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为诗信为媒

2016-08-23 00:23顾素玄
传奇故事(上旬) 2016年8期
关键词:朱生豪之江信笺

顾素玄

“这里一切都是丑的,风、雨、太阳,都丑,人也丑,我也丑得很。只有你是青天一样可羡。”

看朱生豪写给宋清如的信,有种不算缠绵但十分诚恳的风趣在。诚恳的风趣说起来虽容易,放眼那个年代,无数精彩绝伦的书信往来之中,却算得上是独一份。

对于朱生豪而言,宋清如亦是独一份。

他们是杭州之江大学的校友,他比她高三届,她比他长半岁,他出生于一个落魄商户之家,她是书香门第富商之女。这样各走一端的两人,在1931年的秋天,之江诗社的一次诗会上不期而遇。从小对新诗兴趣浓厚的宋清如拿了自己创作的“宝塔诗”传阅分享,而暗自留意的朱生豪在三日后写了第一封信给她,并附上三首新诗请她指点。他教她平仄韵律,她谈论对新诗的见解,一来二去,两人因诗变得亲近起来。

朱生豪是众人眼中的才子,同时又是出了名的讷语拙言。他的确有些不善交际,初识的那段时间,腼腆到即使在校园里碰见宋清如,也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可是,不动声色之下往往隐藏着更惊天动地的力量,他的清醒自知、智慧博学在写给宋清如的信笺中一览无遗。

宋清如感知到的便是这样的朱生豪,也渐渐被他吸引。他是她的良师益友,是可以听风对月的知己。

有人相陪的时间过得很快,一年后,朱生豪前往上海工作,宋清如在杭州继续未完的学业。两人从此开始遥隔山水,鸿雁传书。交流愈频繁,感情也愈深切,从家常到理想,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但心怀爱慕的朱生豪并未因此变为一个空余深情的男子,他喜欢跟她理性地对谈,尊重她,也牵引着她,他愿意做个对她有益处的朋友,而不只是温柔的男子。

他与她之间更多是灵魂的相知相许,相恋无名,相伴无形,可有什么心事都愿向对方倾诉,有不解都愿找对方释疑。他们彼此支撑,互相期许。

在一封封书信里,朱生豪感受到情感的递进。虽然他那样喜欢她,倒也不曾想到要爱她如爱自己生命一般,如今却这样觉得了。他是如此坦荡之人,爱便说爱,丝毫不掩饰这份欢喜。

可他亦是如此体贴的人,不愿强迫她同样做出情感的升华。她依旧可以视他为良师益友,他并不因此颓丧失落,因为“我的快乐即是爱你,我的安慰即是思念你,你愿不愿待我好则非我所愿计及”。

有时他与她谈论诗词作文,把他热爱的莎士比亚文学分享与她,有时则小事唠叨,不厌其烦。

“以前我最大的野心,便是成为你的好朋友;现在我的野心,便是希望这样的友谊能持续到死时。谢谢你给我一个等待。”

有信可写,有人可寄,足以让他对她无限感激。

书信年代的情意曲折又琐碎,是片段的,又是承续的。深夜孤灯豆影,奋笔疾书,一想到那个收信的人,想到她览信时的样子,就有一种温柔与牵绊升腾在心底。

而每每重读朱生豪的信,就忍不住对收信的宋清如艳羡不已。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偏能被他表述得那般有趣,十分可爱。

有次,约莫是他提起了两人的恋情与婚姻,遭到宋清如的直白相拒,而他全然没有寻常男子的尴尬与愤怒,回复得生动且委屈:“你不懂写信的艺术,像‘请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这种句子,怎么可以放在信的开头地方呢?你试想一想,要是我这信偶尔被别人在旁边偷看见了,开头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我要不要难为情?理该是放在中段才是。”

他用无数昵称叫她,也用无数自称来落款;她比他大,他就说“我不准你比我大……要是你真比我大,那么我从今后每年长两岁,总会追及你”;如果她某次怠慢他的回信,他就锲而不舍地再写过去,并加上一句“今天宋清如仍旧不给信我,我很怨,但是不想骂她,因为没有骂她的理由……”在爱她这件事上,他用尽智慧,倾尽耐心,只想全力以赴,留予她最美好的回忆。

那一沓沓的信笺,是情书,又不是情书。书信承载的是日常的美好,亦是两人的传奇。

语言靠文字变得生动,内心靠爱情变得丰盈。从1933年到1942年,他们凭着这盈满不衰的爱通信九年,不觉厌倦。爱情结出甘美的果实,彼岸思念终成姻缘。就在战乱之中,在他因战火失去了住所与工作之时,她回到他身边。婚礼简洁,情意却深重,他们在人世间开启了一段新生活。

两年后朱生豪因病去世,留下宋清如孤单地守望过往的书信和长长的余生。那一纸书信是他爱她的依托,翻译莎士比亚作品的艰涩与不如意都难受不过她不在他身旁的空虚。

世上没了朱生豪,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可以爱宋清如爱得那般真挚,对她的爱从不标榜也不伪造。他曾说过,想要倒转着活,先活将来,后活现在,以此打消她对他会永远喜欢她这件事的不信任。但他走了,她多么庆幸先活了现在,才能留下这些墨迹供她用回忆度日,如他在信里告诉她的那样。

“我愿意舍弃一切,以想念你终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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