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学 于鑫
[摘要]电影《鸟人》是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的现实主义作品,带有批判性与反思性的叙事视角,犀利地描绘了好莱坞过气明星企图借助百老汇咸鱼翻身的故事,深刻地反思了好莱坞艺术圈的哗众取宠的娱乐本质。影片故事取材于主演迈克尔·基顿的真实经历,片中过气明星瑞根反复排演的百老汇舞台剧更是构成了戏中戏的嵌套结构,这种多重互文的叙事方式让该片极具现实主义色彩。并且,从互文性角度出发阐释影片《鸟人》的叙事内容和叙事方式尤其恰切。
[关键词]戏中戏;电影《鸟人》;互文性;叙事学
导演亚利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多执导的电影《鸟人》获奖无数,横扫当年的世界各大电影节,尤其为冈萨雷斯斩获了第87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最佳摄影等几个重量级奖项。电影《鸟人》是根据影片主演迈克尔·基顿的真实生活经历改编而成的,戏里戏外,迈克尔·基顿充满戏剧性的演艺人生为影片剧本提供了极具现实意义的素材价值,而影片主演迈克尔·基顿又在演绎自己的过程中将自己真实的人生进行了夸张的戏剧化处理,该片的这种叙事内容的互文性极具戏剧张力,在彼此观照的过程中产生了强烈的批判意识。同时,迈克尔·基顿在片中饰演的好莱坞过气明星瑞根,企图以百老汇为踏板重返好莱坞,被他寄予厚望的舞台剧《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在片中反复地排演,形成了戏中戏的结构,增加了影片的戏剧性,加深了叙事的讽刺力度。本文以影片的互文性为阐释人口,从叙事内容到叙事方式再到主题内涵,全面分析该片的艺术特征。
一、电影故事与现实生活的互文
作为英国经典电影教科书,由吉尔·内尔姆斯主编的《电影研究导论》
(Introduction to Film Studies)对电影中的互文性做出过概念的定义。互文性(intertextuality)是与后现代主义关系十分密切的词语,从狭义上来说,是指一部电影与另一部电影直白或隐晦的(影射、模仿、戏仿等)参照方式;从广义上来说,是指一部电影(文本)与另一个文本之间的内在或外在联系。因此,从狭义的互文性来看,很多标榜着向大师致敬的影片都会出现与经典电影类似的内容和桥段,有些电影甚至会直接照搬经典电影的叙事框架和叙事方式,通过新的叙事内容和主题内涵的注入,从而形成一部全新的具有互文性的电影。然而,从广义的互文性来看,电影与其他文本的互文性存在着多种多样的可能。如电影与文学文本的互文,电影故事与真实世界的互文,等等。总之,无论是狭义的互文性,抑或是广义的互文性,都是为了电影的叙事和主题服务的。
好莱坞电影中以真人真事为内容基础的,通常以传记片的形式拍摄,而将真人真事改编为电影剧本并拍摄成为类型片并不多见,一方面这种改编电影会失去一部分素材的真实性;另一方面,如果大幅度地改编会失去故事原本的戏剧冲突和现实意义,失去了故事原本的味道。这次导演冈萨雷斯选择从过气好莱坞明星迈克尔.基顿的真实人生经历中汲取灵感,从编剧到导演,冈萨雷斯身兼数职打造了这部魔幻现实主义大片《鸟人》。导演冈萨雷斯大胆地选择使用一镜到底的方式拍摄这部电影,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时刻跟随主演迈克尔.基顿的镜头,几乎相当于为观众呈现了一出真人秀电影一般,极具真实感和现场感,甚至大多数时间,观众都分不清哪些是演员的表演时间,哪些是演员呈现自己的时间,主演迈克尔·基顿的真实人生与片中过气明星瑞根的落魄人生交缠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极具悲情色彩的互文性,这种电影故事与现实生活的互文,也是营造全片现实主义色彩的主要艺术推动力。
片中过气好莱坞明星瑞根的饰演者迈克尔.基顿的现实人生就像一部好莱坞肥皂剧,有着随着逐渐走红而逐渐实现的“美国梦”,也有着由于个人的坚持和选择的失误,造成的如日中天的事业从辉煌顷刻间跌落至谷底,他的起起伏伏的真实人生堪比好莱坞肥皂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人唏嘘不已。迈克尔.基顿从1982年的处女作《夜班》开始,电影事业顺风顺水,接连拍摄了《家庭主夫》和《宝贝福星》等大受好评的影片后,通过参演蒂姆.波顿导演的首部《蝙蝠侠》,饰演第一代的蝙蝠侠,也因此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好莱坞明星,他的演艺事业正式迈入了巅峰时期。迈克尔.基顿在出演了蒂姆·波顿导演的《蝙蝠侠》续集《蝙蝠侠归来》后,任性地拒绝了出演第三部,拒绝继续扮演这个全世界人民心中的超级英雄,而他的个人生活和演艺事业也从此一落千丈,几乎整整蹉跎了20年的时光。迈克尔·基顿在这20年中,接着零零散散的、无足轻重的工作,虽然依旧混迹在好莱坞,但他已经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过气明星,直到导演冈萨雷斯邀请他出演《鸟人》,迈克尔·基顿的演艺事业才重见光明。
与迈克尔·基顿的现实人生互文的正是电影《鸟人》中过气明星瑞根的失意人生。瑞根的人生和事业的失意就是迈克尔·基顿的失意,这种将现实生活中的悲惨人生直接复制到电影中的方式,无疑加深了迈克尔·基顿的现实人生以及片中瑞根人生的悲惨程度。《鸟人》中的瑞根是一名过气明星,曾经的《鸟侠》让瑞根风光无限,可时至今日他的人生窘迫潦倒,与女儿的关系紧张,事业更是一塌糊涂,瑞根将咸鱼翻身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一出百老汇舞台剧《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之上,他希望借此剧重新让观众认识他,重振往日雄风,借着事业的回温能够缓和自己与“问题女儿”已经降到冰点的父女关系。可岂能事事尽如人意,桀骜不驯的男演员麦克的加入,使得瑞根的“翻身大计”受到了严重的威胁,麦克执意按照自己的方式表演这出戏剧,观点完全与瑞根相悖,眼看着最后的机会就要被麦克毁于一旦。瑞根的人生与迈克尔·基顿的人生经历着同样的起伏轮廓,但是影片中瑞根的人生在戏剧张力的作用下更具讽刺性。迈克尔·基顿的真实人生映照下的瑞根的人生,产生了强烈的批判意味和警示意味,好莱坞明星竞争的激烈逐渐浮现在银幕之上,观众看着瑞根一步步被推向了绝望的边缘,也体味到了其人生的艰难,银幕上的明星的一举一动在观众眼中都是被消费的娱乐元素,这种人生的窘迫和悲凉与观众的嬉笑怒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戏中戏:人物悲剧命运的互文
电影《鸟人》的第二层互文性体现在,影片主角瑞根的失意人生与其主演的百老汇舞台剧《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互文。《鸟人》影片本身与百老汇舞台剧《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形成了一个嵌套式的戏中戏结构,在导演冈萨雷斯一镜到底的拍摄方式下,大部分时间瑞根的现实生活与舞台剧表演之间的界限是不存在的,或者严格来说是模糊不清的,即瑞根的生活就是这出戏剧,这出戏剧也成全了瑞根的人生。瑞根在片中的生活与《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之间的互文性,不仅体现在表演的浅表层面上,同时也体现在二者内部的互文性上。
在片中,过气明星瑞根在影片一开始就被赋予了超现实主义色彩,制片导演和采访记者在其周围不断碎碎念,在打发走众人以后,瑞根关上门享受自己独处的时刻,而此时的他悬浮在了空中,一如拥有超能力的鸟侠一样。但是,鸟侠只不过是瑞根曾经饰演的角色而已,是一个既让瑞根拥有无限荣光、无比热爱的角色,也是一个让心高气傲的瑞根无比鄙视和不屑的角色。辞演《鸟侠》让瑞根的人生走向蹉跎,事业一落千丈,曾经的好莱坞超级明星如今只能委身于百老汇的化妆间中,经历着生活的琐碎,最具讽刺的,当其想要获得内心的片刻宁静时,竟是成就瑞根、蹉跎瑞根的鸟侠给予了他超脱现实生活的力量。
毫无疑问,瑞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经历过事业的巅峰时期后,由于自己的错误选择造成了人生的大溃败:女儿是一个问题少女,刚从戒毒所出来的她成了瑞根的助理,二人的关系冰冷而疏离,作为父亲的瑞根在女儿萨米面前没有一丝尊严,甚至女儿将自己的堕落和不幸全都归咎于瑞根。再反观瑞根的演艺事业,曾经的好莱坞超级明星如今只能将全部的人生希望寄托在一部舞台剧上,百老汇舞台剧《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成为他的救命稻草。而瑞根的失败和可悲之处,就是他自始至终都没能意识到自己的失败者形象。面对事业和生活上的艰难,瑞根只能求救于存在其内心的鸟侠,他臆想出的鸟侠始终伴随在他左右,在他感到失望和无助的时候赐予他继续下去的力量。可是,瑞根早已风光不再,他只是好莱坞娱乐圈的一分子,凭借他曾经饰演过鸟侠的演艺经历,他仍然能够被路上的观众认出、尾随、簇拥,风光不再的他只是人们的娱乐对象和精神消费品。
而与瑞根的失败人生互文的正是他出演的百老汇舞台剧《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改编自雷蒙德·卡佛的这出舞台剧,剧中人物都是现代社会的底层人物,他们在社会中忙忙碌碌地从事着高负荷的体力劳动,但是生活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压向他们,社会从不曾给予他们恩典,他们在被社会不断边缘化的同时,逐渐意识到自己能力的渺小和有限,他们无法凭借自己有限的体力和能力触碰常人看来十分容易达成的目标,更加无法实现自己渺小的梦想。剧中人物的悲凉和境遇正影射了瑞根的人生,他曾经以为自己维护了的所谓的艺术,只是从不曾实现的空梦而已。他如同剧中人物一样,剧中人物在被社会边缘化的同时,瑞根同样在所谓的艺术圈被不断边缘化。新加入的傲慢的男演员麦克成了瑞根“通向成功”的绊脚石,对方由于意见与瑞根相悖,在争议中麦克扬言要彻底毁了瑞根苦心经营的一切,瑞根也在麦克的步步相逼之下,逐渐走向了崩溃的边缘。
瑞根的人生已经与百老汇舞台剧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瑞根在经历着自己人生的悲情之时,也在扮演着雷蒙德·卡佛这出戏中的失败者,双重的失败者身份构成了强大的艺术张力,极具讽刺性。影片《鸟人》最为出色之处,就是瑞根的失败人生与这出百老汇舞台剧《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之间的互文,双重的失败和讽刺呈现出巨大的现实批判意义。
三、结语
电影《鸟人》是导演冈萨雷斯一次极具冒险性的影像实验,他在表现瑞根戏里戏外的失败人生的同时,也以互文性的视角展现了瑞根的饰演者迈克尔.基顿的戏剧化人生。《鸟人》无疑是讲述了一个失败者的故事,即便是影片结尾瑞根在舞台剧首演时,用手枪轰掉了自己的鼻子,最终赢得了观众和评论家的一致尊重,但仍然无法摆脱他的失败结局,他终究是好莱坞甚至整个社会的牺牲品。但是,导演冈萨雷斯所表现的重点并非瑞根与迈克尔·基顿的人生是何等的失败,而是以此为切入点呈现好莱坞娱乐圈的病态,以至于整个社会的病态,人们盲目地追逐着明星的花边新闻,对好莱坞工业制造的明星盲目崇拜,所有的一切只是娱乐文化的产物,无论是瑞根的倔强,抑或是迈克尔.基顿的艺术坚持,在评论家和观众看来都只是可笑的哗众取宠。艺术家所谓的艺术坚持在当代社会的悲凉处境跃然于银幕之上,这也正是导演冈萨雷斯所最终想要表达和批判的核心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