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空间的精神国度

2016-08-12 06:32马可
珠海 2016年7期
关键词:马可手工艺时装周

马可

文 | 李仕 图 | 由采访对象提供

无用空间的精神国度

马可

文 | 李仕 图 | 由采访对象提供

手工艺拥有捉摸不定的温度,在匠人的制作过程中,从不重复的心情、状态和情感,配合着世间的节气与风貌,随着双手的皮肤注入到物品中,这样的物拥有人性,复杂到绝不可用机器来衡量,它并不仅仅是一件待使用的“死物”,而是存在于生命、天地、情感、四季等大循环中的一部分,不再如那些千篇一律、瞬间即灭的物质般可有可无。这样的物品才能靠近人的皮肤,它与呼吸和思索共存,就像一件普通的衣服,随时可能被另一件取代,而一件能映射出情感的衣物,却会被永恒珍藏。

马可位于珠海的“无用工作室”,隐匿在唐家百年园林的山道和树林的偏角,这座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白色建筑,是她所有布料和无用出品的出产地。如果说北京的“无用生活空间”是她面向世界的窗口,那么这里则是她品牌的大本营,如她推崇的精简类似,没有丝毫装修的痕迹,灰色方砖地面、老木板拼接的桌椅、细缝里青嫩的苔藓,米色墙面嵌入通透的老木窗子,阳光洒下来能看到灰尘舞蹈的痕迹。

她自此处的生活更贴近她心中的自然,白天做设计、看贵州阿姨织布、养蚕抽丝,这座园林虽然颇有点名气,却位置偏远、游人稀疏,山林间的自然痕迹也保存完好,少有人工物化的建设。她当年执意离开亲手创建的品牌“例外”,去偏远山区的村落,学习那些祖辈传下的织布方式和绣花技艺,她在路途上遇到的匠人们认为自己拥有的手工艺是“无用的东西”、是无奈之下的谋生方式、是终将消失的落后。

因而马可回到珠海后,创建了“无用工作室”,她想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尊重自然,用传承于祖先的物,让人们重新对手工艺建立起尊重和审视,希望有朝一日,人们会发现这种“无用的东西”才是中国几千年的生活与文明里,必不可少的存在和警醒。

自从第一夫人穿上马可的私人定制服装后,马可才突然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人们争先恐后的吹捧、报道她的设计,并对她在珠海的生活称之为“隐居”,然而人们所并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她曾出现在贾樟柯的镜头里拍摄的《无用》纪录片,纪录片还获得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比如她是首位受邀参加巴黎高级定制时装周的中国人,比如曾为台湾林怀民的云门舞集设计了一系列舞台表演服装。

人在画中游的“中国方式”

在北京东城区美术馆后街1500平米的“无用生活空间”里,一些颜色淡雅的粗布麻衫被安排在昏黄幽深的卧室背景下,如同一幅年代久远的古画,在随意的落笔间,将惆怅与清丽交织。为了让访客得到更好的体验,这里需要提前预约;为了得到最合适自己的衣服,定制一件手作衣服常常需要一两个月的等待,如果天气不好,或所需使用的植物染料短缺,则耗时更长。在许多物质都唾手可得的今天,等待一件专属衣物的成型,更像是一场与浮躁的较量,你知道正有一个人在为你穿针引线,你们彼此都倾注了时间与思念,因而不会随意购买,更不会随意丢弃。

马可的衣服从来不是时装,即使在国外数次获奖、展览,也与西方时尚毫无关系,她代表的是纯中式的审美。从织造布料、剪裁、染色到缝制,都充满了人为不可控的不确定性,这种属性与自然息息相关。中国人究竟适合穿什么样的衣服,并不是当代的马可所定义的,而是中国几千年文化积淀所营造的,纵观史记名著,衣饰器具的最高理想审美从来不是花团锦簇,而是与情感、意向、心术息息相关,并且决不与自然脱节。

“让西化的物质充斥在周围,不是中国人的生活态度,一切的美都源于自然,也应该归于自然,我之所以推崇手工艺,并不仅仅是执着于人为的温度,更多的手艺背后的传统文化,从农耕制造的必需开始,我们依赖手工艺,它随着中国传统文化传承了这么久,没理由被它的国人所忘记。当然每个人对生活的追求不一样,而我创建无用,至少为人们提供了一个选择,它在极端昂贵的奢侈品与地摊货之间,给人们提供了一种精简的、返璞归真的生活。”

马可从不将“无用”定义为“高级定制”,尽管她是世界服装史上第一位进入巴黎高级时装周发布名单的中国人。高定趋向于上流社会与阶层之分,而艺术设计则吸引心灵相通的人群,其所趋从的自然,并不是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在审美与渴求上达到共识。衣着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人们内心的需求与情趣,浮夸与虚荣堆砌出的高楼随时可能崩塌,你必须拥有清醒的头脑和平衡的内心,才能用淡然的姿态与这一方中国山水相处。

奢侈的清贫,无用的清欢

在无用生活空间里,衣服的售价以千元和万元为单位,这很快在业内产生了质疑声,推崇清简生活方式的设计师却生产一种“超奢侈品”,这看起来似乎有些自相矛盾的,然而他们并不了解手工背后的价值,织布机上阡陌纵横,缝纫针脚如前进般的细密缓慢,将植物捣碎加工后浸入布料,在天气晴好、微风正熏时晾晒成色,树林间的花草香气陪伴着鸟声虫鸣,一件衣服充满各种生机,宛若从土地里生长出来一般。

这并不是冰冷的机器、刺眼的白炽灯、刺鼻的机油、粗暴的烘干机、生硬的数码图案能给予的温度,在“死物”和“生物”之间,你更愿意让哪一件贴近你的皮肤?就像我们依赖阳光空气、山川水流般,衣服是与皮肤最贴近的物,需要被用心地倾注和敬重地对待。

马可的衣服以棉麻质地为主,纯植物染色也决定了它们的色泽不那么鲜艳和均匀,但其将柔和淡雅表达得淋漓尽致。也有少量的丝绸,但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中华丽绚丽的真丝,而是布满了颗粒和疙瘩感,那是因为她使用的是尊崇自然的“人道蚕丝”。她的设计始于对手织布料的创作,养蚕时会等待蚕蛹羽化成蛾,自然咬破蚕茧后,才开始抽丝织布,破洞决定了丝线会有许多接口,远远没有工业流水化制作的那么平滑。

即使耗费几倍的人力与时间,她依旧愿意这样取丝,因为没有人为的剥夺其他生物的生命,则不会太过残忍。工业化大批量的取丝,是蚕蛹付出生命的代价得来,本因羽化成蛾、产卵而延续后代的蚕,因人类的贪婪与虚荣,丧失了延续生命的权利,被烫死在沸水中。试想一下你穿着一袭华丽的丝袍,而所使用的丝线都是焖煮未羽化蚕蛹而得来时,美丽或许会在心底大打折扣,此时就不仅仅是不环保的考虑,还包括动物保护的思量了。

为中国手工艺开辟出一条高端之路

在全球普遍的审美中,璀璨夺目的瓷器、旗袍、丝绣是他们心中所认为的中国元素,极少有人能体会到中国文化的本质,那是一种自然间若有可无的意向,代表了精神与万物的融合。马可带出国展览的作品,则是为了向世界展示中国文化华丽外表下的内涵,如威尼斯双年展《土地》里般灰旧的衣物,显然不适合日常穿着,但这种精神表达亦让许多国外艺术家捕捉到其深层心向,为之赞叹并震撼,毕竟他们所了解到的中国,还是太过表面和狭窄。

在2007贾樟柯导演的纪录片《无用》里,记录的就是马可第一次参加巴黎时装周的经过,4个月后该影片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最佳纪录片奖。在台湾云门舞集创办者林怀民的眼里,马可的设计是能让人感到平和、安全的艺术,空气和来来去去的风贯穿在舞者皮肤与衣料的空隙里,让人体会到沉淀和久远的文明。

马可的朋友、法国人马丁·勒何波尔(Marine Leherpeur)是一名往返于中法之间的资深时尚顾问,自从看过马可的首次巴黎发布会后,就爱上了手工制作的衣服,那时她已经在时尚领域工作了近40年。五年前马可曾送给她一件中式外套,用丝绸和棉的布料制成,“那是我最喜欢的一件,我晚上出去的时候经常穿它都没什么变化,越老越好看。”

马可明白被邀请至巴黎时装周是什么意义,在那个曾出现过川久保玲、山本耀司、三宅一生等的时装周上,代表的是荣誉、知名度和所属的国家文化。但她自认无用出品的衣服完全不是时装,因此也不愿意持续参展,若出现有感而发的设计理念,才会再一次出现在国际视野中。如同2008年那场名为“奢侈的清贫”,40多个舞者缓缓步入巴黎小皇宫的林荫道,场地另一端传来老织布机强烈的节奏声,纺纱女轻揉慢捻,指尖里抽出一根纤长的棉线,围观的人们仿佛有些明白中国,明白那些波澜不惊表面下的坚定与平和,明白时间所营造的高贵与奢侈,明白那种细微而圆润的气场,正是我们亘古传承、经久不衰的中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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