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化制度经济学：一种不同于新老制度经济学的进路

冯兴元

作者简介：冯兴元，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fengxy@cass.org.cn。北京，100732



演化制度经济学：一种不同于新老制度经济学的进路

冯兴元

内容提要制度经济学在中国有其特别重要的地位，这与中国作为转型国家对转型理论有着特别的需求有关。我们一般把制度经济学分为老制度经济学和新制度经济学。但是这种划分只是后向的，难以涵括制度经济学的新发展。演化制度经济学作为当代演化经济学的制度分析法，难以被简单地归属到新老制度经济学中去，体现了对两者方法论的超越。本文通过界分新老制度经济学与演化制度经济学的不同特点，对此作简要论证。

制度经济学老制度经济学新制度经济学演化制度经济学

制度经济学对中国的经济转型发挥了重要的影响。这里尤指以罗纳德·科斯所开创的新制度经济学。一般的分类把诺思的制度分析法也归属于新制度经济学，但是诺思后来的制度演化理论越来越脱离新制度经济学的典型方法论，也不符合人们对老制度经济学方法论的界分，总体上越来越体现现代演化经济学的制度分析方法。后者可以统称为“演化制度经济学”。本文分析了新制度经济学对中国转型的重要影响，结合对国内最新引入的德国经济学家斯蒂芬·沃依格特《制度经济学》译著①，界分新老制度经济学与演化制度经济学的不同特点，阐明演化制度经济学属于制度经济学的新发展，难以简单归属到新老制度经济学，体现了对两者方法论的超越。

新制度经济学对中国转型的重要影响

制度经济学在中国有其特别重要的地位，这与中国经济所处的阶段不无关联。中国属于一个转型国家，对转型理论有着特别的需求。这也决定了中国经济学界对制度经济学非常着迷。所谓“转型”，就是体制变革，其实质就是制度变迁。而新制度经济学家代表人物之一、199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诺思的理论贡献中，最为重要的一项就是其制度变迁理论。“转型”不同于“过渡”。两者的出发点均是中央计划经济，但“转型”的方向是可能变化的，并非必然从中央计划经济走向一个既定的目标体制，比如市场经济体制。“过渡”则特指从中央计划体制朝着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变，其目标是确定的。

经济理论对中国经济转型的影响是深远的。这尤其体现在新古典经济学和新制度经济学方面。这并不是说这两种经济学理论就没有其缺点，尤其是所谓“新古典综合”理论中的凯恩斯主义宏观经济学部分，其所倡导的宏观经济政策，只强调总量管理，对市场经济国家经济过程的扰动和私人产权的破坏很大。但是，在刚进入转型期的中国，新古典经济学和新制度经济学这两种理论可以为其经济转型提供史无前例的正能量。改革开放以来，新古典经济学的兴起为中国经济运行的成本收益计算提供了工具。1980年代中后期，新制度经济学在中国开始传播，并越来越得到经济学界的广泛重视、研究和应用，为研究中国经济转轨的成本收益计算提供了分析工具和方法论，对中国经济改革施加了虽则间接、但属持久的影响。

可以说，中国最初实用主义风格的经济改革，也把中国带入了经济学家引领改革政策舆论导向的时代。随着中国从功利本位时代逐渐朝权利本位时代过渡，经济学家的地位虽然仍居高不下，但是法学家的地位却在快速上升，以至于人们往往误以为经济学家地位下降了。

新制度经济学在中国的发展，集中体现在2015年林毅夫研究组(由林毅夫、蔡昉、李周组成)、张军与樊纲因其过渡经济学理论研究成果而共同获得第七届中国经济理论创新奖。除了这些学者之外，还有吴敬琏、张曙光、张维迎、周其仁和盛洪等著名学者，也在过渡经济学理论方面有过重要的研究成果。所有这些学者对过渡经济学理论的发展，对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市场经济的平稳转型，减少经济转轨成本，以及保持经济稳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值得关注的是，这些学者在早期掌握的主要经济学工具就是新古典经济学和新制度经济学。其后这些学者的研究各有侧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比如，林毅夫提出“新结构经济学”②，该理论十分类似于德国历史学派的经济学，没有抽象理论，强调经验的总结，但没有历史学派演化分析法的踪迹；张维迎在自己的工具箱里增加了博弈论、信息经济学，以及奥地利学派经济学，最近还推出了自己的教科书《经济学原理》③，把他所推崇的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理论装进自己的经济学框架。但是，所有这些学者所掌握的理论根基仍然要数新古典经济学和新制度经济学。

演化制度经济学文献在中国的引介

自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内引介了部分实际上可以称为“演化制度经济学”(evolutionary institutional economics)的著述④。最新的引介著作是德国斯蒂芬·沃依格特教授的书作《制度经济学》⑤。这是一部有关制度经济学的通俗读物，以教科书的形式撰写，每章之后包括一些尚待探讨的问题、总结。作者从开阔的视角呈现制度经济学的基本内容，有侧重地反映该学科的部分研究前沿。本书顺序渐进，分为四大部分：制度经济学的理论基础，给定制度的作用，制度发展的经济学解释以及经济政策影响。这种结构体现了德语国家国民经济学家的一般治学习惯：先理论，后政策⑥。虽然全书包括了一些新制度经济学(new institutional economics)的内容，但是超越了新制度经济学的理论框架，纳入了很多有关制度的现代演化经济学分析视角，也就是演化制度经济学(evolutionary institutional economics)的视角。

国内有关制度经济学的译著已经出版了不少。但是为什么我们还需要出版有关制度经济学的教科书呢？迄今为止，国内引介出版了较多有关新制度经济学方面的译著，但是有关演化制度经济学译著较少，而且缺乏有关演化制度经济学的教科书。当前国内出版的、运用较多演化制度经济学视角的著作包括柯武刚与史漫飞合著的《制度经济学：社会秩序与公共政策》⑦，诺思的《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与《理解经济变迁过程》⑧，以及杰弗里·M.霍奇逊《制度经济学的演化》等书⑨。沃依格特的《制度经济学》作为一部演化制度经济学教科书，部分弥补了译著中的空白，与其他现有译著形成较好的互补关系。

老制度经济学的发祥与特点

新制度经济学的兴起与特点

科斯本人并没有在其1937年论文中提到“交易成本”(transaction cost)这样一个新制度经济学核心概念，但已经阐明了这样一类利用价格机制的成本的存在，这些成本是“通过价格机制组织生产的，最明显的成本，就是所有发现相对价格的成本”、“市场上发生的每一笔交易的谈判和签约的费用”及利用价格机制存在的其他方面的成本。也没有证据表明科斯在其后首次使用“交易成本”概念。迄今为止，新制度经济学家当中谁最先使用该术语，仍无定论。不过科斯在其1960年的论文里提到了“市场交易的成本”(cost of market transactions)。无论如何，老制度经济学家康芒斯所引入的“交易”概念，在新制度经济学中也作为核心概念被接受。

演化制度经济学的兴起与发展：一种超越

新制度经济学的内核是新古典经济学的最大化范式，以此区别于老制度经济学。不过新制度经济学家当中也有两位经济学家对后来发展壮大的演化制度经济学做出了贡献：其一为新制度经济学创始人之一阿尔钦(Alchian)，其二为道格拉斯·诺思。

诺思著作以及沃依格特教授一书中所展示的演化制度经济学及其分析应用，很难被老制度经济学和新制度经济学的经典范畴所概括。简单地把它们归入老制度经济学是错误的。也无法将其归入新制度经济学。演化制度经济学纳入一系列进化论或演化论的概念和制度分析方法。常见的术语比如进化(即演化)、涌现、模仿、创新、变异、心智模式、模因等等。而老制度经济学虽然采用演化的视角，但不用这些进化论或演化论的概念和制度分析方法。正是这个原因，我们需要把诺思这种的新的研究范式称作为演化制度经济学，而不是简单归入老制度经济学。在国际上，一些凡勃伦和康芒斯的追随者在1958年成立了“沃德曼小组”，1965年该小组改名为“演化经济学学会”(AFEE)。20世纪80年代后，欧洲的经济学家成立了“欧洲演化经济学会”(EAEPE)，会员人数不断增加。之所以如此，也是为了强化有别于老、新制度经济学的研究纲领认同。

科斯教授生前常常希望中国的经济学家能够创造一种“中国经济学”，也许演化制度经济学的研究进路更容易接近甚至实现这一愿景！

②林毅夫：《新结构经济学：反思经济发展与政策的理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

③张维迎：《经济学原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

④英文术语“evolutionary institutional economics”可见Hanappi,Hardy: Advances in Evolutionary Institutional Economics,Evolutionary Mechanisms,Non-Knowledge and Strategy Studies， Evolutionary Political Economy series， Cheltenham: Edward Elgar Publishing,2008.

⑥比如德国著名弗莱堡学派创始人瓦尔特·欧肯最著名的两部著作分别为《国民经济学基础》和《经济政策的原则》。分别参见Eucken,Walter.Grundlagender Nationalökonomie.Berlin: Springer-Verlag，1989以及Eucken,Walter.Grundzüge der Wirtschaftspolitik， Tübingen: J.C.B.Mohr (Paul Siebeck),1952.

⑦柯武刚、史漫飞：《制度经济学：社会秩序与公共政策》，商务印书馆，2000年。

⑧道格拉斯·诺思：《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三联书店出版社，2008年；道格拉斯·诺思：《理解经济变迁过程》，中国人民出版社，2008年。

⑨杰弗里·M.霍奇逊：《制度经济学的演化——美国制度主义中的能动性、结构和达尔文主义》，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

作者简介：冯兴元，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fengxy@cass.org.cn。北京，100732

〔责任编辑：曹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