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佳鹭, 李 烨
(1.西南大学 汉语言文献研究所, 重庆 400715;2.西南医科大学 人文与管理学院, 四川 泸州 646000)
綘陵地望考〔*〕
○ 田佳鹭1, 李烨2
(1.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 重庆 400715;2.西南医科大学人文与管理学院, 四川泸州 646000)
封泥;绛陵;綘陵;逢陵;地望
《齐鲁封泥集存》(下文简称《集存》)和《青泥遗珍:新出战国秦汉封泥特展图录》(下文简称《图录》)二书各收录有一枚汉代“绛陵邑丞”封泥,封泥拓片和照片如下:
图1 “绛陵邑丞”封泥拓片〔1〕图2 “绛陵邑丞”封泥拓片、照片〔2〕
如上,图1和图2所示封泥为出土的汉代实物,封泥中的“绛陵”当为汉代地名,但查阅《汉书·地理志》等相关古文献,均未见有关“绛陵”的记载。仔细查核封泥文字,我们发现原著录书的释读存在问题。从图1和图2来看,上述两枚封泥的“陵”“邑”“丞”诸字的释读没有问题,但两枚封泥的首字,我们认为当为“綘”字,《集存》和《图录》释作“绛”是错误的。〔3〕理由如下:
“綘陵邑丞”封泥为出土汉代实物,可知“綘陵”确为汉代城邑名称,但我们发现地名“綘陵”不见于古文献记载,其地望信息我们不能得知,而这自然有必要予以探究。从封泥的出土地来看,两枚“綘陵邑丞”封泥均出土于山东临淄附近,这或许能为解答綘陵的地望信息提供线索。〔7〕从地缘的角度考虑,我们可以假设“綘陵”位于历史上的齐地之内,这对于我们明确和缩小“綘陵”所在地域范围起到了重要作用。〔8〕“綘陵邑丞”封泥出土于临淄附近,而临淄(今山东省淄博市地区)在古代为齐地的中心地区,附近城邑较多。在这一地区发现的古代城邑遗址主要有:安平故城、昌国故城、於陵故城、逢陵故城、莱芜故城、高阳故城等。〔9〕通过比对,我们发现其中的“逢陵”与封泥中的“綘陵”二者书写形式相似、读音相同,这两个地名或许有一定的联系。
检索诸史志,我们发现“逢陵”作为地名也仅见于《宋书》和《魏书》之中。〔10〕据《宋书·州郡志》《魏书·地形志》所载,“逢陵”为济南郡属县。〔11〕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说:“逢陵城……刘宋置县,属济南郡,后魏因之。”〔12〕可知“逢陵”设县的时代当在南北朝刘宋时期。而逢陵设县自然要有其治所,然《宋书》《魏书》中并未记逢陵县治所的所在。又据《魏书·地形志》所载:“逢陵有於陵城。”〔13〕这说明当时逢陵县境之内至少应有两座城邑,一个为於陵,另一个即为逢陵县治所即逢陵城。〔14〕“逢陵”在南北朝刘宋时期设县,则从常理推断逢陵城的存在应早于这个时期。
综合以上分析可知,“綘陵”与“逢陵”同时具有以下共同特点:第一,综合文献记载、出土封泥和故城遗址的情况来看,“綘陵”与“逢陵”在历史上确实存在。第二,从时间上看,“逢陵”城与西汉以来即已存在的“綘陵”城在时间上应有重合,即二者在相同历史时期应同时存在过。第三,从空间上看,二者同属齐地之内的城邑。第四,两地名的读音相同,文字相近。第五,二者均缺乏文献记载,其具体地望和历史沿革情况不详。基于以上分析可知,我们并不能证明“綘陵”与“逢陵”是不同的城邑,而恰恰相反,以上五点恰好表明二者所指的城邑极有可能是同一个。前文已经说过,逢陵在南北朝刘宋时设县,而该县治所不设于县境之内已有的於陵城,这表明在设逢陵县之前逢陵城就已经存在。因为既然当时设立逢陵县的区域内已有於陵城,那么当时之人也就没理由另筑新城来作该县治所。虽然在南北朝以前的文献中我们并未发现有关“逢陵”的任何记载,但这不能说“逢陵”是凭空出现的,因为这显然与前文所分析的逢陵设县时逢陵城已经存在的情况不符合。根据现有信息,我们完全可以将“綘陵”与“逢陵”等同看待。
“逢”“綘”二字均从“夆”得声,古音同为並母东部,二者可相通。且文献中也有“綘”“逢”相通的用例。古时儒者所穿的一种大袖衣服叫做“逢衣”,即“逢掖之衣”的省称。《礼记·儒行》:“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郑玄注:“逢,犹大也。大掖之衣,大袂单衣也。”〔15〕“逢衣”有时又作“缝衣”,如《庄子·盗跖》:“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郭庆藩集释:“‘缝衣浅带’,向秀注曰:‘儒服宽而长大。’”〔16〕从郭庆藩的解释可知《庄子》里的“缝衣”也即“逢衣”,是指大袖儒服,故“缝”与“逢”可相通。又《集韵·钟韵》:“缝”又作“綘”,如此,则“逢”与“綘”也应能相通。《墨子·公孟》:“昔者楚庄王,鲜冠组缨,綘衣博袍,以治其国,其国治。”王念孙《读书杂志·墨子四》:“綘与缝同。缝衣,大衣也。字或作逢。”〔17〕以上可知,“逢”“綘”可相通,结合前文指出的“逢陵”与“綘陵”的五个相同特点,我们完全有理由肯定“綘陵”与“逢陵”应是同一地名的不同书写形式,二者所指城邑相同。〔18〕“逢陵故城”相传为战国时齐邑,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记载:“逢陵故城,在县西北四十里。《左传》云:‘齐大夫逢丑父与君易位,为晋师所获,晋人舍之,齐顷公获免。’俗传此即丑父之城。”〔19〕据《淄博市文物志(初稿)》,逢陵故城遗址位于今淄博市周村区王村镇东南部的张古城、栾古城、曹古城、杨古城、沈古城等五个村庄所在的区域。
注释:
〔1〕图片见罗振玉:《齐鲁封泥集存》,《罗雪堂先生全集》(七编),台北:台湾大通书局,1976年,第69页。按:图1所示封泥有一角残缺,《齐鲁封泥集存》一书正文释此封泥文字为“绛陵□丞”,王国维在该书的《序》中补释所缺之字为“邑”,即释该封泥文字为“绛陵邑丞”。其认为此“绛陵”为列侯所封之国。《汉书·百官公卿表》:“列侯所食县曰国,皇太后、皇后、公主所食曰邑,有蛮夷曰道。”同书一起著录的邑丞封泥共28枚,而这些邑丞封泥上的地名除一枚为公主封邑外其余均为列侯所封之地,王国维根据这些封泥证明汉代列侯封地也可为邑,故据此补释图1封泥所缺之字为“邑”。可以说王国维释所缺字为“邑”是合理的。又图2所示封泥中“邑”字清晰可识,可证王国维之说。
〔2〕图片引自西泠印社、中国印学博物馆编:《青泥遗珍:新出战国秦汉封泥特展图录》,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0年,第51页。
〔3〕“綘”字无简体形式,此字全文保持繁体,不再一一说明。
〔4〕详见李乐:《见闻杂记》卷5,明万历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420页。
〔5〕详见《清圣祖实录》卷283,康熙五十八年正月,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六册,第762页。
〔7〕此二枚封泥均非科学发掘所得,具体出土位置不详。依据《齐鲁封泥集存》和《青泥遗珍:新出战国秦汉封泥特展图录》的说法,二枚封泥均出土于山东临淄附近,应该是可信的。
〔8〕《齐鲁封泥集存》一书所收汉代列侯属官封泥中保存完整且其地理信息明确者有29枚,其中有14枚封泥所属的城邑均在齐地境内,占了近二分之一,而其余15枚封泥所属城邑除阜陵、乐成、阳陵等三个外也均临近齐地。
〔9〕《淄博市文物志》编纂组:《淄博市文物志(初稿)》,1984年,第34-36页。
〔10〕逢陵作为地名在《宋书》1见、《魏书》3见。
〔11〕《宋书·州郡志》《魏书·地形志》记载逢陵为济南郡属县,同时《魏书·地形志》记载在齐州东魏郡博平县有逢陵城,《魏书·灵征志》则又记载齐州魏郡有逢陵县。按:从记载来看,《魏书·地形志》中齐州东魏郡博平县逢陵城与《魏书·灵征志》所记载的齐州魏郡逢陵县当为一地。而当时齐州境内各郡间分界不明,《魏书》中三见的逢陵应该均为同一地点,只是由于地理交互,所以记载有出入。
〔12〕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贺次君、施和金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1471页。
〔13〕魏收:《魏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2526页。
〔14〕“於陵”自西汉以来为济南郡属县,据《宋书》《魏书》记载南北朝时於陵已不再设县,且《魏书》记载於陵城为逢陵所有,可知宋魏时於陵已并入逢陵。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三一《山东二》:“魏收《志》:‘逢陵县治故於陵城’。或曰后魏改置县于此也。”顾氏所引的《志》即《魏书·地形志》,“逢陵县治故於陵城”的说法不见于今本《魏书》。《魏书·地形志》明言“逢陵有於陵城”而非“治於陵城”,顾氏所引不当从。故那种认为於陵、逢陵为同一城邑的观点值得商榷。
〔15〕十三经注疏整理委员会:《礼记正义》,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841页。
〔16〕郭庆藩:《庄子集释》,王孝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第996页。
〔17〕王念孙:《读书杂志》,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606页。
〔18〕“綘陵”“逢陵”的不同写法可能是时代的差异,即“綘陵”见于西汉封泥,则此或为该地名的西汉时写法,“逢陵”见于《宋史》《魏书》,则其或为该地名在南北朝时的写法。
〔19〕按:引文里的“县”指淄川县,其治所在今淄博市淄川区淄城。乐史:《太平寰宇记》,王文楚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378页。
〔责任编辑:陶然〕
田佳鹭(1987—),西南大学汉语言文献研究所博士研究生,专业方向为汉语汉字史;李烨(1987—),西南医科大学人文与管理学院讲师,专业方向为简帛语言文字研究。
〔*〕本文系西南大学创新团队项目(SWU1509395)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