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宽
一
在寨下幽谷,看见两边峭壁上有无数旺盛的兰花。艄公一路介绍它们的品种,盛开季节,挖掘的难度,以及价格。这段被称为“兰花峡”的峡谷,长达几百米,崖壁上皆是兰,细长绿叶低垂,随风飘摇,偶尔有冰凉的水滴滑落。登岸后进入峡口古旧小巷,发现有农人在卖从壁上掘下的兰,品种、价格与艄公说的大致一样,选择剑兰,瘦长的叶硬朗干脆,让人喜欢。买下后包裹于塑料袋内随车带回,阳台上几个精致青花瓷瓶空置许久,从院内花园挖来泥土,依据艄公介绍,一一种植。一周以后,发现它们居然枯萎了,叶子枯黄败落,全无艄公说的那样好种好养,内心黯然至极,将其一一拔起,种于花园树下草丛中,任其自生自灭。
春天黄昏偶然从那路过,想起它们。俯身看时,发现它们竟长得葱郁无比,浅绿色的花朵微微盛开,凑近细嗅,有沁人心脾的花香,令人内心通透,然后端看它们的长势,发现它们也如普通的花草,只生在难以抵达的幽深峡谷,与世隔绝,难以采摘,却无丝毫的骄矜,无需精致的花瓶供养,它们知道自己的位置。
二
与一个教心理学的朋友聊天,他谈到在课堂上让学生探讨的一个问题,关于生死的。所在单位英语系的一个男生跳楼自杀,谈论氛围极其激烈。有人说,再大的生死,也是属于个人的事;也有人说,生命是属于自己的,选择也在于自己。朋友说,一个女生的发言令他十分惊愕。她说,那个同学的选择,一点都不值得可怜,因为生命一旦降临尘世,就不仅仅是属于自己的,他还属于周围的人,亲人、朋友,以及社会,纵身一跃,选择一走了之,倒是轻松自在,而如此结局,所带给社会、父母、朋友的伤痛和阴影,比死亡更为恐惧和复杂。
朋友听到这席话,愣在讲台许久。不知是该报以掌声,还是加以评述,他与我探讨此女生的话语。
我说,美且酷烈的方式是一种选择,和解与妥协是一种选择,低到尘埃里也是一种选择。人常因为将自己架得太高,最后难以下来,终无从选择。我不承认女生的话语带有某些情绪存在,但也是十分中肯、实际的道理。这个世界对每个人有所欠,但只要肯向她低头,微笑,要知道有些境地始终摆脱不掉,有些愿望始终实现不了,有些事情始终做不到,完美的生命旅途,不是终结,而是选择,这是一种智慧的态度。
三
看《大师》系列采访,谈到董桥,一位深受西方文化影响,又迷恋中国传统东西的散文大师。他有一段话印象很深刻:“一个中国人在外国住久了,就会感觉到,你到底是一个陌生人。你在他们的社会和国家里面,永远不是他们的一分子。那么你就会想到自己的身份,比你住在中国更强烈地想到自己的身份。就想,如果一个中国人写的文章完全西化的话那就没意思了,必须要有自己的个性,自己民族、种族的个性才行……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文化遗民……”
这最后一句话是很精辟的,我自认为自己是个“文化遗民”,文化思想的本质与根源是什么已不需要再过多阐述。
后来,董桥从英国广播电台回到香港《明报》、《苹果日报》,继而回到台湾。他的人生并行不悖地走在两条路上,一条是现实的职业之路,一条是心灵的文学之梦。对于文学之路,有人说他是延续了周作人小品文的传统。他说:“可以延续一种精神、品位,但我的选择方式肯定要不一样……假如我跟着他们这样走的话,我文章里的味道会跟他们一样……比如我要仿明清、仿传统的散文很容易,稍微努力一下,一路这样写下来就可以写得很好。但即使我写得很好,能变成第二个周作人,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如此成了现在的董桥,客观看待文化的纯正与尊严,并知道取与舍,可见一路是做了选择。
要相信每种东西都有它存在的位置,不接受强加自身之上的负重或时代印记,保持清洁分明的内心,选择合适自身的轨道前行,然后服从自我的灵魂,一切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