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之困如何解？

赵金凤

2015年10月，某大学一条“中晚餐消费超6.2元取消助学金资格”的微博一度成为关注热点，网上大家的观点不一。看了这条消息，我心里一颤，有些悲伤。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想做个安静的贫困生不容易！

我和助学金

我是一名贫困生，老家湖北宜昌，现就读成都一所高校的编导专业，2012年入学，今年大学四年级了。家里条件不是很好，父母几年前下岗，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母亲在外面做临时工。

每年10月，一年一次的国家贫困助学金和励志奖学金的申请工作陆续开始了，我们这些申请助学金的贫困生就忙起来了。我们学校有自己的“标准”，手机的品牌、是否有电脑、平时的衣着、鞋子的品牌都在考察范围内。如果平时用的是苹果手机，申请助学金肯定是没戏了。一个贫困生怎么买得起苹果手机呢？起初，我觉得这评定标准没问题。直到和我一起申请助学金的小胖因为用“二手苹果”被取消资格后，我才觉得，这些所谓的评判标准不对劲。小胖是我的老乡，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高考后，他去姑姑家给上初中的妹妹补习过功课，那时姑姑看到他还在用诺基亚老款的翻盖手机，就把自己刚换下来的iPhone 4给了小胖。就是这个烫手的苹果让小胖失去了评助学金的资格。

虽然我家经济条件不好，但是我的学习一直不错，亲戚朋友愿意以各种方式资助我，他们给我买衣服、鞋子、书包，偶尔会有名牌出现。小胖被取消助学金资格，我都不知道上大学前舅妈给买的NIKE新鞋该不该穿了。我一直没穿，寒假回家的时候，原封不动拿了回去，送给了叔叔家读高中的弟弟。不穿就不穿吧，穿上了下次申请助学金也许有麻烦，平时朴素一点也算不忘本，提醒自己好好上进。

高中的我算是学霸，我坚信知识能够改变命运，考上大学就是给父母最好的交代。但是，我没有考虑到问题的另一个方面，考上大学，每年学杂费加一起要一万多，家里的经济负担更重了。在学校，我每月的生活费至少要800元，仅限于吃饭、买日用品，以及为了搞好宿舍团结偶尔参加宿舍聚餐。父母都近60岁了，父亲下岗至今没有工作，母亲在做临时工，每个月只能赚2000元左右，家里一年的收入大部分都花在了我的身上，我们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

在大学报到后，和周围同学比，我大概就是自带贫困生标签。我没有苹果手机，没穿过超过三百块的鞋子，而且只要不坏就一直穿，没有也不打算交女朋友，我只在食堂吃饭，偶尔到学校侧门吃套煎饼果子、手抓饼就算是放肆一把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过得挺简单也挺幸福。直到9月末的一天，班主任在班会上说：家庭贫困的同学可以申请国家贫困助学金，根据贫困程度分一档2000元、二档3000元、三档4000元，每年分两次发放。我觉得我应该申请，2000元对我来说不是个小数目，是两个多月的生活费，能给家里减轻不少负担。我有点顾虑，开学至今的一个月里我很节俭，但同学还不了解我的家庭情况，这次申请算彻底把自己贫困生的身份暴露了，以后在班级、宿舍，自己还能不能和室友、同学平等相处？他们会不会用不一样的眼光看我？可想到每次和家里要生活费自己窘迫到张不开口又不得开口的模样，我咬了咬牙，决定申请。本来就贫困，有什么可掩饰的！

没想到，一旦开始申请，日子就乱套了。申请国家贫困助学金需要提交贫困材料，在当地的民政部门开贫困证明。要求一周时间内把材料上交，我要填写其他表格，只能靠父亲在当地开证明。父亲年纪大，对很多程序不熟悉，先是找错了部门，后来又错过人家的上班时间。紧赶着花了两天的时间把材料弄全，父亲连夜坐火车从湖北赶到成都，把材料送到我手上，没顾上吃饭就又赶回去了。

我先是申请报名，初步申请通过后要填写《普通本科高校、高等职业学校国家助学金申请表》和《本专科生国家助学金申请审批表》两张表格，两周多的时间里，基本上是刚回寝室，班主任就来电话了，让我马上过去改表格。申请理由写太多不行，太少也不行；家庭贫困状况、学习情况、日常表现得按照50%、30%、20%来写……有两天晚上，我没接到电话，心里暗暗高兴，想着肯定是通过了，结果第三天就接到电话，要把申请字数由800缩减到500字，后来又减到300字。那段时间，跑得我昏头涨脑的，还没法和室友们诉苦。

后来两年申请助学金我就有经验了，暑假回家后，抽时间跑民政局，把贫困证明先拿到手，不用再折腾父亲了。大三因为专业的需求，我用了一部分的助学金，加上自己做兼职攒下的钱买了一个3000多块钱的笔记本电脑。剩下一部分助学金被我补贴到自己每个月的生活费里面了。

奇怪的是，自从拿了贫困助学金之后，凡是有什么需要凑人数的活动我都会被班主任叫去，有的时候还会在班级微信群“点名”要求参加，搞得我很尴尬。也许是我想多了。

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我在网上看到过有人批评贫困生拿了资助，乱花钱。看到了，就默默地告诉自己：我可不能这样。日常生活里我见过有同学乱用国家资助：拿着助学金抽烟、喝酒、请客应酬、打游戏、买奢侈品……这使得一些非贫困生觉得不服气、不公平。但我能理解这样做的贫困生，他们挥霍的一大原因是过度自卑。家庭经济状况使得他们平时不能自信地与同学交往，过多地缺席集体活动，时间长了容易被同学疏远，心理上形成自我排斥。虽然物质上得到了资助，但精神上遇到了挫折，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我贫困我就应该得到资助。缺什么补什么，所以会有人把补助花在一直以来很难得到的东西上，买好一点的手机、名牌衣服、请同学吃饭！这使得他们看起来前后反差很大。

我一直觉得，助学面临最大的困难和问题是：太注重“物质”的解困而忽视“精神”的解困。虽然助学能够缓解贫困生的经济压力，但实施环节上的不当给贫困生的精神上造成更多的伤害。

同学小雨，他家的经济条件不好，父母是农民，文化程度不高，他们最大的成就就是把小雨送进了大学。作为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小雨进了大学顿时傻眼。宿舍的室友个个是家里开车送来的，家庭条件一个比一个好，自卑心理压得他抬不起头。我和小雨认识是在第一次申请助学金的时候，我们要填写两张表格，他显得很迷茫，不时张望，似乎要寻求帮助。正好我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没等他开口我就凑过去了。这次经历并没有让我们成为朋友。小雨最值得骄傲的是游戏打得特别好，他的舍友们玩游戏的时候都会叫上他，小雨也很乐意。助学金发下来后，小雨请舍友吃了两顿饭，剩下的钱都充到了游戏账号里。那一个月里小雨对自己“大方”的行为感觉很有面子，话比平时多了很多。就这样小雨的助学金拿了三年，挥霍了三次。

转眼大四了，很多同学都忙着实习，我在一家不错的公司实习。那天，我回学校拿行李，看到小雨宿舍的门开着，室友们在收拾东西，小雨一个人躺在床上玩手机，显得很突兀。我过去问他，有没有找到实习单位，他说：没有，再等等。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我也见过根本不贫困的同学为了买一款限量款的鞋子而申请助学金，还真的申请下来了。几千块的助学金变成了一款限量版的鞋子，大家都有点受刺激。于是，大三时申请助学金的同学特别多，似乎大家是一夜之间都变成了贫困生，搞得年级主任很头疼。不止是我们班申请助学金的人数增加了，整个年级都在唱“小白菜”。后来学校加强对贫困生情况的调查，把一些名不副实的“贫困生”筛了出去。

以后会有女朋友的

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剪辑师，在我看来那是一个化腐朽为神奇的职业。我向着这个方向努力着，剪辑师需要经验的积累，只要肯下功夫就会有所突破。大三时，我有了自己的电脑，开始在外面接一些婚庆的活儿来做。我周末出去拍婚庆，晚上回来整理素材，两个通宵就能剪个成片。对于大四的我来说，早点就业是最好的选择，父母老了，他们供不动我读书了，我也不想再让他们苦哈哈地供我。

大三时我参加过一次学校的双选会，纯属是去看热闹的。我没有正装，简历是照着网上下载的模板填写的。到了会场，人头攒动，挤不进去我就在边上看，有的单位前排了很长的队，有的却无人问津。大家似乎都很忙的样子，手里拿着厚厚的简历，看见好的职位就投一份。我草草的把简历投了几份就回宿舍了，后来也没有下文了。双选会后，我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

大四，我不再满足于学校的双选会，我一边在网上投简历，一边跑各种招聘会。这一跑就得花钱啊。简历是自己用PS设计两周才敲定的，最后印了50份，简历上的照片是到一个看起来比较专业的影楼照的，还化了点妆，弄了个发型。求职得穿得人模人样，我花了三百多元在网上买了一套西装和皮鞋，鞋子大了一号，只好多垫一层鞋垫。有的公司面试还要面试培训费，再加上交通费用，我一个多月的生活费就没了。还好，我预留了大三一年的助学金，算是有老本可吃。

我现在在一家大型婚庆公司上班，摄像、剪辑都在做，说实话挺累的，还总加班。不过能拿到3000元的工资，供吃供住，还时不时出国拍外景。就现在来说我还挺知足的，我已经拿到了两个月的工资，开始为离校后租房等花费存钱了。毕业后我想贷款，和两个同学一起组个工作室，接拍广告、微电影、创意婚礼视频等等。创业是我一直想做的，不过不忙着定位我的创业方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攒钱，别的说再多也没用！

很多人问我大学为什么不交女朋友，真的是没遇见合适的。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事业，以后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女朋友早晚会有的！

（摘自《大学生》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