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萌
“创作疯狂的状态我很难用语言说,但是我画起来,整个人都会投进了画布里面。国画也好,涂鸦也好,水墨、纸笔就是我的工具,画布就是我的天下”
当带有国画笔墨的涂鸦在网上疯传的时候,当媒体一家家找上门来的时候,当除了画画之外的事情多到不得不让助理帮忙处理的时候,陈英杰成了半个“网红”,在那些疯转的帖子中,他自称“九零后画图男”。
人生中总得有些决定性的时刻,脑袋里响过“咔哒”一声,像扭开了生命的大门,往前望去,天高海阔,你知道,那就是你的未来。陈英杰的那声“咔哒”在三四岁的时候,一滴墨滴到水里,圆润的黑色墨珠在清水里晕染开,幻化出歪扭缠绕的黑线,蜿蜒曲折,没有规则。关于画画的门就那么打开了。他拿起毛笔,沾了些墨到宣纸上,水沿着纸散开,毛绒绒,香喷喷,变化无端。陈英杰就这么着了迷,学习张大千、临摹关山月,在大师的画作里痴迷,画到现在。
大部分时候,陈英杰是安静的,就像水里的墨滴,慢慢扩散,直到把整盆水染了色。平静在于日常的积累,景色过眼云烟,内里的精神存入意识里,酝酿一阵,需要的时候蹦出来。看到桂林的山水,身处其中一身仙气,一旦离开,仙气也没了。一两个月,杂志上或电影上看到类似的画面,那股仙气又涌出来,成了灵感,用在画里。
偶尔他也会躁动,就像墨水刚溅开的一刹那,烟花一样炸了。那份安静留在了日常绘画中,那份躁动用在了涂鸦里,他试着将街头涂鸦和水墨国画糅合在一起,一部分成品是动物的脸,铺满一面墙,边缘水墨渐染,正中眼神凌厉,一眼望去生命力满满。
对涂鸦的理解质变于新加坡。国家文化的多元让这座城市的涂鸦充满了创作力,不同于广州等地千篇一律的英文字体涂鸦,新加坡墙上的涂鸦有日本的芥末味、印度的咖喱味、韩国的泡菜味。陈英杰才发现,原来涂鸦不一定只是不断变形的泡泡字而已。
多年学习传统水墨,放肆无矩的街头艺术对他是种冲击。两种文化的矛盾撞击在一起,根深蒂固的观念有些被颠覆,颠覆的结果是他想试试将二者结合。2011年,陈英杰开始用喷漆来画山水,他用写书法运笔的手法移动喷漆,试图探寻两种文化共存的可能性。
涂鸦是非法的,叛离的,没有规矩的。国画有条框,有底蕴,有历史,是五千年的文化,是传承下来的游戏规则。“国画需要你渗透,构图、黑白、阴阳,讲究平衡。涂鸦没有平衡,它太奔放。矛盾太多。”陈英杰最初发现的共性来自泼墨,写意的泼墨变幻莫测,跟涂鸦泼洒时颜色的奔放有些类似。他总算抓住了第一根稻草,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陈英杰的工作室是他精心挑选的,这儿有一堵落地窗,不拉窗帘,阳光会像洪水一样涌进来,窗台的影子在日升日落中缩短又拉长,被时间填满。阳光不那么猛烈的时候,是纹丝不动的湛蓝,白云飘过,又加了些灵动。窗外没什么高楼,近处的工厂住房,远处的山脉起伏,一览无遗。这儿五六点最美,夕阳西下,天气好的时候,由近到远,大片大片的蓝过渡成大片大片的橙色,再往后,黄色橙色红色重叠到一起,像用喷漆涂抹的水墨画。喷漆肆无忌惮,水墨规规矩矩,自然把它们调和在一起,文化里的矛盾也没了。在这儿越久,他越喜欢这种“肆无忌惮的规矩”。
关于两种文化的结合,他愈发顺手。作品越来越多,公之于众,引发关注。商业合作更像是无心插柳。沃尔沃、麦当劳……越来越多的品牌找上门来,他乐于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以个人品牌的形式问世。“客户开始认可我的时候,也是我一步一步找到自己的方向与平台的时候。”当然,陈英杰也看得明白,“商业不是创作的唯一,真正的你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不被打扰,画自己的东西。”
向别人解释自己的作品是件困难的事情,比如“如何理解作品中动物眼神里旺盛的生命力”,多一根毛,少一根毛,眼神都会不一样。2015年,陈英杰在泰国创作一幅9米长、3米宽的老虎涂鸦,交作品的最后一天,客户看了很满意,他觉得还差点儿。客户只给了他10分钟修改,他对着老虎的眼睛加了几根眉毛,万兽之王眼里的猛烈凶残就出来了,“我的作品眼神非常重要,它是具有穿透力的。生命力很抽象,别人怎么感觉到?它是一个自然的东西,不是说我一定要怎么表现,它就是我的写实,我的心里想什么,我的画就是什么,眼神刻画得更加具象,就是我表达生命力的一个方法吧。”
创作时常难以抑制,每天都想创作,一醒来就马上跑去画画的地方,连梦里都在画画。和偶尔出现的画不出来的阶段相比,这种打了鸡血的状态令他十分满足。7月初,陈英杰参与了中央美院的一个世界艺术展,他和法国、意大利的艺术家一同在一个大画室中创作,喝酒聊天,连续几天投身其中,他将这种忙碌形容为“非常幸福的时刻”。
画不出来的时候,他看书,和别人聊天,看别人创作。有时一个礼拜, 有时一个月,再夸张一点儿是半年。但这些都不是大事,真正的大事,“可能就是我死掉吧。”
作品积累多了,陈英杰会一把火烧掉。烧画是一个归零的过程,过了一个阶段回头看,没必要的过往,就烧掉吧。烧画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心情是昂扬的,因为归零意味着新的开始。哪怕是熊熊燃烧的烈火里,他也能从火苗的形状看到新的灵感。
画画累了,陈英杰会去开卡丁车。开车要专注,绕的每一个弯,拿捏的每一秒,都能让他忘掉画画的东西。“你一定要看前面,不是拿着笔。开完了,我放松了。”但卡丁车和画画还是相似的,转的每一个弯就像每一次运笔,角度、力度、距离,需要拿捏,需要准确。
合作的纷至沓来让他越发忙碌,网络的造星运动让他有些惶恐。他避免一切定性的语句,也有些怕给自己定结论,他用词谨慎,思维纠结。创作的细节是不适合分享的,因为“这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创作中的困难好像也不重要了,因为“现在发现以前的困难都不是困难”。探讨评价自己作品一类的话题,他谦虚又谨慎,不停强调自己的涂鸦“还处于比较稚嫩的研究阶段,而成熟还未真正的开始”,作品自然也是没有满意的,因为“好的永远是在下一幅。”
2015年,陈英杰在美国举办了“大地之灵”画展,他将自己的涂鸦画作都展出来,看展的人和他交流,西方人告诉他,从里面看到了水墨的元素。东方人则觉得,在里面看到了涂鸦的东西。
这正是他的目的,“我是希望可以把中国的水墨跟西方的街头艺术街头涂鸦更好地整合在一起。我希望创作的作品成为这两个文化的桥梁。不同的人、不同的文化背景看我的作品,有不一样的文化的感受。不是说美国就好,或者是中国就好,不是。就是每个人看的感受不一样。”
陈英杰最庆幸的是,即便二十多年过去,对画画的内在驱动力依然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替代。“小时候画画的心态单纯,就是专注享受画画,每一笔都会让你忘记时间的过去,忘记时间的存在。你就是在自己的脑海里面,画画画画。“至今他还沉迷于画画,一扎进去甚至不知天黑还是天白。自己不成熟也好,外界不满意也好,真真正正的喜欢并热爱,再发展成一生的事业,不断成长与进步,是多少人期盼不来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