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抑郁症群体素描

2016-08-27 06:09黄祺
至爱 2016年7期
关键词:益友马先生病友

文|黄祺

都市抑郁症群体素描

文|黄祺

抑郁症患者病情发作时的痛苦究竟是什么样的?问到这个问题,所有接受采访的患者都给出相同的答案:“你没得过这个病,你永远不可能体会。”

命运跌宕

生活在今天的年轻人,能亲身体会“命运跌宕”的人应该不多了,而70后陈巍不幸是其中之一。

20年前高考,陈巍是上海市排名前15的尖子生,大学毕业后,担任过多家500强公司的财务经理。这本该是多么让人艳羡的人生经历,但只有陈巍自己知道,在十余年的职业生涯里,他是一个病人,而且病得很重,以至于换了十多次工作,也失去了自己的家庭。

2003年,陈巍第一次抑郁症病情发作,最严重的时候,自杀的念头常常出现在脑海中—等地铁时、站在办公楼窗边时,“还好那个窗推不开”,他说。事业日渐有起色,抑郁症却越来越深地纠缠着陈巍,让他无法完成日常的工作。

和很多抑郁症患者一样,最初的几年,陈巍带病工作,哪怕频繁地换工作也要坚持。硬扛了很久以后,他最终决定要换一条生活轨迹,这在当初或许是无奈的选择,但却最终成全了全国唯一一家抑郁症患者互助公益机构的诞生。

陈巍患的是躁狂抑郁症(双相障碍),这是一种比单相抑郁症更难治疗、患者更加痛苦的疾病。

单相抑郁症的典型症状是丧失快乐、对任何事物都感到悲伤、漠然,最终引起认知失调、行动萎缩和身体上的各种不适。根据接受《新民周刊》采访的患者描述,一些患者严重失眠,一些则睡眠过量,不愿意起床,不愿意面对工作,过去的兴趣突然间消失,比如本来爱吃的人没了胃口,本来爱逛街的人把自己关在家里,本来热爱工作的人突然不敢上班。严重的患者会无理由地过分自责,反复出现自杀的念头。

对于陈巍来说,成立患者互助机构的想法,最初更多地是出于自己的需要。陈巍阅读了一些来自国外的抑郁症方面的报道,了解到一种叫做“患者互助小组”的形式,这种形式可以帮助患者得到支持,对抑郁症的康复有好处。陈巍想要加入这样的小组,但查找各种信息却发现,国内还没有这样的机构。

陈巍想到自己建立一个小组,但光有想法没有用,找不到病友活动就无法开展。后来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看病,陈巍参加了医院开设的互助小组活动,认识了一些病友。2011年,陈巍组织的患者小组活动终于可以定期举行,“郁今香”诞生,2014年郁今香在上海市闵行区注册成为民办非企业单位。

“郁今香”的名字通过病友间口耳相传,参加互助小组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服务病友,“郁今香”又开设了“大声说”活动,面向公众普及抑郁症知识和心理健康知识。

工作越来越多,陈巍也越来越忙,肩上的责任也越来越大,他又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国外有一种抑郁症治疗方法就叫做工作疗法,从事公益事业对抑郁症患者的健康有好处,找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能够帮助别人,可以激发那种久违的快乐和满足感。”

只会折磨自己

记者在7月的一天参加了一次“郁今香”的“益友会”活动,这是一种患者小组活动,通过患者自愿倾诉和讨论的方式,相互影响和疏解情绪。这一期“益友会”吸引了十多名患者参加,患者严红引起了记者的注意。

这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五官很清秀,看起来甚至很有些明星范。与其他益友围坐在一起,严红保持着优雅的微笑,认真倾听着,要不是主持人请她说几句,她大概没有打算开口。严红说,自己虽然最近状态比之前好很多,但自卑感还是很强,每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很难看,事事不如别人,不停地否定自己,严重的时候就把自己封闭在家里,不愿意见任何人。

如果不知道严红是一位抑郁症患者,她的描述很难让人理解—这样的容貌、这样的修养,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是可望不可及的,但严红自己却没有因为拥有这些而得到一丝信心。

医学研究表明,抑郁症患者大脑中掌管情绪、意志、欲望情感的5-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多巴胺三种神经递质之间,及相关神经元活动不平衡。简单地说,健康人大脑中帮助我们产生愉快、积极性等情绪的物质,抑郁症患者无法得到。

马先生出现在记者面前时,一身标准高级销售人员的装扮,雪白衬衣熨得很平整,皮鞋一尘不染,几年前,他也曾被抑郁症击垮。马先生曾有一份清闲收入不高的工作,有完整的家庭,但抑郁症却不期而至。最严重的时候,见客户这样一项常规工作成为他最害怕的事情。一想到要见客户或者接客户电话,他会紧张得不知所措,觉得眼前的这一天,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度过。

“有时候公司开会,别人看我坐在那里很正常,其实我心里翻江倒海,非常痛苦。”意识到自己的健康出现问题,马先生把情况告诉了妻子,但妻子却完全不能接受马先生的说法,叫他“不要对号入座”。

无法工作,马先生只好辞职,辞职以后,病情没有好转,自我评价却越来越低。有一次去面试工作,有着多年销售经验的他,竟然紧张得连写字的手都在发抖。辞职几个月后,马先生终于走进精神科接受治疗,治疗后,病情好转,已经再次就业。

“宽容”—接受采访的患者告诉记者,这是他们最需要的。“我已经很痛苦了,不要再责备我。”

但要获得“宽容”却太难。像马先生的太太一样,抑郁症患者的家属往往很难接受家人患抑郁症的现实,或者因为缺少抑郁症常识而无法理解患者。从事信息技术的丁力曾有家庭,患病后,前妻完全不愿意接受丁力患病的现实。“我买了抑郁症的书回家,但她好像不愿意看,也不愿意承认我生病。”丁力远在外地的父母得知他无法正常工作后,也只是用“心病还需心药医”这样的老话劝慰丁力,老人们以为调节一下心情就会改变丁力的病情。

一些媒体对抑郁症的报道也让丁力很有意见。“经常有新闻说抑郁症患者把自己孩子杀死再自杀,把这种极端的情况报道出来,而没有说绝大多数患者是不伤害他人的,这对抑郁症患者特别不好。”丁力说,媒体的报道是促成社会偏见和歧视的原因之一。

一个可以“脱光”的地方

这样一个缺少亲人关爱和社会理解的群体,非常期待能够有一个地方可以卸下压力,放松情绪,并且在互助中解决一些实际困难。

这也是“郁今香”想要做到的。目前“郁今香”共有注册志愿者150多人,其中包含患者和非患者,活跃的有十多人。除了“益友会”“大声说”等公开活动,还有志愿者和病友一对一关照的形式,如果某位病友最近状态不好或者病情复发,志愿者会时常打电话或者去看望,这样的关照对于预防抑郁症患者病情恶化和自杀都有好处。

一位病友形容,在这里可以“不穿衣服”,因为大家都是“光着的”。

“郁今香”的影响越来越大,但经济上的压力也随之凸显。“郁今香”目前没有专职员工,所有的活动以“零成本”为原则,办公室是向另一家公益机构借的,现在,人家需要收回自用,下一个办公地点却还没有着落。

钱,是目前陈巍最紧迫需要解决的问题。“郁今香”一直得到“北京尚善公益基金会”和“浙江敦和慈善基金会”两家公益机构在经济上和抑郁知识宣传材料上的支持,但有限的援助无法维持太久。为了“找钱”,陈巍绞尽脑汁。

“郁今香”发起名为“十万伙急”的募集活动。陈巍引用了一组数据:中国每年约有30万人自杀,其中50%以上为抑郁症患者,对抑郁症的防治情势十万火急。“郁今香”在有公募资格的上海宋庆龄基金会泉公益平台发起一个抑郁防治专项基金,找10万个爱心伙伴,每人捐助5元钱,共同筹款50万用于抑郁防治事业。但最近有关部门找上门来,说这样的活动值得商榷。为此,陈巍紧急找当律师的朋友咨询,以应对领导的约见。

迫在眉睫的还有办公场所的问题,陈巍眼下正在四处寻找免费场所,希望有机构可以“施舍”。郁今香成立4年多,已经搬了十多次家。但从长远看,只有花钱租办公室才可以安定下来,要租房,还是要钱。

这次,陈巍又想了个募集的办法,取了一个悲壮的名字叫“300壮士”,意思是300人每人每月捐10元,用这3000元去租场地办公。陈巍说,现在已经有人认捐,有的病友自己还在失业状态,让他很感动。

作为创始人,陈巍说他现在在“郁今香”最主要的任务是两个;一个是外联,宣传“郁今香”,另一个就是到处找钱。

让陈巍感到欣慰的是,尽管抑郁症患者的生存环境还不是很好,但与过去相比,关注他们的人毕竟越来越多,社会的理解应该也会越来越好。

(本文转自《新民周刊》,文中出现人物除陈巍外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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