的梦想,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当时并不怎么令人羡慕期待、令人看得起的小小漫画家。”

在蔡志忠出生前,他们家已经夭折了六位兄姐,他说“自己一生专注的领域有漫画、动画、桥牌、鎏金铜佛收藏、佛学、禅学、物理、数学、道家思想、中国智慧起源等10项,把自己活成五六辈子,像是替没有机会长大而夭折的兄姐们活出他们的人生一样。而父母也没有对我有太高望子成龙的想法,只要能平安长大,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父母因此从来不会对我说NO,而我也就更能选择自己的路了。”

蔡志忠15岁就离开家乡来到台北画漫画,如他所说,他没有征询父母的同意,只是在离家的前一个晚上,告知他们自己第二天就要去台北了。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1963年7月15日早上,带着简单的行李和家人给的250元台币,搭平快火车去了台北。他在集英社做漫画师,开始服兵役后,又自学中西美术史和美术设计,退伍后,进入光启社工作。

他的人生也有过碰壁的经历,但都被他闯了过去,当年光启社招收设计人才要求大专学历,蔡志忠这个初中生硬是跑去毛遂自荐,获得了考试的机会。台湾的文化界人士曾经看不起漫画家,而当他的《庄子说》《老子说》《孔子说》《列子说》占据了畅销排行榜的前四名时,又被其他出版社打压,要求漫画书不能归类为文学,不能摆在一楼的醒目位置,只能摆在地下室。

他创立过龙卡通公司,1981年凭借《七彩卡通老夫子》获得了金马奖最佳卡通片奖,但《老夫子》的第三集,“自己很用心的赶,票房却不佳。”他说自己不喜欢处理行政事务,最终把股份送给员工,随后开启了为期四年的东京之旅,专注“漫画诸子百家系列”。至今说来,他也很淡然,“心里喜欢的书,就去画,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好朋友三毛说他有一种“自由魂”,谈吐、绘画、以及古书新说的方式都是出于一种自然。

在忙碌中,蔡志忠以打桥牌消遣,在早期来北京的时候,就专程去结识聂卫平,而他自己也有了150多个桥牌奖杯。2008年,他代表台湾在北京参加奥林匹亚桥牌大赛时,利用比赛空当写完了《时间之歌》和《东方宇宙》两本10年物理研究心得(蔡志忠自1998年9月3日起,闭关十年研究物理与数学)。

他说“移民温哥华的时候,决定画佛陀禅宗思想漫画,为了参考佛陀造像而购买了第一尊铜佛,因铜佛结识星云大师,因打坐引发自发动功,又因对这个身体反应的求解,拜访台大李嗣涔教授,他引发了我对物理学习的兴趣。整个过程像冥冥中注定的环环相扣,最后物理研究完成,铜佛收藏总数达到3520尊。”

蔡志忠今年68岁了,自言剩下来的时间很有限,如果感怀一下自己人生的秘密,就是“生命的至乐不是享受美食,不是度假旅游,不是奋斗之后的功成名就。而是制心于一处、制身于一境,完成自己的梦想。”

“平常我天黑就睡觉,子夜一点起床,站在窗口边喝咖啡,边对着星空看着假装看得到的星星冥想思考。然后开始画画工作,当我们的焦点完全处于自己所热爱的事物上,又能很快完成,这时万籁俱寂,唯一会听到的只是笔在纸上的沙沙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像是全宇宙唯有自己一人存在,舒畅得有如一股甜蜜的河流缓缓流过身躯,这种美好,除非自己亲身经历,否则难以用语言文字跟别人形容。我想我一生从没工作过,唯有的只是梦想完成的享受。生命真美好。”

蔡志忠如是说道。

有的人以穿名牌为荣,有的人以一生不穿为荣

Q:生活中,您一直秉持“四不”原则?

A:唐朝药王孙思邈说,“口中言少,心中事少,腹中食少,自然睡少,依次四少,神仙诀了。”我也一直是这样,其实他还少说了一个,衣服穿少,我在零下10℃,也可以像今天这样穿单衣单裤,有一次在北京机场,我把毛衣绑在腰上,到室外抽烟,零下10℃,下雪,我是懒得把毛衣解下来穿上,几乎每个看见我的人,都会奇怪地瞪我一眼。在台北,最冷大约11℃,有人穿得很厚,我也看见有外国人身着短袖跑步,他们对我说台北天气太好了!所以11℃到底冷不冷,一大碗面到底饱不饱,都是个人感受的不同, 同样的问题还有幸福,还是不幸福。

Q:所以您外出的时候,行李会很简单吧?

A:我会带很多书,但是衣服,裤子,鞋子很少,我几乎三十几年都是现在的这幅打扮,我有20多条一样的裤子,30余件相同的衬衫,14双同样的球鞋,我以为这些可以够我穿一辈子,因为画画,袖口会弄脏磨破,我也会穿破的,补了补丁的衣服和裤子。现在脚踩的这双鞋,破了一个洞,可能破5个会更舒服。

我想,有的人以去总统府为荣,有的以不去为荣,有的以穿名牌为荣,有的以一生不穿为荣,标准不一样。

Q:现在还是凌晨一点起床,每天就吃一顿饭吗?

A:每天日落时早早睡下,凌晨一点起床,连续工作到下午两点,下午两三点是我状态最差的时候,或许我也会在某一天的两三点离开这个世界。我不戴手表,因为不想让手表中断自己的时间,我也不用手机,因为不想让别人中断我的时间,我不太和人来往,不太说话。我在杭州的家,非常大,旁边有两个湖,有码头,停车场可以停十辆小巴士,两辆大巴士,但是我只使用五平方米,就是书桌和罗汉床,我真正需要的东西是很少的。

我的饮食在大家看来也很特殊,已经43年不吃早餐了,一般在下午两点会用一顿简单的午餐,必不可少的只有咖啡,一次夸张的经历是,我在杭州呆了46天,只是喝咖啡吃牛轧糖,因为我觉得肚子和大脑成反比,肚子空空时,智商才最高。我也很少外出吃饭,除非我请人家——这个非常少,或者领导请我吃饭,这个也非常少。

把我做的事情除以一百,都够一般人做一辈子了

Q:您觉得自己是疯狂,还是努力?

A:我常说,把我做的事情除以一百,都够一般人做一辈子了吧。我有150多个桥牌冠亚军奖杯,一般人能有1.5个吗?我有3520尊鎏金铜佛,1992年开始买,平均每天花一万四人民币,买了9年零7个月,没有一天间断,这个绝对不是努力,就是疯了。如果你在做你最热爱的事,就一定是不饿不困不累不病的,这也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啊。当然,一百个人里面可能不到一个人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大部分都是到死时才感伤,这辈子到底最喜欢的是什么。

Q:做过十年的物理研究,您又怎么看待时间,会觉得紧迫不够用吗?

A:我不看手表,就是希望自己更主动,而尽量少让它来影响我。从另一个角度说,如果你在做你乐意的事情,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但是一年后,你再回想这一切,又会觉得它天长地久,十分丰盛。有的人觉得生活无聊,他度日如年,但其实时间瞬间就过去了,没有什么收获。我只是在过前者的人生。

Q:工作要创作,在生活中,是否也喜欢尝鲜?

A:记得2009年,有人请我吃饭,当时一直有人跟我说话,吃了什么并没有太注意,后来他们问我,刚才吃的河豚味道怎么样?我不知道刚才吃了这个,我想,如果命运让我选择,我一定不会选择尝鲜,尤其是贵的东西。平时喝啤酒也是,我的助理其实蛮喜欢收藏酒的,但是我告诉他,我就喝3块钱的普通啤酒,我把日子过得最简单,最便宜。但这不是为了省钱,我不想变得那么执迷于享受。你看,现在有很多诱惑,依赖世间的随波逐流,就会变得像“猪头”一样,完全没有思考能力,走在路上,有90%的人都在看手机吧,没有自己的时间,我一定是把时间用来做那些朝向未来的事情,不是为了赚钱,就是自己主导自己的生活。

对我来说,最容易做的事就是“say no”

Q:作为社会名人,如何在任性地主导自己,与不得不地回应群体之间平衡?

A:有很多邀请我是不去的,对我来说,最容易做的事就是“say no”。不过也要认识到的是,人是社会的动物,你不可避免要和别人合作,你再厉害,也不会太厉害,所以很多很小的事,跟人相处,要学会。

而相处之道,其实是家庭教的。有人说中华文化在台湾保留较多,但不是在课本,而是在家庭。在我出生的乡村,没有不孝顺的小孩,连不孝顺的媳妇都不可能存在,我们那里三四户人家共用一个水井,要打水,还要洗衣,那里总会有好几位太太在干活,如果你是一个不孝顺的媳妇,就没有人会让你用这口井。文化、伦理、道德保留在家庭和邻里之间。而我从中得到的教诲,也会传给我的女儿。

Q:自传取名《天才与巨匠》,成为天才,基因更重要,还是苦修更重要?

A:其实每个小孩都是天才,只是妈妈不知道。每个人都能厉害一百倍,只是自己不相信。父母只是生下我们的肉体,但是0到3岁正确的教育却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英国哲学家洛克就说,孩子出生的时候像白纸,你可以塑造他,启蒙思想家爱尔维修也说过,你可以让一个小孩变得很厉害,也可以变成罪犯。如果智商200的父母生的孩子,被送给吸毒区的黑人养,可能也难有出息,但是你把吸毒区的小孩交给智商200的父母养,他也可以给你养成智商200的,所以小孩无辜,关键是父母在他0到3岁有没有让他受教育。因为我出生的村子有天主教堂,我一出生就被天天带去那里,1岁就开始说圣经,3岁已经把新约旧约读完了。

我没有低潮,我永远创作

Q:对于您来说,作品已经很多,积累已经足够,有没有想过慢一些,或者停一停?

A:我会做到死掉那一刻。我的人生没有努力这个事情,你怎么可能努力去吃巧克力糖,怎么可能努力去谈恋爱,只是在做喜欢的事情,你的行为在别人眼中是很努力甚至是苦修的罢了。对我来说,就是一心都要完成一件事情。

Q:您也是统合矛盾的大师,比如漫画诸子百家系列,这些经典给人的印象是严肃的,但是漫画又是夸张的,风格不同的内容,您整合到了一起。

A:你看《庄子》,有8万多字,如果我从第一个字画到最后,你还是会觉得不好看,所以我学女生,把最好看的拿出来画,同时也不能写得太道德八股。我很早就开始看大部头的东西,8岁的时候我把身边可以看的书都看了,不要以为乡下书少,其实很丰富,因为有很多盗版啊,除了中国的传统文化,西方的经典,以色列、中东的书我也看,读书多,气度大。你看《飞鸟集》和《庄子》比起来,一般般到极点。

Q:其实,您也对自己的时间做过大块的切割,比如三年学佛,十年研究物理,但是这些关键词没有成为你生命的总领,只是构成了蔡志忠系统的一个部分?

A:走到最高点,什么东西都是一样的,读了很多书,原理也一样。说到方法,我认为要有系统地去读某一类的书,不能乱读。三年集中读佛陀,十年集中修物理都是这样,最近的这一年,我也读了3000万字的书,大概是300本,集中在IT、IP产业,从IBM、苹果、微软、甲骨文的成长史读到电动游戏史,还有罗斯柴尔德、洛克菲勒等家族的历史和脉络,要有系统地建立自己的知识架构,我看书很快,发现无论是物理史、哲学史、美术史、音乐史都有共通的地方,不要相信白纸黑字,很多地方都有写错的,建立自己的知识体系,自己要形成判断。

Q:您有没有低潮期?

A:越长时间做单一的你最喜欢的事情,一定是最快乐的,我没有低潮,我永远创作,我家里还有800本草稿,当然未必每一个都适合出书,有一些是没有经济效应的。

女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Q:您说自己的本性是害羞的人,但又挺会讨女孩子开心的?

A:每个男生都是害羞的,都是在职场被逼的,男生不太表露他的真性情,在职场更不允许去表露真性情,男生穿衣服都是为了和别人一样,女生穿衣服则是为了跟别人不一样。至于夸赞女孩子,让人家开心,是从小妈妈教得好,先要嘴巴甜,然后还要负责任。

我是2009年9月29日入驻的杭州,当时很多报纸的女记者来采访我,她们应该都想列个标题,蔡志忠把家安在杭州啦!那我就不肯乖乖讲,我说一个女人是男人的家,女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的女人在台北,家就在台北。她们有些失望,毕竟标题没有了,但是又很感动,毕竟家里的死老公,都不会这样讲。就像一把大榔头未必砸开一把锁,一把小钥匙却将她打开了,因为要懂她的心。

Q:这种贴心,是浪漫,结果也很务实。

A:三个月前,有位快80岁的老朋友来我们家,我就去家里的院子,采了枝花送给她,她很开心,她说几十年没有收到男生的花了。我很小的时候,去菜市场,都不是为了买菜,是为了买野鲜花。现在家里的院子种了很多,任何一个女人去我们家,如果走,一定给她们送枝花,可以带回去给自己老公炫耀。男生和女生不一样,男生很明确,女生则需要你替她做,如果没有,就代表爱她还不够。

Q:您说自己很喜欢纪伯伦,特别是他关于孩子的论述,“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身为父亲的您,在和女儿的相处中有什么自己的感受?

A:我的爸爸是我们村子的书法第一,但是从来没有离开过乡下,他如何教导要去台北市画漫画的蔡志忠呢?惟一说的就是坚强,要走好自己的路。所以我去台北,不需要问他,只是告知他而已。那同样的,让一个没有去过美国的蔡志忠如何教导一个17岁的女孩怎么去那里打天下?还是要靠自己,但是家始终是自己最大的支持。记得1966年5月1日我从台北回到乡下呆了快两个月,那时我18岁,我爸爸妈妈互相说,看起来好像很严重,连创作的材料都带回来了,但没有人问我要待多久,我们家隔壁的太太还问我妈妈:你们志忠为什么这次回来这么久?以前都是三五天。我妈妈说人家是读书人,他做什么事,必有他的道理。所以家就是你永远的家,就像我的女儿如果嫁人后,有一天回来,要住很久,我也不会问:你们是不是离婚了? 无需苛责。就算考一百次零分,她也是我的女儿,就算未婚先孕要拿掉小孩,我也得让她依靠。所以我的女儿没有什么不敢跟我讲,爱她,支持她,她才能勇敢往前走,我不会担忧,因为担忧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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