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剑崖

范锡林

聚龙山上，有一座擎天崖，说它是崖，还不如说它是一根冲天石柱来得更恰当些。你看它拔地而起，耸立在主峰的峰顶，远远看去，那崖顶直冲云霄，真的就如撑起天空的一根石柱。

来到近处，抬头仰望，更觉得它是浑然天成的一根石柱，从上到下，陡直笔立，如刀削斧劈，没有半点儿凹凸缝隙，更不长一根杂草藤树。要想到那崖顶，除非是长了翅膀，要不然，就是最矫健的猿猴，也休想攀爬上去。

这一天，一位个子瘦小，有着一对清澄的黑眼睛的年轻后生，来到聚龙山上，站在这擎天崖下，仰头凝望云雾缭绕的崖顶，望了好半天，然后又绕着这石崖转了几转，似乎在寻找登上这百丈高崖的最佳方位。

瞧他在崖脚下的乱石丛中，纵跃自如，脚尖一点，便腾空而起，衣裾飘飞，身形轻逸得像是一只徜徉在花丛中的蝴蝶。一看就知道，他绝非一般俗人，而是练就非凡轻功的一流好手。

他是号称“天下剑王”的七绝大师的弟子，名叫星舟子。

三天之前，他正在七绝山庄后面一片浓绿的竹林里练功，他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双脚站在一根三丈多高的青竹顶梢上，随着山谷吹来的轻风摇曳着。

突然，他感到对面有一股激风逼来，急睁眼时，却见是师父七绝大师，同样是站在一根青竹的顶梢上，但手里持着一根嫩竹枝，竹枝上还带着几片带露珠的竹叶，显然是刚才随手折来的，竟然如挥剑一般，“唰”的一下，就将他脚下踩着的竹梢齐崭崭削断。

眼看他整个人就要随着那断竹梢一起坠落，他身子一提，轻轻跃起，便稳稳地飞落到了旁边的一根青竹顶梢上，那根青竹只是稍稍颤了一颤，仿佛落在上面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只小巧的斑鸠而已。

但七绝大师紧追不舍，一跃过来，身子尚在半空中，手中竹枝又挥出，又一次将他脚下踩着的青竹顶梢削断，他只好再跃起，落到另外的一根青竹上。

如此再三，每一次七绝大师削断他脚下踩着的竹梢，都没能让他坠落。

“好，星儿，你的蹑云功，已经达到上乘的水平了！”

七绝大师终于丢掉了手里那根像剑一样挥洒自如的竹枝，满意地笑了。

星舟子当然也明白，这是师父在测试自己的轻功，听师父这一说，心里也很是高兴：“谢师父！”

“如今，你已经学会了我的七绝剑法，又练就了上乘的蹑云轻功，你可以下山去了，去闯荡江湖干一番事业了，按我的规矩，我要送一柄好剑给你，不过，这剑不在七绝山庄，而在聚龙山上。”

“聚龙山？”星舟子有些惊疑，

“这山在哪里？我又如何才能找到那剑呢？”

“这山在洞庭湖南面，山上有一座擎天崖，我的那把剑就在那座崖顶上。那可是一柄绝世罕见的好剑哪！”

就这样，星舟子告别了师父，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聚龙山，一口气爬到了峰顶，来到了这擎天崖下。

尽管这石崖又陡又高，连猴子也爬不上去，但对于有着上乘轻功的他来说，要想上去却并不费力，难怪他此刻是一脸的从容和自信。

就在他气沉丹田，凝神运功，准备要纵身往上攀跃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而且，这脚步声是那样的熟悉。

“师兄，是你？”回头一看，星舟子不由叫出了声。

来人圆腧大眼，矮墩个，只穿一件背心褂儿，裸露的肩膀胳膊处处是绽得滚圆的紫铜色疙瘩肉，难怪他的名字就叫铜锤儿，他也是七绝大师的弟子，是星舟子的师兄。

他的手里还托着一只偌大的黑坛子。那大肚黑坛子足有一人那么高，还带着两只耳环，黑黝黝的，似乎不是陶的，倒像是铁的，可在他手里却仿佛毫无分量，如托着一个花篮那么轻松自在。

他看到星舟子时，也是一怔，一脸惊讶：“师弟，是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是师父叫我到这里来的，他有一把剑送给我，这把剑就在这座擎天崖顶上。”

“我也是师父叫我来的。”铜锤儿放下手里托着的铁坛子。那铁坛子放在地上，发出很沉闷的一声震响，证明里面不是空的。

也是在三天之前，七绝大师把铜锤儿叫到跟前，问道：“锤儿，你的大力神功练得如何了？”

“禀师父，徒儿按您老人家传授的方法，已经练到六级了。”铜锤儿恭恭敬敬地回答。

“我的大力神功最高水平是七级，你能练到六级，也已经很不错了，”大师指着院子里的地面说道，

“你去把埋在地里的那个东西拔出来，能拔得出来，就证明你的大力神功确实已经到六级了。”

铜锤儿走到那儿一看，只见院子的地上露出两个铁铸的半圆环，恰好能用手抓握住。

铜锤儿用双手抓住那两个半圆环，深吸一口气，吼一声：“起！”便见整个地面好一阵抖动，当真被他拔出一个大家伙来了。

这大家伙也就是他一路托在手上，一直托到擎天崖脚下的这个铁坛子。

“师父对我说：‘锤儿，你现在既然学会了我的七绝剑法，又练成了六级大力神功，你可以下山去了，去闯荡江湖，干一番事业吧。按我的规矩，我要送一柄好剑给你，这剑就在洞庭湖南面的聚龙山的擎天崖上。”

听铜锤儿说了这一番话，星舟子不禁开心地笑了：“师父对我也是这么说的，看来，这崖顶上是有两柄剑呢！不过，师兄，你将这么个大铁坛子带到这里来，是千啥呢？”

铜锤儿说：“我也不知有啥用，是师父让我把它带来的，还叮嘱，不到不得已时，不要把坛子的封口打开。”

仰望着高耸入云霄的擎天崖，铜锤儿有些犯愁了：“这么高的石崖，又这么陡，像镜面似的光溜溜的，可怎么上去呀？”

星舟子说：“师兄，别担心，有我呢，我上去，将两把剑一起取下来，不就行了吗？”

“对了，凭你的轻功，上这高崖是不成问题的，那就有劳师弟你了。”

“咱谁跟谁呀，还说这些！”说完此话，星舟子已经一跃而起，这一跃足有好几丈高，两脚便牢牢地吸在了崖壁上，整个身子几乎与地面平行，随即便是“蹬蹬蹬”一阵猛跑，仿佛不是在笔立垂直的崖壁上，而是在平坦宽敞的青石板路上一般。这百丈高的擎天崖，他转眼间就到了崖顶。

不一会儿工夫，只见星舟子又一阵风似的下来了。然而，奇怪的是，他的两手空空，竟然没有剑。

“怎么，崖顶上没有剑？”铜锤儿急切地问。

“剑倒是有，可是，我拿不下来。”星舟子无奈地说道。

“为什么？”

“那崖顶山是光溜溜的一方石坪，那剑就深深地插在石坪的中央，只剩剑把在外面，我使劲地拔，丝毫也拔不动，看来只有等你上去，用你的大力神功才能把它拔出来了。”

“可是，我哪有这个本事上得去呀？”这可让铜锤儿犯愁了。

“要是有一根足够长足够结实的绳子，我将绳子拉到崖顶上，一头拴在那个剑把上，你不就可以扯着绳子上去了吗？”星舟子思忖着，说道。

“主意是不错，可是，此刻到哪里去找到这么根绳子呢？”

星舟子眼珠子一转，恰好看到旁边那个老大的铁坛子，心机一动：“咦，师父不是对你说，不到不得已时，不要打开这坛子。现在，咱们可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打开那坛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铜锤儿一使劲儿就拧开了铁坛子口上的铁盖，伸手往里一掏，立刻就惊喜万分地叫了起来：“绳子，里面就是绳子！”

星舟子过去一看，里面果然是盘成满满一坛子的一根如酒盅粗的绳子，看来，用它是足够能让铜锤儿攀到崖顶上的了。

“原来师父早就为师兄你准备好了！”

星舟子带着绳子头，“蹬蹬蹬”地又一次上到崖顶，把绳子牢牢地拴在露出在岩石上的剑把上，铜锤儿便扯着这绳子一步一步，虽说费了些劲儿，但也爬到崖顶上来了。

到了崖顶，他双手抓住剑把，双脚牢牢站稳，一点儿一点儿地像拔萝卜一样，很快就把那把插在岩石中的剑拔了出来。

这真是一柄好剑啊，遍体布满龙鳞纹，轻轻一弹，便发出悠长的龙吟之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稍一挥动，便有霞光千道迸射出来。

但现在问题也来了，只有一柄剑，到底给谁呢？

铜锤儿尽管对此剑爱不释手，但他还是将剑递给了星舟子：“师弟，这剑该归你，师父常说，大的要带好小的，大的要让小的，我比你大，理应先让给你，再说，没有你的蹑云轻功，我连见都见不着这剑！”

星舟子接过剑，细细地抚弄一番，但他还是将剑还给了铜锤儿：“不，师兄，这剑该归你，平日里你待我比亲哥哥还好，处处都照料着我，按顺序，该从大轮到小，也应该先轮到你。再说，不是你用大力神功拔出了这剑，这剑此刻还插在石头里呢！”

两个人推让了半天，谁也不肯收下，最后他们商定，得了，将此剑带到七绝山庄去，请师父作决定，师父说给谁，就给谁。

两人休息了片刻之后，就准备下崖去了。

星舟子下去，当然并不费事。可是铜锤儿怎么下去呢？要知道，原先用来拴绳子头的剑把，现在因为剑已经拔了出来，这剑把也就不能再拴绳子了。一溜平坦的崖顶上，不长一草一木，也没有一块凸起的岩石，这绳子头往哪里拴呢？

没有绳子，铜锤儿就无法下去！

还是星舟子脑筋转得快，一拍脑门：“师兄，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我先下去，把绳子的那一头拴在那个铁坛子的耳环上，你在上面，用你的大力神功把铁坛子拉到崖顶上来，然后，用这剑在原先插剑的地方挖出一个坑来。此剑，既然能插进岩石里，当然也能挖得动岩石，再将铁坛子放到这坑里，将挖出来的石块塞进这坛子里，结结实实地把它稳住。最后，你就可以拉着拴在坛子耳环上的绳子下崖去了。这样，你看，行不行？”

铜锤儿听了，再一琢磨，不禁拍手叫绝：“哇，真是个好主意，行，就这么办！”

哥俩就依此法行事，星舟子下到崖脚，将绳子拴住坛子，一声喊：“师兄，拉吧！”

铜锤儿“扑通扑通”就将铁坛子拉上去了，然后星舟子就在崖脚下等着，铜锤儿则在崖顶上忙开了。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铜锤儿一切准备好了，就扯着那绳子下来了，还在半空中，听得他一路的欢笑，叫道：“哈哈，师弟，你快来看！”

“看什么？”星舟子感到疑惑，那柄剑不是已经看到了吗，还看什么？

等到铜锤儿来到跟前，星舟子这才看清楚了，在铜锤儿身上，竟然背着两把剑，两把一模一样的剑。

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依着你的法子，在原先插剑的地方往下挖，这剑好厉害，砍削石头就像砍木头一样不费事，挖了几十下之后，就听得‘当的一声，剑碰上比石头还硬的东西了，仔细一看，是在石头深处的一个剑把，我使劲儿拔出来一看，哈哈，是又一把一模一样的剑！看来，师父说，送我一把好剑，送你一把好剑，他老人家说的全是真的呀。”

星舟子仔细端详着这两把一模一样的好剑，不禁充满感激地慨叹道：“师兄，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回，师父除了送我们一人一把好剑外，还送了我们—件更好的东西呢！”

铜锤儿听了，沉吟了一下，便连连点头：“对，对，有道理，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