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诤
出演甘敬,对于演员车晓而言,是今年值得标注的事件。实事求是地说,对于尚未达至个人演艺生涯巅峰的演员而言,渴望出演一部班底强大,制作精良的作品是人同此心;而对于《好先生》这部戏而言,由车晓出演甘敬这一“大青衣”,拿捏好其间的分寸感,诠释好角色“不多不少”那份说服力,车晓的出演亦做到了心同此理。
分寸感,对于一名部队大院长大的姑娘而言,恐怕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规训,但我们更好奇地是规训背后她如何在冯小刚导演的《非诚勿扰》电影中以“一年一次”来诠释出角色的狡黠,在“有时候,爱情可以打败一切;有时候,一切可以打败爱情中”人情练达得像个游吟诗人。
在京郊颐和安缦“玉露金风,镜影涵虚”的匾额下,吃着西红柿,就着冰爽的北冰洋,我们同北京姑娘聊了聊她的艺术人生与人生艺术,她的回答常常像面前那副摊开的象棋,出其不意的“双车错”,便是绝杀。
有的人就好像是酒,喝的时候特别高兴,目眩神迷的,但是,喝多了伤身:有的人就像水,喝的时候挺平淡的,但是,水是必需品。爱情这个东西,有的时候能打败一切,可有的时候,一切都能打败爱情。
前阵子,以15天蝉联同时段收视冠军、全网播放量突破100亿的亮眼成绩傲视同侪的现象级大剧《好先生》,眼下又要迎来在几大卫视的二轮播出。所谓现象级,在于它不仅提供超出你经验范围的剧情架构,也会在影响到你的朋友圈里看似风马牛不相干的评论,比如我的老师,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石川先生看了后,说故事发生地的指向性非常明确,但里面的奶奶煮饺子不是猪肉韭菜就是胡萝卜羊肉馅料,阿拉上海宁不那么吃的好伐啦……
食、色,性也。这话是孟子他老人家当年曰过的。《好先生》里惠灵顿牛排的酥皮有点湿哒哒,用意在此,更在都市熟龄男女的情感纠葛。陆远(路远)、甘敬(干净)、江莱(将来)、嘉禾(家合),剧中两对男女名姓亦是各自心路、生涯的宿命观照。这其中,甘敬给人留下的印象颇深,她传统不守旧,现代而独立,如一抹幽兰,安静地绽放于荧屏之上。
雁过留声,好戏最堪留给人回味的,也是剧中语录台词,“有的人就好像是酒,喝的时候特别高兴,目眩神迷的,但是,喝多了伤身:有的人就像水,喝的时候挺平淡的,但是,水是必需品。爱情这个东西,有的时候能打败一切,可有的时候,一切都能打败爱情。”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些话从车晓口中说出,于观众看来,她本身在过往处理个人情感时的分寸与淡然,显然为角色本身加持了说服力。有阅历的人都明白,生活,永远比戏更有戏剧性。有些人,把生活过得像演戏累人累己,无疑等而下之;而有些人,则以生活的感知沉淀为戏剧的爆发所框定藩篱,不多不少,刚刚好,好的方法派演员大都深谙此道。“《好先生》里你一直是女神范儿的,但有场戏,陆远不辞而别,甘敬失态了要爆发,能谈谈彼时,你的演法吗?”我问。“那是一种无望的无助,你只要沉浸在剧情中就可以了,我好像从小演哭戏都不用眼药水吧。”车晓答道。
这位北京军队大院生、大院长的姑娘有着军人家庭带个她与生俱来的分寸感,那背后是一种潜移默化规训的力量。“那院真大,司令部、医院、幼儿园、电影院等等吧,人这一辈子从生到死,一应俱全。”小时候车晓上黄寺幼儿园,经常半夜被人拽起来,跟大班的孩子们一起看《地道战》、《平原游击队》,是以她现在也可以把战争年代“晋察冀”、“鄂豫皖”、“陕甘宁”三大边区如数家珍。“革命家庭的孩子都有这本事。小的时候,跟院里的小朋友一块儿玩,我们会去万寿寺,那个寺庙里面的有残破的碑,有莲花座,然后甚至还有个剧场,剧场后台里面就是道具,有假的手枪,盒子炮呢,各种戏服,我军的,伪军的,日本鬼子的,我就是在这么个地方长大的。”车晓一笑,她回忆说自己的奶奶也是一位演员,“她曾在电影《红灯记》里饰演李奶奶,上过七十年代《大众电影》的封面,一句‘自有后来人,我现在还记得。”而幼年时每逢过年,奶奶便带着自己去政协礼堂会看电影的经历也让她记忆犹新——那部《大红灯笼高高挂》给了她不一样的观影体验。“《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也看过,爸爸当年是八一中学的,他看的时候一脸严肃。”车晓哈哈大笑。
车晓的妈妈王丽云老师,更是中国观众喜闻乐见的老演员了。东北人的率真与好强,让王老师在车晓的童年世界中一直扮演着白脸的角色,与她那温柔敦厚一派儒将风范的父亲截然不同。父亲车晓彤老师曾经在《亮剑》中饰演首长一角和《西游记》中的金角大王。车晓会鬼鬼地回忆下每一个中国八零后、九零后们当年暑假的必看剧集《西游记》,“我当时简直就没认出来金角大王便是我爸,但经典就是经典,‘大王派我去巡山在网络时代也能让我们会心一笑。”
长在这样一个家庭,还是婴儿的时候,车晓便被大人抱着当“道具”登上舞台,四岁就开始出演小品、话剧、电视片。车晓现在回忆起来第一次属于自己的独角戏却是一档教学片,“类似《Follow Me》跟我学那形式,就是在咱北京的大街上,一位拿着地图的老外找前门。问到我了,两三岁的我奶声奶气地对他说,‘喏,就在马路的对面!”在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车晓下意识地举起了右手食指——这可能是她都没有意识到的习惯性动作,人们对此记忆犹新的自然是《非诚勿扰》中那令人捧腹不已的“一年一次”。
“那场戏,你NG了几次?”“两遍就过了。”车晓的回答,利落而自信。同事江月姐在个人“私房话”栏目中曾打开过车晓的衣橱,姑娘的连衣裙居多,“懒人嘛,懒得搭配,所以one piece就特方便。”一面是规训所划出的方圆,一面是个人骨子中的叛逆与灵秀,两面看似抵牾的特质被车晓缝合得妥帖自如如one piece,大概也正是得缘于此,让她可以成为中国荧屏上不多的一位“青衣”吧。
Q = 《北京青年》周刊A =车晓
“做演员,难得的是一颗赤子之心”
Q: 《好先生》中你同孙红雷有多段飚戏桥段,谈谈你的体验?
A:这次确实是第一次有机会和孙红雷老师演对手戏,那见面先恭恭敬敬喊一声孙老师呗,其实他是个特别随和的人,和外貌反差很大。拍完戏我们也聊天,交流业务,红雷老师就一声长叹,他说咱们演这么多戏,饰演了那么多角色,最后能剩下的是什么?那其实就是一颗心,愿意进入角色,成为角色本身并同观众交流的心。做演员呢,难得的是一颗赤子之心,这颗心,红雷老师有,那么和他对戏就是一种碰撞,即兴的火花,非常过瘾。
Q:回到你的角色,听说导演当初挑选你饰演甘敬,就是觉得戏里戏外,你像她。
A:是的,但这事我也不好多说,毕竟是和导演第三次合作了。之于这个角色,我觉得最大的难度是分寸感的拿捏,真的很难,我天天都在说,我说这角色真让人憋到内伤。她不是一个小姑娘了,对于世态人情有自己的把握和判断,同时她又是一个倔强独立的女性,内心的骄傲让她愿意以善良单纯对待这个世界,你不能把她演复杂了,另一面又不能把人物演薄了。
Q:一个角色深入人心必然带来争议与话题,比如在她处理情感的方式上。
A:我觉得甘敬的爱情观是真挚的,我现在跟你在一起,是要真的和以前说再见的,上一段感情没有一个交代就消失了,现在又突然出现在面前,心里难免不产生波澜,这就是人,这就是人性没有办法。甘敬的坚强、隐忍、安静正是对这种善良人性的表现。
Q:《好先生》里你一直是女神范儿的,但有场戏,陆远不辞而别,甘敬失态了要爆发,能谈谈彼时,你的演法吗?
A:那是一种无望的无助,你只要沉浸在剧情中就可以了,我好像从小演哭戏都不用眼药水吧。我觉得最关键的还是要理解角色,同角色感同身受,你再比如,甘敬和陆远重逢那场戏,不用多说甘敬心里想什么,因为真的是恨,你为什么消失不告诉我,三年了,我第一次看见你,你竟然还敢跟我求婚,你太混蛋了,虽然我还爱你,就那种感情,演起来真的挺爽的,真是爽到内伤。
Q:所以,你怎么看待演技这回事。
A:演技,其实就是把真挚的东西呈现出来。跟孙红雷老师在拍戏的过程中,最后在意大利杀青的时候,他跟我有一次在船上,我们在拍一个游艇上的一个戏,结果游艇晃得特别厉害,风特别大,我们俩都快吐了,在船上,我说我们聊聊天吧,咱们转移下注意力,别就这儿干晃了。他就说了一句话,他说:你说演员这个演技,咱们演过这么多戏了,很容易就做一些行活了。我说对,他说:你说什么是演技呢?其实还是真挚,你把这个真挚的东西放到角色里边,它实际上就是所谓的演技。
Q:出演这部戏,让你感动的一个瞬间是什么?
A:杀青那晚啊,孙老师请我们所有的主创吃火锅,在意大利,都是自己买的菜,自己调的料,然后买了麻酱。孙老师爱酒,自己带着,打开给大家伙都斟上……这是我接过的拍摄周期最长的一部戏了,真的要到散场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导演更是哽咽得说不出来话,抱着孙老师还挺激动的。当时我就想,哎,从最开始写剧本,一直到这个角色完美地呈现出来,这是导演在跟自己心里的那个陆远告别呢。
“每个人身上都带有自己原生家庭的记忆”
Q:生长在一个表演之家,人们顺拐的想法是,你生来就该是一个演员。
A:但事实并不如此,比如我们院那拨儿孩子也就我最后当了演员,这一行并不是你耳濡目染就能够做的,我觉得可能也是这个职业选择了我。童星的经历,这有点像关晓彤,我大概两三岁的时候就站在镜头前演一个教学片,大概类似《Follow Me》跟我学那形式,就是在咱北京的大街上,一位拿着地图的老外找前门。问到我了,两三岁的我奶声奶气地对他说,“喏,就在马路的对面!”
Q:父母都是演员,你现在也是,你们三个会在一起讨论表演吗?
A:爸、妈都是总政话剧团的话剧演员,我两岁的时候就被妈妈抱上舞台了,小时候经常看爸妈演戏,也经常在电视里看到楼上楼下的叔叔阿姨,所以演戏这事对我而言,不是一个神秘的东西,觉得很正常。我妈啊,她老是从专业角度去审视我爸的表演,两人还有点互相瞧不上(笑)。我小时候会好奇做演员如何说哭就哭,这问题我请教过我妈,王老师当时就一句话,“人都死了,你能不哭吗?”这话让我特开窍,之后朋友饭局之类也常被人问这个问题,车晓,你怎么说哭就哭的?我妈那句话就是我的标准答案。·
Q:童星是一方面,但是真正走上演艺道路却非得一种笃定,似乎当年母亲并不支持你报考北京电影学院?
A:她当时可能更喜欢让我去学法律或者金融,但我当时听从的是自己的内心,没感觉的事我做不来,我不想天天给人家打官司,不想天天帮人家存钱。我和母亲的关系之前一直不大好,可能我到了青春期,而她在更年期吧,所以容易呛火。包括我从电影学院毕业后,她要给我安排戏,我也不会接受。
Q:我听说你曾撂出过“(这部戏)你我没她,有她没我”的话,但是在《满仓进城》里,观众还是看到了你们母女俩的合作。
A:哈哈,当时我说自己豁出去了,您要特别想演就来吧,在那部戏里我们饰演一对婆媳,另一个视角的母女关系。我妈其实是个非常职业的演员,一旦进组,进入角色一切都不是问题。
Q:作为一名老艺术家,王老师希望你接什么样的角色呢?
A:她希望我什么戏都接,不挑食。她之前给我推荐了一个戏,里边演什么呢,演一个杀猪的,真的是,这女一辈子苦的不得了,最后被岁月的风霜磨砺地已经变成一个杀猪的了,站在街衔刀杀猪……我说王老师,这个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Q:在你看来,过往哪部作品之于你意义最为重大?
A:我经常跟人说,《艰难爱情》是姐的成名作。其实对表演,我一直都有自己的见解,只是王老师经常否定我,你比如说当年我去《非诚勿扰》试戏,特紧张,就给我妈发了条短信,你猜她老人家怎么回的?一句话,紧张什么啊,反正你又选不上。好嘛,看完我扑哧就乐了,还真不紧张了。
Q:有种说法叫做戏剧治疗,人们可以通过角色扮演来找到儿时的创痛,进而修补这个创伤。你和母亲的和解是否也和这部戏有关?
A:我现在回想这一切,在孩子世界观和人生观形成的时候,我实际上是在复制妈妈的经历。比如在我最叛逆的时候,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远离,然后要从这个家里搬出去,我24岁的时候从家搬走了,搬到了麦子店儿一个1室1厅的小公寓,我当时觉得自由极了。这些年我经常会为一些困惑和焦虑的事情所累,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去思考这些东西的来源在哪儿。现在就明白了,首先每个人身上都带有自己原生家庭的记忆,我妈也有,原生家庭对她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在这之上,再加上自己与生俱来的性格塑造了她日后的行为逻辑,了解到这些也就学会了调整相处之道。
Q:说到心理学,有句话叫做人所有的愤怒,根子里都源于对自己的不满,在你的内心深处,现在能将I和Me处理好吗?
A:两个人的矛盾非得激化到不可收拾?我不会那样,我总觉得要适可而止,没有必要那样,就算两个人吵架,已经撕得不行了,我就会觉得说,你看这一地隐形的碎片,就算我们没有砸东西,这一地隐形的碎片要怎么收拾?这其实是一种心理暗示。如此就会提醒我不会让那样发生,这样人才不会有太糟糕的回忆。我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是在生活上非常理智,我会把所有的努力都努力到,如果还是不行,那我会快刀斩乱麻做个决定,你知道想清楚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好,我能承担,成年人要为自己买单嘛,最坏的结果我能承担,我会迅速做出这个决定。
“清言在室是一种人生境界”
Q:听说你正在读章诒和老师的《伶人往事》?
A:我喜欢用kindle看书,其实对章诒和先生并不了解,只是偶然间发现了这本书的封面,少年尚小云的脸孔让我想起了窦唯,我喜欢有仪式感的东西,那不妨就看看伶人轶事之类的。
Q:除了这本书,还在看什么?
A: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跟圈内一位编剧聊天的时候,他特别推崇明史,我们也谈到朱棣的命运。 《万历十五年》这本书吸引我的地方除了历史知识,关键是作者的笔触,那是一个东方人站在西方视角上再度审视自己故国的问题。
Q:除了读书,书法据说是你的一大爱好。
A:这个不好讲爱好,就是喜欢。大概几年前,我从一部古装戏里看到演员在写毛笔字,当然,他用了笔替,但那个场景确实令人难忘。我喜欢一切美的东西,当时就决定学,现在我觉得写字是“强迫”自己静心的一个过程。我学的是欧体楷书,更俊秀一些。
Q:我看你写了“清言在室”,这是你内心的一种写照?你写字的时候讲究一些仪式感吗?
A:清言在室是一种人生境界,古人写字就是修心,自然不会写什么“吃好喝好”之类的话(笑)。开始写字后,我爸送了我一套湖笔,并不是特别贵,在我也认为先把字写好了,咱再说笔墨纸砚的讲究。哎,有时候我写字前是要讲究点仪式,我喜欢沉香,买了各式各样的,写字前点上一段,这样可以让自己心更静下来。
我觉得现代人对这种中国传统文化,已经很不了解了。比如我们都认为拿毛笔在宣纸上写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实上宣纸特别难写字,因为宣纸它特容易洇,你这个横还没写出来,它哗地就洇开了。你只有真的动笔才知道,对墨浓淡的掌握,对下笔力道的掌握,才能在宣纸上把字写好。那么初学者是不用宣纸的,而是用矾宣纸,宣纸上面喷了矾,才不会洇。
Q:车晓彤老师平日里写什么体啊,书信笔谈是不是你们父女间精神交流的一种形式?
A:写毛笔字这事吧,它是潜移默化的,就像腹有诗书气自华一样,它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东西,你不能说我写这个东西,然后我就有文化了,它并不能划等号,它就是一种无形的存在,无形中提升你的气质和眼界。车老师平时喜欢写草书,他平日里比较严肃,写字可能是他能够随意挥洒的一种途径。今年我生日的时候,爸爸在济南休假就随手素描了一幅湖心亭给我,他拍了照给我,之后会过塑寄给我。十八岁我成人那年生日,爸爸给我写了首诗:轻风弱柳斜阳,黑发红颜白裳,泛舟人海细思量,深浅当记心上。我一直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