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教育部的饭局

2016-08-30 02:05
传记文学 2016年1期
关键词:同僚教育部鲁迅

文 陈 洁

鲁迅在教育部的饭局

文陈 洁

1912年至1926年,鲁迅在北京时期的基本社会身份是在教育部任职。这段时期,鲁迅时常与教育部同僚聚餐宴饮,特别是在北京教育部任职的前期。鲁迅的日记至简,但基本记录下每一次宴饮聚餐的信息,包括同席者、聚餐的饭店名。鲁迅与教育部同僚的宴饮,主要有几种方式:教育部上司或同僚邀请的家宴;教育部的公宴;同僚有喜庆之事的宴请;工作日的午餐,工作之余的啜茗;送僚友出京、来京的聚餐;节日的聚餐,如新年茶话会、中秋聚餐;宴饮中的话题,涉及当时的文化风物,偶尔也涉及时政。鲁迅和教育部同事陈师曾、戴螺舲、钱稻孙还时常交流对中国画的鉴赏。

鲁迅在青少年时代就曾经影写明代散曲家王磐的《野菜谱》,也曾在文章中列举书籍中有关中国肴馔的记载:“《礼记》里的所谓‘八珍’,《酉阳杂俎》里的一张御赐菜帐和袁枚名士的《随园食单》。元朝有和斯辉的《饮馔正要》,……唐朝的呢,有杨煜的《膳夫经手录》,就收在《闾邱辨囿》中。”(《华盖集续编·马上支日记》)鲁迅还特别关注汉画像中绘宴会之状。鲁迅所珍藏的《朱鲔石室画像》,其中多宴饮石像,他一直锐意搜集。

1912年5月5日,鲁迅来到北京,当日宿长发店,6日搬入绍兴会馆,开始了在北京的生活。他住在绍兴会馆的藤花别馆,到教育部——在原来清政府学部(今宣武门内教育部街)办公。于是,绍兴会馆、教育部、北京的高校、琉璃厂、广和居、青云阁,以及北京的名胜古迹(如陶然亭、中央公园)成为他在北京的主要活动场所。而浙江同乡、教育部同事成为他人际交往的两个主要来源。

清末民初,北京的饮食业兴盛,从高档的饭庄——时称某某堂,到中档的饭馆,到小饭铺,种类繁多。还有不少西餐馆——番菜馆。称为“堂”的,一般是规模最大的饭店,一般都有很大的几进院子,不少都带有戏台,可以唱堂会戏,能同时开一二百桌酒席(参见邓云乡《鲁迅与北京风土》)。对这类大饭庄,鲁迅日记里的记载不多,只是在参加婚宴等喜事,以及他离京前送行时,有几次记载,如同丰堂(1913年10月22日诗荃订婚)、聚贤堂(1917年7月24日)、燕寿堂(1923年12 月15日齐寿山结婚礼式)、北海漪澜堂(1926 年8月9日,黄鹏基、石珉、仲芸、有鳞为鲁迅饯行)。漪澜堂在北海琼岛北面,点心以仿清宫御膳房著称。

高档的西餐厅,鲁迅去过的有德国饭店、撷英番菜馆。鲁迅去德国饭店是在1926年,与留德同僚齐寿山一同吃饭;同年8月1日,北大教授张凤举在德国饭店宴请即将离京的鲁迅;8月8日,北大教授马幼渔、沈尹默、张凤举在德国饭店为鲁迅饯行,坐中又有沈兼士及马幼渔之子。撷英番菜馆在鲁迅日记中出现过一次,是在1924年5月27日,应同乡许铭伯次子许诗荃之邀。撷英番菜馆位于前门外廊坊头条西头路南,除北京饭店、六国饭店等外国人开的大饭店之外,撷英是当时北京最大、最著名的西餐厅了。1925年女师大风潮中,鲁迅写文章,专门谈到一次撷英番菜馆的宴饮——《“公理”的把戏》:“据十二月十六日的《北京晚报》说,则有些‘名流’即于十四日晚六时在那个撷英番菜馆开会。……从这饭局里产生了‘教育界公理维护会’,从这会又变出‘国立女子大学后援会’。”报上和函上有出席饭局者的名单,鲁迅专门将此名单抄录于文中。

比堂稍微小的,就叫饭庄或者酒楼。当时北京最有名的饭馆第一要数东兴楼。东兴楼是山东菜馆,据说是一位山东荣城人向李莲英申请开的。鲁迅两次前往东兴楼,都是应朋友之邀:胡适、郁达夫。鲁迅最偏爱的饭店是广和居,其次就是各种南方菜馆,东兴楼虽然声名在外,鲁迅却并未特别青睐。

比堂和楼再小点的,称为居。绍兴会馆附近的广和居是鲁迅和朋友们时常聚餐之处,尤以教育部同僚的宴饮为多。北京的饭馆,以广和居开设最早,也最著名。据鲁迅日记记载,鲁迅在北京去得最多的饭馆大概就是广和居了。广和居在宣外菜市口西路南北半截胡同南头路东,绍兴会馆的斜对面,鲁迅常从广和居叫菜或约友人宴饮。

“广和居在清末不是一家普通饭馆,简直是宣南掌故的总汇,几乎是一个政治俱乐部了。当时一些有权势的大官吏、有影响的大名士都以到广和居聚会为胜事。”(邓云乡《鲁迅与北京风土》)广和居的几个名菜,都是以京官的名字命名的。夏仁虎《旧京琐记》记:“士大夫好集于半截胡同之广和居,张文襄在京提倡最力。其著名者,为蒸山药;曰潘鱼者,出自潘炳年;曰曾鱼,创自曾侯;曰吴鱼片,始自吴闰生。”《道咸以来朝野杂记》记载:“广和居在北半截胡同路东,历史最悠久,盖自道光中即有此馆,专为宣南士大夫设也。”广和居大门上的嵌字对联写道:“广居庶道贤人志,和鼎调羹宰相才。”内墙上写的影射时政的题壁诗很有名。《道咸以来朝野杂记》记载,戊戌政变,讲新政者有所谓三公子:翰林院编修徐仁鑄、吏部主事陈三立、军机章京谭嗣同。其中,陈三立、谭嗣同都经常出入于此。《清稗类钞》《越缦堂日记》中也都记载了广和居。

鲁迅刚到北京不久,1912 年5月11日,就与后来担任教育部次长的董恂士,以及僚友张协和、胡梓方在一起聚餐,便选择了广和居:“午就胡梓方寓午餐。夕董恂士来,张协和亦至,食于广和居。董君宿于邑馆,以卓卧之。”(《鲁迅全集》第15卷)随后几日,鲁迅又多次与董恂士等同僚到广和居宴饮。5月18日,“董恂士、张协和来,与季巿俱至广和居,蔡国亲已先在,遂共饭”。6月1日,“晚同恂士、铭伯、季市饮于广和居”。6月23日,“下午董恂士来谈,晚饮于广和居,铭伯亦去,季市为主”。董恂士,浙江杭州人,钱念劬之婿。钱念劬是钱玄同的弟弟,钱稻孙之父。董恂士1902年留日时是光复会的主要成员,1912年任教育部秘书长、次长,1913年4月至9月代理总长。1916年3月,董恂士病逝时,鲁迅“赙董恂士家十元”(《鲁迅全集》第15卷)。这在鲁迅北京时期日记中所记所送的赙金中为最高,为他当时通常所致赙金的二至十倍。而对另一位同乡、曾任鲁迅直接上司的夏曾佑,1924年5月,鲁迅所送赙金仅为二元。

董恂士任教育次长后,曾宴请教育部同乡。鲁迅1912年的日记中记载了董次长的两次宴请:1912年8月31日,“晚董恂士招饮于致美斋,同席者汤哲存、夏穗卿、何燮侯、张协和、钱稻孙、许季黻”。1912 年9月27日,“晚饮于劝业场上之小有天,董恂士、钱稻孙、许季黻在坐”。致美斋是一家南味的小饭馆,小有天是在城南游艺园的中餐馆,小有天除烧四宝、羊肚菌为拿手菜外,包子馄饨,亦为一绝(唐鲁孙《南北看》)。

董恂士宴请的同乡包括鲁迅的直接上司夏曾佑。夏曾佑,字穗卿,浙江杭县人,历史学家,清光绪十六年(1890)进士,1912年任教育部社会教育司司长,1916年调任京师图书馆馆长。作为鲁迅的乡长辈,夏曾佑对鲁迅本应有提携之举,但观念的不同,使二人殊途。

对司长夏曾佑,鲁迅最初是比较敬重的,但渐渐由敬重到疏离。在鲁迅日记中可读到夏曾佑爱饮酒,这种近乎颓放的士大夫生活方式,让鲁迅终至逃离。1913年2月一日下午鲁迅和同事沈商耆“往夏司长寓,方饮酒,遂同饮少许;随后又游火神庙,历览众肆”。1913年5月一日上午鲁迅“得同事戴螺舲简招往夏司长寓,至则饮酒”,直至下午还没完没了,鲁迅只好逃回来了。鲁迅日记中还记载了1914年5月夏司长治酒肴在教育部招饮,同坐有同僚齐寿山、钱稻孙、戴螺舲、许季上。鲁迅逃离夏曾佑的酒桌,主要原因在于二人思想上的分歧。夏曾佑为光绪进士,而鲁迅等留学生具有革新思想,与遗老本不能志同道合。鲁迅对夏曾佑在当时政治环境中依然祭孔的行为极为不满。1913年9月,夏曾佑祭孔,鲁迅在日记中记道:“闻此举由夏穗卿主动,阴鸷可畏也。”这时,鲁迅已由先前的敬重转变为讽刺了,后来对夏曾佑的态度就冷淡了。

鲁迅和直接上司夏曾佑的矛盾对鲁迅升职会产生影响。1915年7月,社会教育司司长夏曾佑离职时,担任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已近三年之久的鲁迅本是升任司长的最佳人选,而接任司长的却是鲁迅的部下高步瀛。高步瀛曾任清学部图书局总务长,但在北洋政府教育部的最初排名在鲁迅之后。高步瀛,曾于1902年赴日本留学,毕业于宏文师范学院。提倡推行阳历,编写新戏,改良旧剧,与傅增湘是同门师兄弟。

夏曾佑

据1912年教育部社会教育司第一科职员表,社会教育司司长为夏曾佑,鲁迅的排名和资历在沈彭年、高步瀛、许季上、戴克让之前。1912年8 月26日,教育部公布了第一批经过任命的科长,鲁迅是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高步瀛出现在鲁迅日记中是在他升任司长之后,1915年9月29日,“晚高阆仙招饮于同和居,同席十二人,有齐如山、陈孝庄,馀并同事”。新任司长高步瀛对鲁迅很敬重。钱稻孙回忆:“社会教育司的司长以前是夏曾佑,后来是高阆仙,他们都是搞文学的,高阆仙是很敬重鲁迅的”(《访问钱稻孙记录》)。高步瀛又多次邀宴,对深具资历和才能的鲁迅表示器重。鲁迅日记记载,1925年8月,鲁迅被教育总长章士钊免去佥事职务,高阆仙作为鲁迅的直接领导,曾至鲁迅家,进行慰问。鲁迅在日记中,有不少与高步瀛交往的记录,足证他们的交情甚厚。高步瀛曾多次赠书给鲁迅:《吕氏春秋点勘》一部三本、吴氏平点《淮南子》一部三本、《论衡举正》一部二本、《淮南子集证》一部十本、《抱朴子校补》一本。

钱稻孙回忆了与鲁迅当时在教育部的交往情况:

在教育部上班,没事时就跑到别的办公室串串。那时许季茀的家眷来了,住在南横街,鲁迅住八道湾,一南一北不好来往,上班时许季茀就常到鲁迅的办公室来谈谈。戴芦舲、许季上办公的屋子离鲁迅很近,也常去找他,屋里人不断。鲁迅没事不出来找人,都是人家去找他,有时在构思、创作,上班时也写,然而不摊开。晚上在家也写,睡得很晚。上班没事时,鲁迅有时也看看征集来的地方志、史书、小说。晚上也看书,后来又看佛经。他刻过《百喻经》。跟许季上、梅光羲这些讲佛学的人有往来。也看日本书。(《访问钱稻孙记录》)

回忆中提到的“许季茀”,即许寿裳;戴芦舲,即戴螺舲;许季上,早年曾从杨仁山学佛,其后又依天台宗谛闲法师为弟子,1920年曾被政府选派,代表中国佛教界到印度出席世界佛教会议。许季上时常赠给鲁迅金陵刻经处的印刷品。

鲁迅和同僚戴螺舲、陈师曾、钱稻孙等时常交流对美术的欣赏。鲁迅在日记中记载,1912年5月21日“晚散步宣武门外,以铜元十枚得二花卉册,一梅,一夫渠,题云恽冰绘,恐假托也”。恽冰是清代女画家。10月25日,同僚戴螺舲见了这幅恽冰画,定为伪作。戴螺舲的曾祖文节公是书画家,即戴熙,清钱塘人。此后,鲁迅时常与戴螺舲探讨美术。1912年11月、12月,鲁迅在琉璃厂买了戴螺舲曾祖的书《戴文节仿古山水册》《戴文节销寒画课》。1913年2月15日,“戴螺舲赠鲁迅山水画一幅。同月26日,戴螺舲来看《笔耕园》,以为甚佳,晚同往广和居宴饮”。《笔耕园》为鲁迅从相模屋所买日本画册,和田幹男编。1914年5月14日,晚戴螺舲在其寓招饮同僚鲁迅、齐寿山、钱稻孙、徐吉轩、常毅箴、王屏华、许季上,出示其曾祖文节公画册,以及王奉常、王椒畦仿古册。鲁迅认为皆佳品。

钱稻孙

鲁迅的挚友、教育部同事、留日归国同学陈师曾,常与鲁迅同游小市,主要是为了购买碑帖,也因此熟悉旧京生活,他曾绘制北京风俗图三十四幅。而当时北京史籍中涉及社会风俗方面的并不多。鲁迅一直提倡风俗画。他收藏造像、汉画像、金石拓本等就有研究古代风俗的意图。在和青年画家的信里,也提倡风俗画。鲁迅在1933年12月26日致罗清桢的信中写道:“我想:先生何不取汕头的风景,动植,风俗等,作为题材试试呢。”在1934年4月19日致陈烟桥的信中写道:“我的主张杂入静物,风景,各地方的风俗,街头风景,就是为此。”鲁迅还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将小说的起源与风俗相关联:“班固称‘小说家流盖出于稗官’,如淳注谓‘王者欲知闾巷风俗,故立稗官,使称说之’。”

此外,鲁迅日记中记载的饭馆还有厚德福、福全馆、泰丰楼、新丰楼、宣南春等。鲁迅常去的还有西车站食堂,又叫做平汉车站食堂。它设在平汉铁路车站月台旁边,一座大沙龙里,既无雅座,又无隔间,仅仅是一所大的敞厅;但当年在北京要想吃真正的俄国菜,只有到西车站食堂。这里俄式大菜小吃花样繁多,主厨是一位白俄罗斯人,一位副手是哈尔滨的大师傅。鲁迅去过的西餐厅还有西吉庆、欧美同学会。西吉庆在绒线胡同,原本是西点面包店,后附设了一个西餐部。

中山公园里的餐厅、茶座,鲁迅也时常光顾,时常去的是来今雨轩和长美轩。来今雨轩在中山公园董事会西边,本来是董事会的大厅,后来董事会经过招商开设西餐馆;由徐世昌题匾,是一家很有情调的餐厅,室内可以投壶,可以弹琴,室外雕栏清风,可赏牡丹,可赏明月。中山公园里的餐厅、茶座在当时深受社会各界的欢迎,并流传着这样的传说:“来今雨轩是‘国务院’,因为一些政要公余常在那里碰头;长美轩是‘五方元音’,各地家庭都喜欢在那里聚餐小酌;春明馆是老人堂;柏斯馨是青年会。”(唐鲁孙《故园情》)长美轩是一家云贵饭馆,物美价廉,是家庭聚餐的好去处。二三十年代,来今雨轩的茶客可以说是北京当年最阔气的茶客;外国人有各使馆的公使、参赞、洋行经理、博士、教授,中国人有各部总长、次长、银行行长、大学教授……大概当年北京的一等名流,很少有哪一位没在来今雨轩坐过茶座吧。鲁迅最常去的茶社还有青云阁,因为青云阁的地理位置,正好顺路。

鲁迅在教育部与本司社会教育司的同僚交往较多,和许寿裳等留日同学其中交往则更多。社会教育司是教育部的一个新设机构,在清朝学部时代是没有这一分科项目的。1912年,社会教育司的人员主要包括:司长夏曾佑、周树人、许丹、游洪范、齐宗颐、徐协贞、梅光羲、胡玉缙。1922年4月,社会教育司的人员主要包括:司长高步瀛、第一科科长佥事周树人、主事兼通俗图书馆主任朱颐锐(孝荃)、办事员王树屏、李懿修(慎斋)、程士普、张燦、龚维汉、伍灵(重光),分部人员李明澈(匡辅)、孙初超(北海)、潘渊(企莘)、周元(潜如)、张定勳、顾倓基、孙雄、万德龢、张鹏举;第二科科长佥事徐协贞、佥事黄中塏(芷涧)、佥事兼办第一科事宜戴克让(芦舲)、主事京师图书分馆主任常国宪(毅箴);主事图书阅览所主任王丕谟、孙百璋;办事员乔大壮、杨彬(仲和)等。鲁迅与教育部编审处交往也较多。编审处人员包括:编纂股主任编审员毛邦伟(子龙)、编审员陈师曾、杨天骥(千里)、朱文熊(造五)、许丹(季上)、萧友梅、许寿裳、熊崇煦(知白)、蒋维乔、沈步洲等;审查股主任编审员陈文哲(象明)、编审员黎锦熙。

陈师曾

据许羡苏回忆,《头发的故事》中提到的M校长就是当时的女高师校长毛邦伟。毛邦伟,毕业于东京高等师范学校,住在西城学院胡同。鲁迅与毛邦伟常一起参加留日同学的宴饮:1913年,“晚伍仲文招饮,以饯张仲素赴长江一带视察法政校也,同席有王君直、钱稻孙、毛子龙”。1915年,“晚约伍仲文、毛子龙、谭君陆、张协和五人共宴刘济舟于劝业场玉楼春饭店”。

鲁迅与同僚工作日时常在一起聚餐,午餐经常去一些小饭店:益昌、和记、海天春等。常去的益昌是一家小西餐馆,当时称作番菜馆。“当时番菜馆较少,不管大小,总有点洋派,桌上总是雪白的台布,再摆上亮晶晶的刀叉,……所来的客人,大都是知识分子。”(邓云乡《鲁迅与北京风土》)像益昌这样的小西餐馆,环境好,适合边吃边谈。1916年7月,鲁迅与徐吉轩、齐寿山、许季上共宴离京后回京的同僚冀育堂,也是在益昌。二弟周作人到教育部时,周氏兄弟和教育部僚友常常去和记午餐。和记大概是鲁迅日记中提到的最小的饭馆,属于切面铺类型,是一家卖清汤大碗牛肉面的小铺。海天春则是比和记高一档的一类的小饭馆。

1909年,鲁迅与许寿裳等人在东京合影

民国时期的教育部内部很复杂,斗争激烈。教育部中保留了前清学部的大量人员,因此保留了很多旧观念和官僚作风。教育部的实权基本上把持在守旧派手里。蔡元培是孙中山任临时大总统时任命为教育总长的。袁世凯上台后,也继续任命蔡元培为总长,但实际上支持的是旧派。据1912年由南京迁往北京的教育部同僚林冰骨回忆:“当时清政府的学部旧人留用的很多,他们的封建观念和保守意识都很强烈,目我们南方来的为革命新党,应对往来之间总有一种敬鬼神而远之的神气。我同鲁迅先生他们同自南方来,……主要还是因为同是蔡先生约来的同志,所以较为亲切。”

真实的历史总是比能够归纳总结的更为复杂。教育部前清学部的人员构成并不单一。同样是留日归国后在学部任职、随即任职教育部的许寿裳、范源濂,却身居教育部两个阵营。许寿裳被划归新派,范源濂则被视为旧派代表。

引荐鲁迅进入教育部的留日同学许寿裳是宣统三年(1911)考上的前清学部七品小京官。清政府为挽救自己的统治,对留日学生采取笼络政策,给予他们举人、进士的头衔,授予他们各种实官。范源濂,1905年后任清廷学部主事、参事,被视为教育部旧派首领。其名在《清国留学生会馆第一次报告》中已赫然在目,也是日本留学生。范源濂(1875-1927),字静生,湖南湘乡人。早年就学于长沙时务学堂。戊戌变法失败后流亡日本,入东京高等师范学校学习。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回国,在北京任学部主事,并创办法律学校。辛亥革命后,曾任教育部次长、中华书局总编辑部部长、北洋政府教育总长。范源濂1904年从日本回湖南,招送12名女生入日本东京实践女学校,开我国女留学生之先河。

在这样复杂的工作环境下,教育部同僚中,有不少是鲁迅的同学同乡,甚至在浙江时期的同事——许寿裳、张邦华、张宗祥、杨乃康、钱家治、钱稻孙、伍崇学等。他们在很多事情上的立场相近,来往频繁。蔡睟盎曾用《蔡元培答客问》中的一句“部中僚友,实有和衷共济之乐,猝然舍去,良用歉然”来证实当时教育部内部的亲密合作关系。辛亥革命后,鲁迅曾任职的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的部分同僚到北京工作。一部分到北京教育部工作,一部分到北京大学工作。这两部分人成为鲁迅人际交往的重要组成。随蔡元培到北京教育部工作的有鲁迅、许寿裳、张邦华、张宗祥、钱家治与杨乃康。鲁迅在社会司,许寿裳在参事室,张宗祥在专门司,杨乃康、张邦华、钱家治均在普通司。蔡元培任北大校长时,鲁迅在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的同僚冯汉叔、胡沅东、朱希祖均到北京大学任教。鲁迅在教育部的主要僚友就由两类人士构成:浙籍同僚、留学归国的同僚。浙籍同僚中,蔡元培、董恂士先后担任过教育总、次长职位,许寿裳、杨莘士、钱稻孙、戴螺舲等身居教育部要职,他们在思想观念上比较接近,在教育部中属于南方的新派。留日归国的同僚也在教育部占据一定地位,留学生在政府各部委任职人数众多,已成为官场的一支重要力量。

当蔡元培辞职离开教育部时,1912年7月22日,在陈公猛家设宴,为教育总长蔡元培饯别,参加宴会的有鲁迅、蔡谷青、俞英厓、王叔眉、许寿裳。鲁迅在宴席结束回家后,还依然情绪激动,作诗存录,却写明是哀范爱农。现将该诗的末四句录此,以结束此文:

把酒论当世,先生小酒人。大圜犹茗艼,微醉自沈沦。

此别成终古,从兹绝绪言。故人云散尽,我亦等轻尘!

鲁迅与萧伯纳、蔡元培合影(1933年2月17日摄于宋宅)

责任编辑/斯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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