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一段奶茶飘香的时光

嵇振颉

一

我出生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平日里别人问到我的家乡时，我总是轻声说出，语气中带着自卑。一到晚上，所有商铺关门，街上静得出奇。一个人走在夜路上，恐怖片中的场景会在脑海中浮现……

人总是渴望未得到的东西，因此向往大都市的繁华。至少到了夜晚，不必在寂寥中艰难度日。很幸运，高考后被上海一所高校录取。我像小鹿一般，奔向这座充满希望和活力的城市。

与父母告别，过去的一切被踩在脚下。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风吹过发梢，带着极为舒畅的清凉。穿着一双人字拖，“咔嚓咔嚓”，在林荫大道上漫无目的走着。同龄人在操场上奔跑，把青春演绎到极致。远处传来阵阵笑声，歇斯底里、放荡不羁。就是喜欢这样的单纯，只有在这个年龄，才能守住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今后四年，这里将是我的净土，愿做个虔诚的信仰者，匍匐在专业知识的海洋中。

当然，也不能做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隐居者，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要走出看看。好在学业负担不重，有很多时间逛马路、吃各色小吃。我是个吃货，路边的小摊就是我的福地，价格不贵，味道也不错，常常吃得水漫金山，身体吨位直线上升。我更钟情于车水马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摩登的女郎，还有那些鲜活跳跃的时尚元素。

大学生活，冒着热气新鲜出炉，时间如一条大河，从身边奔涌而过，连同新鲜感一块儿带走。一切，似乎慢慢走向反面。

体内的激情元素，慢慢被扒空，繁华散尽，并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回忆的东西，坐在教室里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三个小时，其余大部分时光，都成了有待填充的“容器”，心里忽然很惶恐，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好在一场社团招新大战，将我从真空状态中解救出来。制作精良的大幅海报、扯开嗓子的卖力吆喝、还有精彩的现场表演，带着一份悲怆，却不失豪迈激情。被室友拽去现场，一開始还心不甘情不愿。那几位哥们，为了去追女孩，义无反顾去了舞蹈社或瑜伽社，不过得承认，那两个社团的美女确实很多。我可是正人君子，哪能去“糟蹋”人家女孩子，天理不容啊！不去管他们，我随意报了个社团——跆拳道社，是被他们帅气的破板表演给吸引的。男生嘛，难免有点武侠情结，骨子里有股拯救世界的一厢情愿。递给我表格的是位女生，她没穿跆拳道服，只是穿着黄色短袖。如果不说她是跆拳道社的社长，没人知道她会这门武功。她个子不高，身材略显单薄，给人一种想保护的感觉。这么一个软妹子，能坐上社长的宝座，一定是个厉害的主儿。

第一次训练还是半个月后，而我的室友们已经开始享受“艳福”。他们会讲述和某个女生的亲密接触，心里怪痒痒的。一开始还有些嫌弃他们，这些可恶的“色狼”，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去参加社团。但后来，雄性荷尔蒙让我改变看法，很正常嘛，人总有那点需求。

这天去打开水，正巧遇到她，她很自然地和我打招呼，笑靥如花。正当我准备多说几句，她却打断我：“我还有很多事要忙，训练时再聊吧。你要做好吃苦的准备，跆拳道可不是闹着玩的。既然选择这门搏击术，就要忍受伤痛。”

啊？不会吧。我本来只是过来打酱油的，没想到后面会有这么多凶险。

二

提早一刻钟到训练馆，周围人早已换好服装。稀里糊涂穿上白色道服，系上腰间白色腰带，像别人一样，光脚踩在软垫上。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不穿鞋站在别人面前。我显得很不自然，走路小心翼翼，生怕脚下踩到什么。

今天带课的，果然是她，她换上跆拳道服，显得更耐看，有女侠风范。她开始喊口令，声音那么洪亮，响彻整个训练馆。在她的指导下，众人开始名目繁多的体能和技术练习。

现实把我抛向尴尬境地。平衡掌握不好，好几次摔倒在地上，样子真够狼狈。因为动作没做到位，还被罚做俯卧撑，众目睽睽之下受罚，很伤自尊。两小时总算熬过去，浑身像散架一般。她正和几个新学员交流着什么，不敢再去打扰她，趁着朦胧月色，我一瘸一拐回到寝室……

兄弟们看到我的丑态，带着嘲讽口味说：“怎么样？跆拳道社很爽吧。我们打听过了，那个女生是他们院系的系花，能歌善舞、能文能武，你小子真有眼光，选了这么一个社团。还说自己是正人君子，看来是蓄谋已久，老实说，是不是已经和她在一起了。”

我没闲工夫和他们解释，解释只会越抹越黑，浑身疼得不行，赶紧洗洗睡了。

第二次训练时，关节还很酸痛，向她说明情况，没得到同情，还被要求做她的陪练。一个绿带的男生拽了拽衣角，悄悄对我说，当她陪练，做好“死”的准备吧。

有这么严重吗？我倒想领教一下。

此君所言非虚。她的玉足踢在手中的靶子上，震得我虎口生疼；防身术训练，我好几次被重重摔在地上，疼痛起初是一个点，后来连成一线，最后是一大片；身体似乎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撕扯着。我只是小白带，被她这个黑带好好修理一番，不过，我却没有恨她，她是女生，就让着她一点吧。

“今天就到这儿吧。”终于盼来这句话。这次，她主动来关心我说：“怎么样？没事吧？今天我下手确实狠了点，没伤到你吧。不过防身术训练，就要真刀真枪地干，否则就显得很假。”“没有，没有。”我真贱，明明已经受了内伤，嘴上还那么硬。“你撒谎，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出了情况，这样吧，我送你回寝室。”

她和我一起离开训练馆，走出这片充满活力的场地，她立刻变得温柔可人起来。这才知道她叫赵欣怡，是经济学院的学生，年长自己几个月；她在初中时跳了一级，读了上一届德语强化班；10岁开始练习跆拳道，至今已有十个年头。就冲她扎实的基本功，社团里没有人不服她的。“学霸+女侠”，她太强势、太耀眼了，我只能轻声说出自己的名字，作为低矮丑的屌丝，似乎大声说话会触犯什么禁令。

训练馆旁的奶茶铺，她买了杯珍珠奶茶。她手捧奶茶的模样，真的很美，很想手里有一个相机，把这幅美的画面记录下来。

到了寝室，很客气地与她道别。这些都被室友们看在眼里，免不了又是一阵骚动。

此后的时光，我们两人总是在一起训练。只怪自己愚钝，反复练习的基本动作，依然会出错。我不好意思地看着欣怡，她笑着说，你比我可强多了，刚开始练习时，一些动作做得比你还滑稽呢。慢慢来，总会掌握动作要领的。她耐心纠正我每一个动作，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流。

到了柔韧训练，我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犹豫不决地劈开双腿。双腿刚到90°位置，开始有疼痛感，不敢再贸然轻动。她露出诡异的微笑，用老虎钳般双手一把将我按住，使劲往下压，惨叫声，在训练馆产生回荡。尽管被摧残，没人出手相救，只好闭上眼睛，逼着自己不去理会神经末端传来的信号。两腿连接处，有一种辣辣的刺痛，如同烈火在燃烧，半分钟后，我瘫倒在地上，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这才收起冷酷无情，一双温暖的手出现在面前，甩下一句话，“你有这么大的潜力，为什么不尽力？”

训练结束，她没有马上穿鞋袜，而是轻轻搓揉双脚，可能刚才踢靶中受了伤，厚着脸皮对她说，“我来为你揉吧，以前学过一些按摩。”

没想到好意换来不理解。“怎么？想吃豆腐？你这双‘脏手’怎能触碰本小姐的纤足？趁早断了这个念头，否则……”

我苦笑着说，“我是那样的人吗？好心帮你按摩，竟被想成是龌龊的事，再这么凶，当心嫁不出去。”最后那句话，引出欣怡的“魔爪”，“你再胡说，现在就废了你。”“别，我知错了，”我只好讨饶。

路过奶茶铺，主动请她喝一杯。她坏坏地问我，有什么动机？我恳求她，下次训练，手下留情啊！休想，你落在我手里，就是苦难的开始。哎，怎么摊到这个丫头片子？

随后，我和欣怡开始姐弟相称，每次训练后，一杯温热的珍珠奶茶会等着她，当然，这是我的杰作。

三

社团文化节到了，跆拳道社准备排练一个情景小品，讲述一个夺宝青年的奇遇。该青年为拯救受瘟疫困扰的百姓，闯过数道难关，终于从恶魔手中夺得治疗瘟疫的灵药。我被推选为男主角，欣怡也饰演一个角色——大恶魔的“首席护法”。

表演的日子像野牛奔袭而来。学校活动中心的底楼大厅，出现红底白字的海报，显出喜庆的气氛。还有一块块展板，展示协会训练、参赛的景象，历数近年来获奖情况。

情景剧的首个场景，是古时一家小酒店。为夺取湖心小岛上的宝物，小店是必经之处。我和两个同伴“无敌忍者”“东方不败”在小店用午餐，谈话无意中被伙计听到。店内老板、伙计们蜂拥而出，拦住了去路。“无敌忍者”对我和“东方不败”说，你们先走，这里由我搞定，他那么自信满满，我和“东方不败”放心地离开。

“小的们，给我上”，三个伙计呈现出掎角之势。“无敌忍者”毫不畏惧，只用几招将三个小喽啰“送上西天”。他叫嚣道，我要打十个，得意之时，一把尖刀“插进”后背。

我和“东方不败”等了很长时间，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忙赶回小酒店，地上躺着“无敌忍者”和伙计的“尸体”。

情景剧第二幕，路邊的草丛出现异样。“东方不败”去打探，几个僵尸展开攻击，植物大战僵尸的背景音乐响起，一位女僵尸首先发起攻击，一交手就被他一个背摔就地解决，最后一个僵尸不好对付，头上戴顶帽子，表明是升级版的僵尸。“东方不败”使用一连串的腿法，才将他制服，他的身后，突然窜出小酒店的老板娘，一通棍棒砸在后背上，很快，他没了“生命体征”。

我进入草丛，发现不醒人世的“东方不败”，强忍着悲痛，将“东方不败”安顿好，怀着悲愤向湖心小岛大步走去。

下了渡船，我就发现逍遥自在的恶魔，身旁还有两个护法，正是小酒店的老板与老板娘，那个男护法说：“老婆，你已经解决两个愣头青，这个小样就由我来收拾吧。”

男护法开始和我生死相搏，最后我使出绝招——“无影腿”。男护法的脖颈被双腿缠住，一用力，他像一座大山轰然倒塌。倒在地上的男护法还想挣扎，我的“金刚掌”重重地劈在前胸。他双腿一蹬，如一滩烂泥躺在地上。

女护法再也按捺不住，对我展开凶猛攻击，好几次被她的犀利拳脚，弄得手忙脚乱，稳住身形后，我逐渐取得主动权。故意卖个破绽，趁女护法攻击疏漏时，一掌击中她的胸口。女护法摔倒在地上，我没给她喘息机会，往她背上踹了一脚。心里五味杂陈，因为倒在地上的是欣怡。

没等好好回味，终极对决上演。这场搏斗将整场演出推向高潮，多次腾空的踢腿，赢得观众雷鸣般的掌声。最终，恶魔的统治被终结。拿到宝物，瘟疫终于被平息。

中场休息，我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珍珠奶茶。欣怡狠狠喝上一口，把奶茶甩在一边，双手如泰山压顶出现在头顶上。“好啊！你敢这么对本小姐，看我怎么收拾你。“我本能地抱住头说：”不是教练的安排吗？你怎么蛮不讲理？”

欣怡又喝了一口奶茶，说先不计较，反正来日方长，今后有你好受。我却扬起头，说出一句隐藏在心中很久的话，“没关系，我随时愿意接受惩罚。”

随后，特技表演闪亮登场，充分展示出跆拳道的力与美。演出结束后，观众们久久不愿离去……

四

我和欣怡的关系，在一次次训练中慢慢升温。不过，这种关系，总被她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就像一壶水，总到不了烧开的程度。不过，爱一个人的感觉真美。每次凝望她纯真的双眸，感受她甜美的笑容，体味两颗心的交融，心灵的天空便是一片安宁与温馨。我愿永远将她的笑容，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无论岁月如何侵蚀，都不会有任何折损。

屈指算来，离开家已经四年。最后一次来社团训练，意味着即将离开校园，这也是最后的机会，再不说什么，今后只能是遗憾。嘴上像粘上一块封带，什么话语都被堵在心里。

欣怡却迎上来，手中拿着两杯珍珠奶茶，把一杯递给我，微笑着说，“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喝，今天一起来品味其中的甜蜜，好吗？”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开始轻轻啜泣。一把抱住欣怡，女生特有的气息沁入心脾。

欣怡扑哧一笑：“哎，有时候觉得你还蛮可爱的，好了，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吧。谈什么商量？”

“我拿到牛津大学经济硕士的全额奖学金，几个月后将飞赴英伦。我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你，等我回来好吗？”

“没问题！欣怡，我愿意用心守候。”

欣怡笑了，我们一起品尝珍珠奶茶，那是个雨天，我们不撑伞，走在雨中，任凭有些冰冷的雨滴湿润发梢。

两年后，我等候在机场大厅，脑海里，浮现出那段珍珠奶茶飘香的时光，耳边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