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情怀的北京老炮儿

郭一琦+王皎

北美崔哥，人称崔哥，洋气又接地气，国际范儿十足，好比喊邻居大叔般亲切。其实崔哥还有一倍儿“北京”的原名：崔宝印。名字里透出厚重和城府。1988年，一身学霸光环的崔哥从北大毕业，发现国内应届毕业生工资才60多元人民币，心怀鸿鹄之志的崔哥哪甘于此，当听说出国党中混最差的也拿到了1000美元一个月，得，立马收拾细软，跨越太平洋，到那片传说中自由民主的新大陆认认真真探险去了。

崔哥自称刚到美国那些年，几乎什么职业都干过。开过餐厅，弄过武馆，摆过地摊，教过太极，当过律师，干过翻译，做过群众演员，也演过武打演员的替身，“你就说我什么没干过吧？”崔哥一脸骄傲，用下巴颏儿问记者。

其实他样样都做得不赖，十余年前，他的餐饮生意就在西雅图“独霸一方”，作为华人中的明星，他给众多企业的大型活动做主持人。在胡锦涛主席访美的时候，他还代表美方做过同声传译。他说，美国是一个非常艰辛、残酷、惨烈的人生战场，在美国没一件事情是容易的，你谁也靠不了，只能靠艰苦奋斗、运气和一点点才智。谈到在美29年的风风雨雨，崔哥一脸轻松，好像在给你讲段子。至于如何走上脱口秀这条路，崔哥自我总结为都是“嘴欠”惹的祸。

“我大学学的是英文，出国后却发现学英文一点用都没有，唯一能干的就是翻译，但做翻译这行在国外没那么多活儿，等了很久，终于中国有钱了，要从美国买飞机，我就给翻译去了，那一天就改变了我的命运。”

崔哥至今还记得那天，台下坐着国内的代表团和美国的记者，台上是美国波音公司的大佬，“我拿一话筒在台边站着。突然台下一美国记者举手问：‘为什么中国人老买美国波音的飞机，不买法国空中巴士的飞机？现场没一个人回答。我觉得这多冷场啊，就小声说了一句：‘有飞机谁TM坐巴士啊？当时我也没想插这句话，但咱北京人不是嘴欠吗。没想到我拿着话筒呢，这话就传出去了，现场一片哗然。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但第二天，波音的工作人员说我们老板想见你，我心说可能就一销售部的吧，就跟着去了，结果一开门，波音公司总裁艾伦·穆拉利坐在那儿，告诉我这句话一夜之间成为了波音各大销售部门的流行语，成了最牛叉的品牌口号。到今天在波音还被传送着。”

误打误撞地，崔哥发现自己爱贫嘴的毛病居然有了用武之地，紧接着，他又为微软公司的搜索引擎Bing编出了广告语：“不用谷歌， 不用百度，因为咱有（病）Bing！”紧接着。星巴克、三星、亚马逊、比亚迪、青岛啤酒、中兴、华为、海南航空、奥凯航空、亨瑞移民……都来找崔哥做品牌营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在美国人心里觉得咱是个人物了！”

沉浸在喜悦和骄傲中的崔哥没想到的是，本以为这下可以回国嘚瑟炫耀一下了，在自己人那却受到了无情打击：“北美崔哥？不认识。我们就认识一个在上海讲脱口秀的。” 北京爷们骨子里的不服输让他不干了，急急解释：“我用英文讲脱口秀不比他牛？”对方却不屑：“英文的我们听不懂，你得用中文讲啊。”后来崔哥静下来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自己国人都不认识自己，那多没意思啊。于是跑家里地下室，让一小孩举着摄像机录了一段中文脱口秀，即后来流行于祖国大江南北的《劝你不要来美国》。

借助脱口秀，崔哥从美国火到中国，从西半球火到东半球，但崔哥却绝不是一个简单意义上的娱乐人物，参政，是他感受世界脉搏跳动的另一种方式。

“我的参政方式是上美国的主流电台。我是少有的、美国CNN采访过的华人，也是在美国主流电视台上用英文发声的华人，要不然我们老拿中文说，人外国人听不懂啊。我讲着讲着段子，就揉几句中国的价值观。”崔哥冲记者挑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除此之外，崔哥还高度关注每一届美国大选，当了几届监票员，中文选票的低利用率让崔哥深感华人参政意识的薄弱，说话间都忍不住带了一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美国的政客都说我为我的选民服务，你不参政，谁能拿你当回事？”今年的美国总统大选，崔哥一如既往给予了高度关注，并打算为候选人川普站台，甚至把自己分布在美国各大城市的粉丝群都改名为“崔哥挺川普粉丝群”，问及原因，崔哥一方面说是欣赏川普白手起家的奋斗精神，一方面又说：“其实选谁都无所谓，主要是华人要提高参政意识。”

崔哥说，如果问美国给了他什么，那就是教会他想到哪儿，做到哪儿，永远别想着靠别人，一切只能靠自己。美国在他眼里并非是一个安逸悠闲的国度，相反，是一个异常艰辛、残酷和惨烈的人生战场，只有凭着冒险精神和尝试精神，才能杀出一条成功之路。而中国呢？提到中国两个字，崔哥眼里的火花悄悄隐去，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温柔，但“不正经”如他，绝不会眼含热泪地倾诉感情，只以开玩笑的方式谈了接下来要进行的一个活动： “8月16号起，我将带着好莱坞的演员，从瑞金开始重走长征路。我跟他们说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典故叫‘四渡赤水，知道为什么要四渡赤水吗？因为茅台酒没带够。好不容易过了一次赤水，说酒呢？喝完了，回去，跑了四次才带够。美国人一听，哇，这必须得去。所以说传播中国文化不要一本正经地绷着脸，要高高兴兴的。”

用嬉笑怒骂的方式嘲笑世界也嘲笑自己

Q：怎么定义脱口秀？

A：中国人认为脱口秀就是讲笑话逗人笑，但我讲脱口秀的时候会说，别鼓掌，也别笑，俗。因为我觉得我们智商都差不多，凭什么我一说你就笑啊，如果是这样，我就变成给你讲笑话的了。脱口秀是40-50岁人的运动，把生活的沧桑、小人物的辛酸、人生的奋斗、失败和自强不息的事含着笑讲出来，里面充满着苦辣酸甜。我现在讲脱口秀就讲我自己人生的真事。在美国，超过5万华人居住的城市，我都演出过，美国所有的城市我基本没有没去过的，现在我的演出也走向欧洲，澳洲，当然还有咱们中国。

Q：在国内讲脱口秀和在美国讲脱口秀有什么不同？

A：如果我拿英文讲脱口秀，我可以信马由缰，比如我在美国见着一墨西哥人，我就说“您是什么时候坐船过来的？”他说我不是坐船过来的，我说“对了，那是挖地道过来的？看看，这身上还有土呢。” 在美国我不用编，可以讲三个小时，什么主题都没有，就瞎贫，指谁讲谁，我还要抽着雪茄，喝着红酒，完全放松的状态，美国人就跟缺心眼似的，平白无故地高兴。但在国内不能这样，要有主题，要人为策划一点，国内的观众会更多用批判的眼光看你，会等着你去咯吱他。

Q：是因为中国人幽默感不强吗？

A：我觉得中国人很含蓄，也很幽默，我们骂人不带脏字，幽默里有很多弯弯绕绕，有很多内涵，这是其他国家的人没有的。但中国人觉得幽默只能表达在饭桌上，上台了需要严肃，不能幽默，而美国人是上台的人必须幽默，美国总统不担心自己没有政绩，却担心自己没有幽默感。在中国幽默是要付出代价的，万一过了头，万一讲得比领导精彩那该怎么办？于是大家纷纷把个性压抑，把个性抹杀，咱们的文化是不让你的个性冒出尖来。这一切都要改，突破口就是幽默，你把大家讲笑了，在一瞬间你的个性也张扬出来了。

Q：怎么做到在幽默中针砭时弊？

A：我从来不针砭时弊，鲁迅才针砭时弊，鲁迅是拿起笔做刀枪，我不干这事。世界各国对幽默的定义不一样，非洲人对幽默的定义是一个人在路上跑，“啪”摔一大马趴把门牙摔掉了，大家哈哈大笑；南美人对幽默的定义是一男人抹上红脸蛋，穿一裙子出来逗大家笑；英国把幽默定义为贵族的血液，认为它是贵族阶层智慧的体现；美式幽默的特点是自嘲。我是一个非常庸俗的人，男人所有的缺点我都有，所以我不配去针砭任何人，我只能是用嬉笑怒骂的方式去嘲笑，也是嘲笑自己，所以我说国人这样那样的话，我自己也都是其中之一。

留学教父的忠告：出国得学会“鸡贼”

Q：有没有想过当时如果没有出国，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的？

A：我不敢想，如果我不出国，很有可能就被“双规”了，因为我这个人经不起诱惑。我既抵抗不了钱的诱惑，美人关我也很难过。现在在美国，连被双规的条件都不具备，你说我潜规则谁？我的秘书比我都胖，人家还想潜我呢。所以说命运把我保护起来了，让我到现在为止还没犯什么大错误，我还是挺庆幸的。

Q：你被网友称作“留学教父”，大家向你咨询最多的留学问题是什么？

A：“教父”这词儿大了，我有点愧不敢当，还是叫我哥得了。大家提的问题很多，综合起来就是选什么专业能找到好工作、如何才能混得好、如何才能办身份、如何才能安全等等。这些事我可以用作一辈子的话题，里面学问是很大的。

Q：华人在海外还会受歧视吗？

A：什么叫歧视？不让你吃饭、上车、上学叫歧视？这种歧视在国外没有，华人进的学校和工作都是一流的，华人也很容易就进入美国的中产，但对华人的歧视是隐形的，比如美国的国会里有几张华人的脸？没有。美国主流大公司的高管有华人吗？很少。华人上学时成绩这么好，进了公司后却全给人打工，部级经理大部分都是白人，当然这里也有我们的责任。

Q：想对有移民梦的人说什么？

A：出国是人生中特小的一件事，你出了国，拿到绿卡了又怎样？变成茫茫人海中的一个普通人。出国只是一个瞬间的过程，要学会两个字：鸡贼。躲在暗处，时刻准备着，只要有机会，毫不犹豫扑上去。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上帝只帮助那些自己帮自己的人。人类所有的成功90%来自于情商，但中国不教情商，全教智商了，所以中国很多人只懂书本上的事儿，不懂人事儿。今天帮上我最大忙的没多少来自于书本，希望大家没事多交朋友，手机总不响，说明没人想着你。

不了解我的人说我特俗，稍一了解我，就觉得我这人特好，特仗义，热心，还谦虚。我经常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Q：你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身份是中外通婚的“红娘”，为什么会做这样一类事？

A：第一，好显摆。一个不好显摆、不关心别人的人是不会当“红娘”的，他必须是个热心人。当我看到别人求我介绍对象时，我有一种特大的满足感。第二，喜欢交朋友。我在美国开餐馆的时候，一到九十点钟，我就不做生意了，中国人到了，随便吃，跟我侃大山，我高兴。于是很多人就来了，有的是冲免费食物来的，有的是单身闲着没事。他们到了店里，我眼睛一扫，“嘿你俩挺合适的啊，这样吧，你俩把手机和驾照搁这，一起出去半小时，有感觉互相留电话，没感觉回来接着吃接着喝，跟没事一样。”有的出去回来后跟没事一样继续吃喝，结果一年后打来电话告诉我结婚了，对象就是上次给他指的那个。还有的人是美国身份办不了，问能不能介绍一个假结婚，介绍了，一个礼拜后却成真的了，再过一年孩子都有了，无意中就成了很多对，现在为止给人办成的就80多对。之前孟非他们来美国办《缘来非诚勿扰》也拉着我给出了好多主意。

Q：那你有没有帮他们克服交往中经常出现的文化差异等问题？

A ：中国人之间还打架呢，谁没差异啊，性别就是差异，你想没有差异，俩女的在一起得了。有差异是正常的，结婚一定要脑子一热，心血来潮，千万别深思熟虑，一深思熟虑、一斤斤计较，谁还结婚呢？等结完婚后再慢慢了解，慢慢过日子，再互相嫌弃。人生没有完美，谁要是什么都好，什么都十全十美，那这个人肯定快跳楼了，夫妻之间必须要有顿挫感，要求同存异，也需要一些仪式性的事情，比如一周出去看场电影，学会知足。

Q：这也是你和妻子生活中的心得吧，你还经常幸福地晒你们的三个儿子？

A：我俩是中学同学，同桌，青梅竹马，太熟悉了。在磕磕绊绊，小吵小闹中，感情也算日久弥坚。三个儿子都在美国出生，现在他们都二十四五岁了，我也不怎么和他们见面，有时候回美国，在大街上开车，看到远处一人挺眼熟的，再打量打量才发现是我儿子，我就把车窗摇下来：“HI”，他也“HI”，就玩去了。

在美国长大的孩子老把一句话挂在嘴边：“I love you”（我爱你），从小就这样。比如去上学，离开家的时候就会说：“Love you， dad！ Bye， dad！”长大后叛逆，在电话里跟我吵架，但挂电话之前也会象征性地说一句：“Love you， dad！”分别的时候也会跟我拥抱一下。

有段时间我回北京看我老爹，我老爹都七十多岁了，我看着他，攒足勇气说：“爸，我爱你。”我爸当时就问我：“吃错药了？没毛病吧？”在美国，父母随便做点饭，孩子吃完后也会说“thank you， mom！ Thank you， dad！”那天我回家，我妈给我做了饭，我就说：“妈，谢谢你啊！”我妈就说：“跟谁客气呢？我给你做多少饭了？一句谢谢就搞定了？”这就是文化冲突。

三个孩子也很有个性，老三做调酒师，老二做瑜伽教练，老大则喜欢做研究，准备当个生物细菌学方面的科学家，我说太好了，以后要是我跟谁有仇，可以帮我配个“鹤顶红”什么的。（笑）

干自己高兴的事唯恐世界不热闹

Q：你说自己是一个热心人，那上次为误杀黑人格利的纽约华人梁警官请愿，也是因为热心吗？

A：咱就是一北京老炮儿，这事儿只要是北京胡同的人遇上，都会这么干。我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然没什么权力，没什么钱，也想帮人家起起哄、呐呐喊什么的。梁警官是美国出生的华人，警察大学刚毕业，第一次出任务就被派去巡视一个废弃大楼，那楼里都是吸毒者、妓女和杀人犯。那是夜里，楼没灯，他跟另外一个实习生拿着枪，如临大敌地在楼里走着，走到一半，一扇门“哐”得打开了，他吓得下意识开了两枪，打死了一个黑人。美国警察误杀事件多了，顶多按误杀处罚一下，但因为梁警官是个华人，一判给判了好多年，这不就等于欺负华人，拿华人当平衡种族矛盾的替罪羊吗？我就觉得这不行，必须得游行。我让助理立刻给我去店里做一牌子，上面写着“为梁警官讨回公道”。那天是纽约冬天最冷的一天，下着大雪，我在中央广场举着这块牌子，前面五六个人给我拍照。我没有惊动太多的人，因为我觉得游行不一定要惊动很多人，有时候寒风中的一匹独狼更能显示出苍凉感。在我游行之后的俩礼拜，美国50个城市的游行大接力开始了。

Q：通过这件事，有人夸你是有正义感的英雄好汉，也有人觉得你喜欢出风头，你怎么评价自己？

A：我这人的确有爱显摆爱出风头的优点，说好汉和英雄我绝对算不上，酷刑之下也保不齐会招了，但是总的来说自己应该算是好人，没杀过谁，没坑过谁，帮助别人后自己可以长久地高兴。最重要的，我特别恋家，老觉得哪儿都不如北京好，老觉得咱们炎黄子孙是全世界最优秀的种族，应该说之一哈。没错，我特爱国。谁说中国不好我跟谁急。

Q：听说您四年后也准备参与美国大选？

A：我还真有这野心。我也的确准备四年后参选一个试试，肯定选不上哈，不过我把我自己当砖抛出去成吗？再回国介绍我要说“美国总统候选人北美崔哥，听见没？”但这次我在CNN接受采访时有一小插曲，那天一助理带我进CNN的总部，到了后她指着一小屋跟我说：“崔哥，你看见这小屋了没有？有个男的在里面坐着，如果你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他就立马切广告。”我说美国还有政审呢？不是说言论自由吗？什么叫不合适的言论？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如果你说了一些话让人暴动了就不行。”我特好奇我说什么能招致暴动， 她就举了几个例子，比如说黑人、同性恋、中东问题，看来美国也是有言论监控的。

Q：经历了那么多，现在最大的生活追求是什么？

A：我的追求就是干自己最高兴的事儿。有人说崔哥你老了，讲的话也没人爱听了，但我的粉丝中一大批都是90后。我爱凑热闹，每天晚上10个人以下的饭局我不吃，有热闹必参加，唯恐世界不热闹。前几天我参加了第一届环球网红大轰趴，见了很多人，到了我这岁数，不会和年轻人去拼去争，我就只求尽兴高兴，给大家起哄喝彩，盼着所有人好，盼着每一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