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晶莹+谢金萍+罗丽娟
下午3点多,上海陆家嘴正大广场的星巴克,四五个西装笔挺的证券分析师鱼贯而入,买好咖啡后,他们围坐在长桌上开始讨论当天的股市。长桌旁正在谈话的一位中年投资人微微皱了皱眉头,他有点听不清坐在对面的年轻创业者在说什么。
约莫半小时后,证券分析师们和年轻的创业者先后离开,投资人仍坐在原地。又过了一会儿,门外走进一个年轻人,他略带犹豫地走到投资人面前,互相介绍后,投资人问他,“要不要喝杯咖啡?”
外界想象的创投故事,似乎是创业者和投资人喝了杯咖啡,一两个小时双方就达成投资合作。去年,李克强总理走进了北京中关村的3W咖啡馆,自此,在“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潮水中,咖啡馆就扮演着重要角色。
在那些资本涌动的城市里,咖啡香气裹挟着创客们的激情与忐忑、投资人的金钱和理性,上演着各种精彩的创业故事。
上海:理性算账
“8个月,我在全国各地的咖啡馆见了差不多100位投资人,最多的时候,一天见了8位投资人。”魔方金服CEO凌骏对《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下称《21CBR》)记者说。魔方金服是专注于存量物业房地产金融领域的创业公司,以创新的“租约证券化”模式提供在线财富管理服务。
最近,魔方金服的办公室搬到了上海南京西路,出了公司大门往西南方向走4.4公里就是静安寺,那里是上海最繁华的商圈之一,也是投资公司、创业公司的聚集地。
凌骏的创业之路始于2015年8月,彼时,二级市场刚刚经历了一场资本的狂热与崩盘,造富了一大批投资人。两个月后,凌骏想去风口站一站,尝试融资。
和盈动资本的会面安排在杭州,凌骏记得他当时点了一杯香草拿铁。此前,凌骏已经见过40多位投资人,有一半的投资方对魔方金服所处的行业完全陌生,凌骏必须先介绍行业,再解释魔方金服的商业模式。有时候聊到一半,凌骏忽然不想聊下去了。
“在咖啡馆里谈融资的时间一般在1小时左右,刚好是一杯咖啡的时间。喝咖啡的前一刻钟,双方基本可以判定是否有合作可能。”凌骏告诉记者。不过也有例外,由于盈动资本的合伙人对魔方金服较为了解,双方谈了半小时后,对方当场就决定投资魔方金服。
这让凌骏略微意外,又心生感动,“最开心的不是他要给我钱,重要的是他听懂了,这是一种认同。融到资金并不代表一家企业成功了,融资并不是结果,而是手段”。
或许是因为生长在浙江,凌骏更喜欢杭州的创业氛围。
在杭州的星巴克,凌骏经常能听到“接地气”的谈话,左边一桌在谈论钢材,右边一桌在商讨水泥,只要仔细听,一定能听懂聊天的内容。而在上海星巴克里,氛围更加商务,节奏也更快,有时不一定能听懂隔壁桌的人在聊什么。
凌骏说:“在杭州做生意,初次见面有可能选择一个正式的地方,这会有一种仪式感,容易建立起信任。如果生意谈不成,还有机会做朋友。而在上海,第一次见面会在星巴克聊聊天,彼此之间就是商务关系,双方不会进入对方生活,谈不成就结束,这是西方文化的处理方式。”
尽管如此,上海依旧是符合魔方金服发展期望的最佳城市。高企的房价让不少白领选择租房,租赁市场在上海的发展空间巨大;同时,上海十分支持金融创新,这对于专注租赁资产证券化的魔方金服来说再合适不过。近期,魔方金服业已完成千万级别的A轮融资,投资方大部分来自江浙地区,部分来自上海。
除了杭州,北京和深圳也是凌骏常去的城市。
第一次去北京时,凌骏怀着严肃而沉重的心情去谈合作。然而,见到投资人后,凌骏发现商务谈判变成了“赶集”。投资者往往要在星巴克坐上一天,咖啡一杯续着一杯,听不同的创业者诉说自己的故事。凌骏还记得,有一次他和一位投资者聊完后,在同一家咖啡厅一起坐了一天,分别接待了各自的谈判对象。
凌骏觉得,在北京,情怀是打开投资人心扉的钥匙。好几次,凌骏在星巴克里与投资人聊天时,他的声音被隔壁桌的创业者盖过,他们在大声表达自己的创业理想以及企业未来的愿景。但这并不是凌骏的风格,“情怀是在快要放弃时,支撑创业者坚持下去的力量,不用天天放在嘴边”。
北京:情怀之地
北京,中海国际中心,星巴克。
崔龙飞一如既往地点了黑咖啡,少糖。他是达晨创投的董事总经理,咖啡因刺激中枢神经,让他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外出看项目时,他也会外带一杯。这天,他约了木鸟短租的创始人黄越,交流短租行业的发展并了解黄越团队的近况。
木鸟短租是在2012年5月正式上线的短租房、日租房在线预订平台。2014年3月,黄越在一次路演交流会上认识了崔龙飞后,就频频踏入中海国际中心。有时他会直奔七楼的达晨创投北京办公室,“交代”自己创业前的经历,创办木鸟短租的原因,以及团队组建、拓展策略、创业资金规划、竞争市场应对等一系列商业计划。随着项目投资进入谈判阶段,双方一周要见两三次面,也就不再拘泥于形式,直接相约在咖啡馆。
崔龙飞告诉《21CBR》记者,国内资本市场的火热催生了投资热潮,“严格意义上,中国资本市场从2000年开始,2005年中小板出来后是个拐点,真正比较热的原因在于2010年创业板出来,给了民营机构机会。2010年后,中国创造亿万富翁最快的地方就在创业板。”
从2013年开始,投资市场的“投而优则创”浪潮,让这个行业又迎来了一次蜕变。相关数据显示,2010年国内的投资公司大概有8000家,到了2015年锐减到1500家。“过去投资是提供财务支持,现在投资还要提供服务等其他帮助。”崔龙飞表示,现在的投资市场处于相互竞争的成熟期,争人,也争钱。
在这个转变过程中,咖啡馆似乎起了作用。
创投双方都喜欢在咖啡馆谈项目,作为休闲空间,咖啡馆让人自然放松。但那些一顿饭、一杯咖啡的时间就能谈成的创投故事,是被误解的。双方沟通过程中所涉及的内容,不止于对创业项目的了解和肯定,更多在于此后双方如何在资源对接、市场发展中的“相互扶持”。
黄越告诉记者,木鸟短租和达晨创投之间的沟通,从2014年3月到2015年7月,经历了一年多时间才完成投资谈判。最后向外界宣布融资消息时,已经是2016年2月。
“投资谈成肯定不是一次性的。” 崔龙飞说,“的确有些早期项目很快就能投钱,但更多的还需要时间来考察和验证,双方会持续保持沟通,或在彼此公司,或在咖啡馆,各种方式不一样。一般来说,我们会让企业选择约见的地点。我们会邀请企业家来公司,变成朋友后,大家会就近选择咖啡馆喝咖啡聊天。有时候谈些严肃的事,也会先到氛围轻松的咖啡店预先沟通,比如公司的估值、裁员、处罚等。”
崔龙飞说,达晨创投在看项目时注重两点,一看是否为增长型企业,二看创业团队是否专业和稳定性。在和木鸟短租长时间交流的过程中,达晨创投关注创业者的专注力和毅力,考察其计划和实际行动之间的差异,看竞争对手的发展速度,给企业家相关对接资源,了解他们的合作和资源整合能力。
崔龙飞喜欢习惯性地观察企业家,甚至在做技术调查时会聘请专家,侧面了解企业家的生活习惯。达晨创投认为,老板的习惯、喜好、婚姻状况等,都对企业有所影响,尤其对初创型企业。
“如果涉及很多利益、矛盾和关系,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对内部影响不好。”崔龙飞说,企业家分三种:技术型、销售型,以及技术和销售兼具的综合型。“我们更喜欢技术中偏销售型的企业家,这个人的个性跟企业发展阶段很有关系。”
达晨创投在投资前对木鸟短租的业务、财务、法律等方面都做了非常严谨的尽调。黄越说:“在我们财务和人员不那么充足的情况下,(达晨)给了全面的指导和建议。中间不会经常见面,但在需要帮助时,达晨会给予人脉和资源上的大力支持,比如在市场业务上,就会给很多电视台资源,和北京卫视、重庆卫视等后来都有相关合作。”
现在,京城里的咖啡馆,几乎一半的人都在谈创业、聊项目。咖啡馆不再只是咖啡馆,比如车库咖啡馆,卖咖啡、租工位、办活动、出租广告位,24小时营业几乎高朋满座。而3W咖啡馆,从最初的餐饮企业起步,如今已扩展到3W传媒、3W基金、招聘等业务。
深圳:草根逆袭
深圳的创业氛围和大谈情怀的北京截然相反。“你在做什么,怎么赚钱,现在赚了多少钱,什么时候盈亏平衡,未来的盈利点是什么?”这些是每次谈判时投资者必问的问题。
盛夏中的深圳,连拂面而来的风都热气腾腾,“室内有冷气”俨然成为沿路小铺吸引顾客的招牌。但在距离腾讯大厦200米的一家星巴克,午休时间,连室外仅有的几把遮阳伞下的竹藤椅,都坐满了人。
Ace到腾讯工作快一年了,在他的印象中,这家星巴克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白天夜晚,几乎都是满座的状态。“你看他们身上都挂着不同颜色的工牌,能认出几乎都是附近几栋大厦的员工。”Ace特地把椅子往里面挪了一下,以免打扰到隔壁正抱着手提电脑讨论工作方案的一桌人,“我一直觉得,来这家星巴克的人都不是为了喝咖啡,主要分为两类人,一种是安静聊天的文艺小资,一种是来谈工作的。”在Ace旁边的桌子上,两位年轻人正在谈话,桌上两杯饮品都没喝过,饮品旁边分别摆了一张名片。
而对于刚刚创业的岑枫来说,星巴克不仅意味着自由舒适的空间,还能带来意外惊喜。
岑枫的三个合伙人无一例外都是技术男。如果说创业分为三类——追求梦想、追求刺激、追求金钱,岑枫他们属于前者。在星巴克里讨论项目,他们常常会情不自禁兴奋起来,在星巴克“头脑风暴”一整天。
“几乎最开始的两三个月,我们从白天一直待到晚上八九点钟。”没过多久,他们已经荣升为店里的老顾客,服务员都能认出他们,“现在如果和其他项目谈合作,我们也更多选择约在星巴克而不是办公室,似乎那个环境更加适合。”岑枫说。
一次岑枫的团队正在探讨技术方面的难题,引起了邻桌的关注。随后对方主动凑近询问,是否可以为自己一个项目给予技术支持。就这样,这次机遇为岑枫创业初期的公司带来了一份小额收入,团队得以牛刀小试。
从2015年9月创业至今,岑枫团队已经服务过南方电网、奥飞娱乐和一些线上蔬果微商城,每月收入回报20%-30%。未来他们准备聚焦美食和餐饮业,扶持传统企业向互联网转型。“我们希望可以为不同的餐厅量身定制属于自己的系统,例如扫码点餐、线上支付、服务员评价、进销存、互联网推广、竞品分析等,像星巴克这样的咖啡厅也同样适用。”岑枫摇了摇手中的伯爵红茶。
此前在广州和珠海两座城市都工作过的Ace,觉得深圳的咖啡馆充满各种可能性:“如果你问我下一秒在这里是否就会有个很‘牛逼的项目诞生,这是很有可能的,因为这里就是创业和互联网的集中营,每天都有很多超前的事情发生。”
外界形容深圳是“中国的硅谷”。马化腾也曾经谈到:“我在深圳成长、读书、创业,体会到最深的就是深圳的开放、包容,以及鼓励创新创业的浓厚氛围。”去年一组媒体调查数据显示:深圳人口约1500万,超过176万人在创业,其中过半拥有公司;2000平方公里的面积,创客超过1000人;超过6万名留学生扎根于此,创办企业超过3300家,年产值过亿的有30多家。
在Ace看来,承载着腾讯大厦周边和软件园一带浓厚的草根创业气息,星巴克这样的咖啡厅未必是最受欢迎之所。让他感触更深的是隔壁的一家麦当劳。在工作日,他8点多到麦当劳吃早餐的时候,准能看到8-10人左右坐在店里最大的桌子开早会。“他们是做餐饮类O2O的创业团队,每次开会都免不了动员和鼓舞士气环节。”Ace偶遇多次后,也对他们的情况略知一二,“对于这样的初期创业团队来说,无论是办公地点还是消费水平,他们或许更愿意选择麦当劳。”
Ace的经历与凌骏的观察不谋而合。“我在深圳看到过一位创业者,穿着拖鞋和投资人聊天。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是他‘逆袭成功了。而在上海或杭州,创业者一般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至少外表看上去是衣食无忧的。”凌骏说。
在凌骏看来,从北至南,越往南的地方,创业氛围越务实。上海是介于北京与深圳两种氛围之间的城市,专业理性,又兼有一些情怀,风格比较西化,少了点人情味。
“在上海,可能谈判过程中对方一直板着脸,但最后会投资。”说完,凌骏的手在桌上比划出两个正方形,“说得形象点,就像是你拿着一个计算器,我也拿着一个计算器。聊天过程中,你在算一笔账,我也在算一笔账,面无表情地算账,算好了,符合条件就成交。这非常商务,和上海有很多外资企业有关。”
实际上,创投双方从了解项目到最终的投资,不仅取决于项目的好坏和投资机构的判断,也在于双方如何在资源对接、利益回报上的相互认同,那些在咖啡馆里被人所听到和了解的沟通,只是过程中的一小部分。不过,在这个“快餐式”的时代,冗长繁琐似乎不被需要,把创投故事浓缩为一杯咖啡的时间,最让外界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