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赠华/深圳市宝安区新安街道建安小学副校长
当学校教育遭遇“自时代”
李赠华/深圳市宝安区新安街道建安小学副校长
李赠华
教育,必须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未来已来!作为计划经济留下的最后一个堡垒——学校教育,正遭遇“自时代”前所未有的挑战。当代学校教育和未来学校教育该如何调整自我,重建秩序,是一个值得我们深刻思考的话题。
自时代,发端于自媒体。自媒体(We Media)又称“公民媒体”或“个人媒体”,是指私人化、平民化、普泛化、自主化的传播者。自媒体时代,人人都有麦克风,都是记者,都是新闻传播者。这种媒介凭借其交互性、自主性的优势,使新闻自由度显著提高,传媒生态发生前所未有的转变。
自媒体的壮大,迅速拉开了“自时代”的序幕。随之而来,各种创客、自组织、自平台、自课程、自适应等应运而生。人们开始更多从“自”和“我”的角度重新审视包括学校教育在内的一切社会现象和社会活动!人类思维方式、生存方式、生活方式、创造方式都将面临颠覆式的重建,客户端、用户化,正成为这个时代最直接、最本原的思考起点和终点。
当然,学校教育问题,一定离不开学校、教师、家庭、社会和学生这些关键元素。因此,学校教育发展如何适应“自时代”的挑战,需要从以下五个方面重新审视与考量。
德国理论物理学家哈肯(H. Haken)认为,从组织的进化形式来看,可以把组织分为两类:“他组织”和“自组织”。他组织,指的是靠外部指令而形成的组织;相反,如果不存在外部指令,系统能按照相互默契的某种规则,各尽其责而又协调、自动地形成有序结构,就是“自组织”。
那么,当下的学校是“他组织”还是“自组织”?我们先看看教育部部长袁贵仁在2014年全国教育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摘要:“当前,教育工作还存在不少问题,这些问题,原因有很多,究其根本,不在学生、不在教师,也主要不在书记校长,而在教育管理部门,在于我们的管理理念落后、管理体制落后,以及由此带来的管理方式落后、管理能力落后:政府、学校、社会之间的关系没有理顺,政府缺位、越位、错位的现象时有发生,制约了学校办学的积极性、社会参与的积极性;不同层级政府之间教育权责交叉,上级部门管得过多过细过于简单,制约了基层因地制宜创造性开展工作;管理方式单一,习惯于用分数管学生、用升学率管教师,制约了学生的创造性、教师的创造性,等等。”毫无疑问,过去直至当下,基层学校可以说是很纯粹的“他组织”!
如何破解?袁部长在这次的讲话中也谈得非常明确而坚定:“适应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建设,根据教育发展的自身规律和教育现代化的基本要求,以构建政府、学校、社会新型关系为核心,以推进管办评分离为基本要求,以转变政府职能为突破口,建立系统完备、科学规范、运行有效的制度体系,形成政府宏观管理、学校自主办学、社会广泛参与的格局,更好地调动中央和地方两个积极性,更好地激发每个学校的活力,更好地发挥全社会的作用。”
一句话,就是还学校为“自组织”!让学校真正成为如梅贻琦先生所言的“研究学术和培养人才”的简单而神圣的阵地!当然,学校要实现“自组织”管理,必须具备三个条件:造血功能强大——学校文化真正成为共同的校园行走方式和教育生活方式;输血功能畅通——学校的组织流程扁、平、快,责权利明晰;用血功能发达——学校的最小单位,如班级、师生个体活动自由,富有生命力与创造力。
实际上,很多学校正在“自组织”的风口中急流勇进!北京十一学校、北大附中、清华附小、上海建平中学、深圳中学等,都是基于“自组织”优势而发展成功的典型代表。这些学校的成功,用昨天的眼光看,那是一种超前,一种勇气和魄力,但是如果用未来“自时代”的目光来审视,这只是一种常态,一种必由之路!只是目前我们全国绝大多数学校仍在“自组织”门前彷徨、犹豫,甚至远遁、退却。举个例子,因应国家“管办评分离”的政策指令,很多地方政府和教育主管部门早已将财政自主权完全下放到学校,按理来说,学校拥有了强大的“自组织”的经济基础,完全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事实上,真正能用足、用活这一政策,实现“精准投放”的,为数不多。
可见,走进“自时代”,学校如何顺应“管办评分离”政策赋予的越来越多的自主办学权,重新调整内部治理体系,重建“自组织”,让学校系统“按照相互默契的规则,各尽其责而又协调地自动地形成有序结构”,前景光明却又任重道远!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教育大计,教师为本。教师在教育中的作用越来越受到国家、社会、学校的重视。拥有一群好教师的学校,远远强于只有一位好校长的学校。然而,在现实中,我们广大教师是不是以教育为荣,以育人为乐呢?
北京大学教授秦春华在一次中学教师高级研修班上的调查很有说服力。他向学员们提了三个问题。“在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从一开始就想当老师的?”没有一个人举手。“那你们为什么成为老师了呢?”比较集中的回答是:为了谋生;高考成绩不高,只能上师范类院校;家里穷,只能上师范生,等等。“你们大多数已经教了十几年书,现在有多少人是喜欢当老师的?”只有四个人举手,不到整个学员总数的二十分之一。这些高级学员应该说是教师队伍中的“精英”,在教育上应该取得不俗的成绩,也一定因教育得到不薄的待遇,但就是这样的群体,却是如此“礼待”自己的职业。
自时代,如何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窘状?我始终认为,必须从课程入手!唯有推进“国家课程校本化,校本课程教师化”策略——下放教师“自课程”的权力,让他们在课程建设上当首席、做主人,真正享受源于自己的兴趣、特长而创生的课程生长之幸福,才能真正让教师重建职业的“精、气、神”和事业幸福感!事实上,我们细数一下真正让学生信服、成长,也让自己获得幸福感的教师,在课程建设上都具有充分的自主性。深圳育才中学的严凌君老师,独立开发青春读书课程,选编一套几百万字的读本,以课程的魅力引领学生讨论成长中的各种精神命题,深受学生喜爱。钱理群教授称“这一门课程、这一套读本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生命读本’”。
自时代,凭借丰富的资源和先进的技术,无疑为教师“自课程”开辟最广阔的平台和机遇。最近,我国微课程创始人之一、著名课程改革专家李玉平老师与全国各地的一线教师一起,将教师微课程开发提升到“码书码课”的全新平台上,为一线的普通教师提供了一条“自课程”开发与交流的快车道。所谓“码书”,即将微课程生成二维码,“码课”即通过扫二维码进行的一种学习方式。“码书码课”平台让教师“自课程”的流通、分享、展示、收藏变得尤为便捷、自主。可以预见,教师“自课程”,必将冲击传统的备课文化——开发微课程、共享微课程将成为备课的主任务;必将冲击传统的课堂文化——课堂的主旋律将是任课教师对若干微课程的重组、优化及学生自主对众多微课程的选择与互动。
《教育部关于加强家庭教育工作的指导意见》明确指出:“家庭是社会的基本细胞。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风,对于国家发展、民族进步、社会和谐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家庭是孩子的第一个课堂,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家庭教育工作开展得如何,关系到孩子的终身发展,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切身利益,关系到国家和民族的未来。”然而,这支重要的教育力量培育起来何其之难!
随着“自时代”赋予公民的自由与权利不断增加,“孩子的教育我说了算”的教育观越来越成为众多家长的现实追求与心态写照。家长正在向学校、教师发起一场无声而激烈的“教育主导权”的争夺战!他们关注学校教育和教师教育的程度越来越高,涉及面越来越广。家长对孩子的“自教育”的觉醒与崛起,对学校教育而言,无疑是一把双刃剑。
一方面,鉴于受教育程度的普遍提高以及自时代基于“互联网+”平台各种教育信息的“头脑风暴”,广大家长接受先进理念变得“伸手可及”,无时不有,无处不在。这对提升家长的教育理念,优化家长的教育行为,建设家庭教育文化,大有裨益。从这个角度上讲,家长,将成为学校教育的坚强后盾,也将成为学校教育的优势资源之一。另一方面,严格意义上,中国的家长在“家庭教育”这个领域里,几乎都是严重缺失相关学习与教育的。我国从未对即将进入社会成家立业、担当家长的年轻人开展“家庭教育”方面的专业指导。家长几乎都是生儿育女后“父母”角色的“自然升级”。法学概念“父母”与教育学概念“家长”等同起来。现实中,大多数的家长所拥有的教育观念要么是“家传式”,要么是“自生式”,良莠不一。如此一来,在“自”和“我”膨胀的自时代中,这种自视的“懂教育”,很大程度上将因为错误而更加错误,因为偏激而更加偏激!有数据表明,家长群的文化程度越高,往往对学校教育和教师教育的压力越大!比如,教师年纪大,他们不满意,教师太年轻,他们会担心;教师教育严格,他们有意见,教师教育民主,他们也反对。甚至,联名要求换教师或留任教师有之,因不满意而强烈建议教师该如何如何教育,且要求进课堂协助教师的有之。从这一角度上来讲,这股家长“自教育”力量,对学校教育、教师教育教学都将带来莫大的阻力与压力!
如此,家长“自教育”与学校教育、教师教育之间的沟通与对话显得尤为重要,且不可或缺!从去年开始,我校开办“家长创客大讲坛”活动,一方面热情邀请有一技之长的家长到学校开设课程,邀请热心的、有时间的家长担当义工管理课程、组织活动。这不仅让学生拥有了更广阔的学习平台,丰富了知识视野,更让这些家长在课程的筹备、实践中深刻体验到教师的甘苦,感受到教育的不易。另一方面,我们定期举办“家长沙龙”活动,每次就若干个话题,让家长们的“自教育”在对话与冲突中相互借鉴、取舍与矫正,进而实现自我梳理与重构。
随着慕课、翻转课堂的诞生与推广,“教育未必发生在校园或教室”越来越成为一种社会共识。教育与学习,在社会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发生与上演。因此,如果说自时代中家长向学校、教师发起的是教育主导权的争夺战,那么,社会就将向学校和教师发起一场关于教育的阵地争夺战。
事实上,这种对学校教育权威的挑战,或者说是学校教育资源的填补,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了。除了传统式的线下培训平台,基于“互联网+”的线上社会化在线平台,免费的如作业盒子、一起作业网、为你读诗,收费的如沪江网、中国教育在线以及各种网校、云课堂,正在教育阵地战中奋力地开疆拓土。
前段时间,一节时薪1.8万元的在线教育课,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且不说其是否合理、合法,就以其一节课收到几千点“学习率”来说,足见这种社会教育平台的巨大能量。换句话说,这一节课,至少把几千个学生的学习时间统一到这一社会平台上。
当然,无论社会自平台如何壮大,都不至于对学校教育产生颠覆性的打击,这是由学校特殊的教育使命、组织方式和课程方式决定的。但是,哪所学校不正视这种冲击的存在,就一定会落后于时代前进的步伐。
应对这种挑战,除了鼓励学生及家长利用好社会自平台的教育与学习资源,为自己的全面发展创造条件之外,最关键的是教师、学校、教育主管部门和政府都应该主动与社会自平台接轨,实现学校课程社会化。其一,作为教师个体,最重要的是善于“跨界学习”,努力吸纳社会自平台背后的诸多现代的、先进的思维品质,如,大数据思维、流量思维、迭代思维、极致思维、简约思维和用户思维,让自己实现“社会化视角下”的教育观念转型。其二,作为学校,应积极“拿来”社会化的教育技术。以可预见的未来三至五年为例,自适应学习技术、智能评分技术、虚拟及远程实验室、可穿戴技术都将走向成熟与普及,学校必须主动引进,优化学校管理,优化教育手段,让全体师生享受“自时代”教育技术的红利——减轻负担,提高效益,特别要在过去难以实现的教育教学环节实现较大突破,如对学生课堂学习或实践活动中的实时评价。在这一方面,美国的国家视角非常具有前瞻性。近年来,美国先后提出了“重塑美国教育:技术驱动下的学习”,“为未来而准备的学习——重塑技术在教育中的作用”的战略口号。其三,作为政府与教育主管部门,应着力创建开放式的公益性“社会化自平台”,比如上海普陀区,正在举全区之力量,研发“J课堂”学习平台。区内已有几百名老师和一万多学生注册账号,免费使用各学科优质微课程。
当下的学生,无论处于哪个学段,都是最辛苦的群体之一。苦在学习任务繁重,除了学校课业,还有校外培训;苦在一切都是“被学习”,校园里、课堂上,学什么、怎么学,基本上没有太多自己的选择,校外培训也基本上是父母的“安排”。
但是,迈进现代化信息技术高速发展的“自时代”,这些孩子就成了“数字时代的原住民”,网络就是他们的生活,虚拟现实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平台,数字化生存就是他们最真实的生存方式。而“自学习与自成长”将是这个群体最根本的学习方式。这一切必将非常彻底地倒逼学校教育改革和教师教学改革。“我快乐,我学习;我学习,我快乐”将真正落地,成为学生学习的全新写照。
学生“自学习”,将改变学校的教育功能,改变学校传统的存在感。学生更多的知识学习,包括兴趣特长的培养,会在网络上进行,会在虚拟的空间中进行。学校将被迫淡化教学功能,而侧重教育功能,以帮助学生完成在网络和虚拟空间中无法实现的学习,主要是“学会做事、学会相处”,即成长与发展人的社会性。
学生“自学习”,将改变课堂教学文化。“满堂灌”“满堂问”将彻底消失。单一的学习内容、学习方式,也将被彻底否决。未来的课堂学习,将以“学习超市”与“学习社区”的形式呈现,学生个体或团队则以“用户”的身份自定学习单,自选学习方式。教师的职责更多的是“多元化学习”背景下的服务者或参与者。
学生“自学习”,将衍生大量精彩的“同伴课程”。学生将随之挑战教师的权威,特别是学术权威。“老师们做的微课程、微视频就像重读教科书,不够幽默风趣,我们不喜欢。”这是上海学生对教师的直言评价。于是他们用行动解决自己的需求,“分数擂台赛”“跟着学霸学化学”“秒杀感叹句”等由一群学生创作的微课程脱颖而出。这种“同伴课程”因其现身说法、地位平等、逻辑相近、表述独特等优势,将越来越成为学生学习过程中的首选课程资源。
因此,面对“自时代”真正以学生为中心的“自学习”,学校教育就必须摒弃传统的大而全、广而杂的设计理念,崇尚简约为美,提倡“少就是多、短就是多”将课程组织碎片化或板块化,每次不超过15分钟,聚焦在某一个特定的知识点。
综上所述,当学校教育遭遇“自时代”,教育这块大蛋糕必将面临重新分配。“用户至上”,将使学生成长需求成为教育真正的主导者,为此,学校、社会、家庭之间的责、权、利都将建构新的规则与体系。
总之,当学校教育遭遇“自时代”,站在现在看未来,处处是挑战;站在未来看现在,遍地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