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惠
单位坐落在城郊一个加油站旁边,有两条路可以去单位,一条是车来人往的大道,一条是较为狭窄、偏僻的小路。周末值班,我选择了那条小路。
这条路上显然很少人走,寂静、荒凉,路边杂草丛生。我低着头缓缓往前走,只能听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偶尔有几只小鸟在空中盘旋飞过。走着间猛抬头,在不远处一低矮的院墙上,一片红彤彤的颜色映入眼帘,满眼的红让我眼前一亮,内心不觉雀跃,飞奔上前。
哦,是三角梅。绿色的藤蔓向四周展开,爬满整个院墙,行成一道格外漂亮的花墙。花枝自下而上形成多层次的锦簇花团,把细小的绿叶淹没其中,红红的花瓣一片,两片,三片……艳丽多姿,姹紫嫣红,开得热情奔放,肆无忌惮,宛若一片灿烂的红霞。驻足在蓬勃热烈、满眼招展的三角梅前,心里竟充溢着满满的感动,我似乎看到奶奶正倚在花丛边,满眼温柔地轻声唤我。
小时候,父母忙于生计无暇顾及我们几兄妹,我们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奶奶是个苦命的女人,嫁给爷爷生下三个儿女,父亲是家里老小。在父亲五岁那年,爷爷突然害了痨病,因为没钱医治,丢下奶奶和孩子离开了人世,奶奶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一辈子没有再嫁。有亲戚给奶奶说媒,劝她:“还是找个人嫁了吧,你一个女人拉扯着三个孩子,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啊?”奶奶摇摇头:“不成,我不能让孩子遭罪。”
没有男人的家,生活异常艰难。奶奶每天早出晚归,上山砍柴、下田种地,挑粪、打谷,男人干的活儿奶奶照样能干。在那个动荡的岁月,大伯十五岁时就被抓去当壮丁,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奶奶思儿心切,郁积于心,落下了头痛的毛病。
奶奶在痛苦的日子里煎熬,艰难拉扯着姑姑和父亲,直到姑姑长大嫁人。父亲十三岁就去镇上一家棺材铺当学徒,吃不饱穿不暖,苦苦熬到十六岁参加了工作,后来和母亲结婚生下我们,奶奶又承担起照顾我们的责任。
奶奶虽然没读过一天书,但她性格随和,对我特别宠爱。对三角梅的喜爱缘于奶奶。她尤其爱种花,在房前屋后所有的空地上,种满了各种花。鸡冠花、指甲花、栀子花、月季花,每到春夏,房屋四周便陆续开满了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色彩缤纷,分外好看。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见奶奶正在院墙边栽种一株绿色植物,上面的葉子都快掉光了,奄奄一息的样子很难看。我问:“奶奶,这是啥啊?那么难看,能活吗?”奶奶看我一眼说:“这是三角梅,可耐活了,你别嫌弃,它还会开花呢!”看着这株瘦小、弱不禁风的三角梅,它是否真能活下来,我心里无比担忧。没想到那株小小的三角梅真的活过来了,一天比一天有精神,叶片越来越多,越来越绿。有一天,竟然真的开出了几朵漂亮的红花。我兴奋不已,飞似地跑到奶奶跟前:“奶奶,三角梅开花了,快去看哪!”奶奶颠着小脚来到院墙边,一脸欣慰,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会活过来,一定会开花的。”
三角梅在阳光雨露的沐浴下,快速开枝散叶攀上墙头,盛开时密密匝匝,绚丽满枝,满墙一片红艳,流光溢彩,俨然熊熊跳动的火焰。花瓣看似羸弱,但它在烈日下不枯,风雨中不败。
奶奶常常倚在三角梅盛放的院墙边,看我们读书、游戏,轻声唤我们回家吃饭。还有的时候,奶奶出神地望着远方,眼眸里透出淡淡的忧伤……
奶奶瘫痪那年,我十岁。被病痛折磨两年后,奶奶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临走时,奶奶两眼含泪,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拉着父亲,蠕动着嘴含混不清地对父亲说:“儿啊,你大哥、这辈子怕是、怕是回不来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奶奶流泪,也是唯一的一次。
奶奶种下的三角梅年年开花,愈发生机蓬勃,为我们单调贫乏的岁月增添了许多色彩和希望。
长大后,读到舒婷的诗,更为三角梅顽强的生命力折服:
是喧闹的飞瀑,披挂寂寞的石壁,最有限的营养,却献出了最丰富的自己,是华贵的亭伞,为野荒遮蔽风雨,越是生冷的地方,越显得放浪、美丽,不拘墙头、路旁。无论草坡、石隙,只要阳光常年有,春夏秋冬,都是你的花期……
无论山间还是沟壑,繁华还是贫瘠,只要有一把泥土、一缕阳光、一滴雨水,三角梅便能顽强地努力向上生长,从不低头,傲然绽放。
我想,生命亦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