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布洛赫的具体乌托邦理论

王璐源

摘 要：一战后，针对资本主义社会发展所带来的时代困境与精神危机，哲学家布洛赫为寻找积极有效的解决方案，对资本主义社会与文化展开广泛而深入的批判，他在自己乌托邦哲学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具体乌托邦理论。布洛赫认为，具体的乌托邦就是实现世界的人道化，即一种无阶级的理想的未来社会。他将马克思主义看作是具体的乌托邦，实现这个目标的道路就是具体的乌托邦实践即无产阶级革命运动。它的主体是无产阶级，目标是建立一个“新天新地”。在那里，人们将摆脱现代生存和精神困境，获得真正的解放：个体的人从某个阶级里获得解放同时这些个体的人将第一次形成“我们”联合体，实现自我相遇与我们相遇的统一。本文将对布洛赫这一哲学理论成就进行简单介紹，并阐发其现实意义。

关键词：乌托邦精神；具体乌托邦；马克思主义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西方社会尤其是欧洲普遍陷入了一种“绝望”之中，在人们眼中，资本主义的发展虽然带来了物质的丰富和满足，然而这种满足却随时都处于一种风险之中，经济危机的周期性爆发，各国、各民族之间脆弱而敏感的关系等使得人们并没有从中获得足够的安全感，更为重要的是在物欲极大满足之后，人们却陷入了一种空前的精神空虚和文化危机之中，人们在这种资本快速积累发展的模式之中逐渐忽略和遗忘了自己出发的本质和初衷，找不到人自身存在的意义，人类的未来是什么？人类究竟应当何去何从？在资本主义异化背景下时代逐渐陷入困境，人类遇到了与人类生存自我相关的深层的生存危机。因此，为了解决和打破工具和科技理性带来的物化和文化危机，走出资产阶级的迷梦，寻求人存在和发展的出路，布洛赫在自己的乌托邦思想和希望哲学的基础上，提出了具体乌托邦理论。以求将人从现存的黑暗和困境中解放出来，实现人的自我拯救。

1 乌托邦理论的提出

（一）乌托邦和乌托邦精神

乌托邦，最早由英国人文主义者莫尔提出，他将希腊文的“没有（ou）”和“地方（topos）”组合成一个词utopia，汉译为“乌托邦”，就字面意义来讲，乌是没有，托是寄托，邦是国家，也就是“空想的国家”之意。那么，乌托邦就是一种尚不存在的社会模式，是人们对未来的空想。但在布洛赫看来，乌托邦也可表示现实性、可能性、趋势一潜势等概念意义，用来指一种“尚未”的可能性。他提出乌托邦的概念，并没有将其固定成某一个含义：在哲学意义上，他将乌托邦理解为一种“完美”的社会状态，是人类真正的存在状态，是一种理想的，一种超越现存的、尚未存在的美好事物，是人类不断追求的一种终极目标和价值；在社会学意义上，乌托邦是人们关于美好未来的各种社会设计蓝图，是一种对未来理想社会的构想，如社会乌托邦、音乐乌托邦、建筑乌托邦等等。由此，布洛赫的“乌托邦”是指人类的普遍意向，即对“尚未存在的”更美好世界的希望和期待。

在时代使命的驱使下，布洛赫提出了他的乌托邦思想，即乌托邦精神。受古希腊和犹太教希伯来精神的影响，在他的著作《乌托邦的精神》一书中，他不仅追问现代文明带来的危机的社会根源，而且更多的关注人的存在本身的问题。他在摸索通往未来的新的道路上直接表达着对犹太道路和十月革命道路的高度认同，他从现实主义出发，站在人本主义立场上将人在现代社会中的存在问题作为其乌托邦精神的核心问题。一方面，在他看来，人们对于自身的存在的追问是人生的永恒的主题，是人的根本，规定着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人不仅仅存在着，而且同时在追问和理解自己的存在。另一方面，它又是现代人特别需要面对的问题。“我在，我们在。那就足够了”。现代人正面临的基本生存处境是“上帝死了”，上帝已离我们远去，人们的生活已经被完全交到了自己的手中，人们必须要直面自己的存在本身来承担起对生命的责任。此外，布洛赫进一步指出，人们在现代文明的世界中似乎已经彻底遗忘了自己的存在，成为了外部世界的奴隶，因此必须从现实的人本主义出发寻求走出危机的可能的道路。所以，布洛赫在回到古希腊、回到犹太教的基础上，创新地在本体意义（人的存在的意义）上提出乌托邦精神概念，他将乌托邦理解为人超越自身和现存，指向未来的内在的创造潜能，是人及世界不竭倾向完满的内在动力，这就是他的乌托邦精神，即一种发自生命本身的充满活力、充满超越的精神，一种高昂的批判的热情和冲动。这种乌托邦精神，在深层本质上是人的精神性、超越性、创造性、否定性、完满性的自觉显现，是对现实的批判，是内在于人之生存的本体诉求和终极关怀的表达。

（二）具体乌托邦道路的提出

至此，布洛赫找到了乌托邦精神来填补现代人的精神空洞，他将这种乌托邦精神看作是解放和拯救人的思想武器，并通过这种乌托邦精神创造性地提出了带领人们走出现代性危机的道路：内在道路和外在道路。内在道路从人的存在本身出发，它源自于人的自我——遭遇，它通过追问人生命的意义，来唤醒人性内在的乌托邦精神，使人的灵魂逐渐成熟，达到对自我的内在的肯定的认知；外在道路则是一种毁灭旧世界的“具体乌托邦革命”，它以乌托邦精神为武器，通过社会主义“具体的乌托邦”即建立一个公平、公正、平等和谐的社会——共产主义，从而实现人的全面解放。布洛赫强调，这条关于人的存在的道路是内在与外在道路的统一，外在的革命源于内在的超越精神，外在的革命也是为了更好的实现人的内在解放。因此，在他看来，关于人的存在的这一本体论意义上的问题实际上就是一个寻找解放和拯救人的现实世界的具体实践道路的问题，也就是他所说的外在的具体的乌托邦实践道路。他认为，具体的乌托邦的生成才是他乌托邦哲学的使命，才能真正走出时代危机。所以，他在这两条道路上更注重研究具体的乌托邦实践。

2 具体的乌托邦的内涵和实现途径

（一）具体乌托邦是什么？

如前所述，布洛赫认为，要真正走出现代生存困境，就必须建立一种存在于真实的可能性之上的“具体乌托邦”。而要实现这具体的乌托邦，就必须付诸实践即生成一条自我相遇、我们相遇的外在道路。布洛赫在对时代发展道路的探索中，高度认同俄国的社会主义十月革命道路即马克思主义革命道路，他指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具体的乌托邦”，所以，他的具体乌托邦实践便是其乌托邦精神与马克思主义的“合流”，就是马克思所说的“现实人道主义”即现实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

由此，可以看出，具体乌托邦的主体是无产阶级，代表着潜藏客观可能性的未来趋势，是将要实现的共同体的主体；具体乌托邦的目标，是带来“新天新地”，即无阶级的未来社会。在那里，人依据客观实在的可能性实现自己的本质和本真的存在，消除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二元对立和二元分裂，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同把世界创建成富有新奇性、可能性、创造性的自由王国即 “世界的人道化”；具体乌托邦的 “新”包含着一种开放向本真的、真实的未来地平线的可能性，是通往终极乌托邦的垫脚石，它使人向上，永葆希望。

（二）为什么说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具体的乌托邦”？

布洛赫在一战和十月革命的直接影响下，對马克思主义的革命道路持高度赞同的态度，他明确提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具体的乌托邦”，他将自己所走的这条乌托邦哲学的道路界定为是马克思主义的道路，又是一条能够真正克服危机的现实的道路，这究竟何以可能？

一方面，在《乌托邦的精神》中，布洛赫指出他的乌托邦哲学在根本上是对康德——黑格尔的哲学道路的自觉继承，他认为，德国古典哲学的真精神不在于唯心主义而在于它是一条有着乌托邦的高度的人本主义道路。而在《希望的原理》（第三卷）中，布洛赫强调德国古典哲学的传统在马克思和马克思的哲学所代表的新型社会中得到了真正的继承。因此，在他看来，他的乌托邦哲学和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所走的是同一条道路，也都是一条有着乌托邦的高度的人本主义道路。具体来讲，布洛赫在《论卡尔·马克思》中通过论述马克思对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辩证法和费尔巴哈放入唯物主义哲学的扬弃而明确指出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具体的辩证法，从而论证了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具体的乌托邦。

首先，布洛赫认为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扬弃就将辩证法贯彻到了历史观上，他将人作为历史发展的主体，认为人在历史活动中自觉的将自身与历史联系起来进行历史创造，从而使人在历史活动中实现了与自然的统一，同时也确立了人作为主体在历史过程中的创造性。即是说，人不仅成为历史的创造者，加入了历史的矛盾运动中，推动着历史的发展，同时人在创造的过程中能够真正实现自己的本真，支撑自己的生命。其次，在对费尔巴哈唯物主义哲学的扬弃中，布洛赫认为其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一样，都只是站在生活之外对生活的“直观”，没有将人自己真正的融入到实践中，更没有成为解决矛盾的现实力量。而马克思则将人广泛的纳入了实践的体系中去，将世界看作是以人的劳动为中介的世界，阐明了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下劳动的异化和人的异化从而揭示了工人阶级作为打破这种异化困境的主体的必然现实性，马克思强调实践的重要性，只有具体的实践活动才能让人真正走出充满矛盾与困境的社会生活。最后，布洛赫指出，马克思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找到了撬动历史的阿基米德点即找到了直观的立场与辩证的立场之间的根本区别。马克思主义指出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处于历史的具体的社会关系之中，这些社会关系使得人们融入历史、推动历史，在历史中达到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认识到关于现在的发展趋势以及解决方法，也就是说，这样的历史中的人成为历史创造的主体，代表着社会中的新因素的无产阶级，他们所达到的指向未来的途径就是具体的乌托邦。

另一方面，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永恒的主题。只要人类存在，就存在对更美好生活的梦想，就存在对更美好世界的希望。人类的希望和梦想从出生到死亡伴随我们一生，例如 “我希望成为什么，我究竟期待什么？什么东西在等待我们？”期望范畴、梦想范畴、社会乌托邦、地理乌托邦、音乐乌托邦等等伴随着我们。在布洛赫看来，马克思主义正是将这种人类永恒之梦具体化的思想。基于这一人类之梦，马克思主义强调两个核心事项：其一是，政治经济学意义上详尽分析既定现实经济条件；其二是，在文学.哲学意义上预先推定平等基础上的“自由王国”。前者是对既定现实的严密而冷静的分析，后者是对更美好生活的执著追求。布洛赫将前者命名为人类的近期目标或“寒流”，将后者命名为人类的长远目标或“暖流”。根据布洛赫的观点，在前苏东社会主义国家里，较之前者，后者总是受到忽略或冷落，以至于在此后马克思主义被用作维护现存体制合法性的意识形态。

综上来看，布洛赫通过对马克思主义一系列的分析，鲜明的指出了马克思主义道路在根本上是从人的存在出发的人本主义道路，是为了建立一个人人平等，自由全面发展的理想社会，只有运用马克思主义才可能同时既在想象中又在现实中完全把握到乌托邦未来即共产主义。

（三）具体乌托邦的主体和现实途径（怎样实现具体乌托邦？）

“具体的乌托邦”即“现实的乌托邦”，它与“抽象的乌托邦”相对立。通过把马克思主义规定为“具体的乌托邦”，布洛赫肯定了人类终将实现梦寐以求的理想社会的可能性。但是，乌托邦作为一种尚未存在的“希望”，并不是“确信”。用他的话来说，乌托邦笼罩在“危险”之中。 20世纪出现的各种否定的社会图像乃至扭曲的社会主义图像正是这种危险的真实写照，但是，这个世纪的否定图像或扭曲图像并不能泯灭总体乌托邦实践中人类对更美好生活的梦，更不能阻挡人类为建设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奋斗。作为“具体的乌托邦”的实践，马克思主义的终极目标内容指向“自由的王国”。用马克思的话，布洛赫把这一目标内容进一步规定为一种社会变革的必然性：“推翻一切使人受侮辱、受奴役、受遗弃、受蔑视的关系。”

既然如此，那么现在的任务是驱除抽象乌托邦，恢复具体乌托邦的革命实践性，唤起乌托邦精神。布洛赫认为，正如马克思所说的那样，具体的乌托邦革命的主体是无产阶级。因为在根除异化的革命中，无产阶级为了维护自身利益的不断实践证明其实掌握着未来的具有最坚决的革命彻底性和先进性的阶级。布洛赫指出，在马克思看来，自身利益是无产阶级革命行动最强有力的驱动力量，无产阶级不再是被压迫的奴隶阶级，而是一个全新的阶级。无产阶级革命的目标就是实现阶级解放而达到一个无阶级社会。无产阶级与其他阶级相比，具有未来的眼光，代表着潜藏客观可能性的未来趋势，是将要实现的共同体的主体。布洛赫借用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的论述，指出只有无产阶级是真正革命的阶级。

然而，布洛赫也与马克思一样，认为具体乌托邦的成功实践，有待于革命条件的成熟。在他们看来，资本主义文明的发展虽然陷入困境，但它仍然处于不断的上升期，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发展的根基无法被真正推翻。无产阶级革命尚且只能在资本主义发展薄弱的国家和地区进行，而且目前所成功的革命也并非最终要建立的终极乌托邦，但这并不意味着具体乌托邦革命就无法实现，在这个方面布洛赫十分赞同马克思的积极态度，不仅等待条件的出现，而且要教我们创造它们。他还赞同马克思关于哲学的实现与无产阶级解放互为条件的观点。认为“没有无产阶级的废除，哲学就无法实现；没有哲学的实现，无产阶级就无法废除自身。对马克思而言，这种联合之所以可能是因为无产阶级自身已经代表了社会的分解，是因为资本主义是最后的一个社会形式被废除”由此，布洛赫认识到，具体乌托邦革命的现实途径就是要对对现实进行批判，唤醒无产阶级，推动无产阶级革命，消除异化，消灭剥削和压迫，解放自身与全世界。

3 布洛赫乌托邦理论的现实意义

布洛赫乌托邦哲学是一种鼓舞世人批判现实、超越现实、走出黑暗、瞩望未来的哲学，它的现实意义在于一是它表达了对现代人的根本处境的理解；二是它能帮助我们进一步深化对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精神的理解。当然，正是因为他看到了现代人的根本处境，才能真正把握住馬克思主义的真谛。

如前所述，布洛赫看到了现代人已经深陷生存与精神困境之中，而造成这一困境的原因就在于人在现代世界中彻底遗忘了自己的存在本身，丧失了人的本真的存在的超越性和创造性。用布洛赫的话说，就是灵魂的枯萎，精神的荒芜。他认为，要走出这一现代性的危机，唯一的道路就是唤醒乌托邦精神，重视人的存在的超越的维度。只有乌托邦的精神才是人之为人的根本。人之为人，并不在于他过去的历史，而在于他对乌托邦的未来的希望，只有在乌托邦之光的引领下，人才能成为人本身，才能带领人回到精神家园，并将自己看作历史的主体，投入到对世界的改变和创造中去。

布洛赫在指出现代人所面临的困境的根源中，不仅看到了现代科技的全面统治带来的物的异化和人的异化，而且不同于其他思想家的是他更加深入的从形而上学的角度进一步探讨它同人的存在本身之间的关联，指出这实际上是人的超越性的丧失，我们解决现存于世界之间的矛盾的真正动力在于我们自己。因此，他提出了唤醒乌托邦精神的两条道路，一是通过内在的道路来达到自我面对，达到本真的我们，另一则是由内到外，在乌托邦精神的指引下与邪恶、虚假作战，使世界成为我们的自由家园，这具体就体现在马克思主义的事业中，也就是具体的乌托邦。

布洛赫乌托邦思想的另一现实意义就是对于马克思主义精神的把握，认为马克思主义与他的乌托邦思想同义，马克思主义就是具体的乌托邦。布洛赫之所以走向马克思主义，不仅在于马克思主义和他的乌托邦哲学一样都是对于德国古典哲学的继承，而且在于他赞同马克思的将无产阶级与哲学相联合的主张，认为无产阶级是革命的心脏、哲学是革命的头脑。只有当无产阶级与哲学真正结盟，才能实现无产阶级的革命，实现具体的乌托邦。

因而，布洛赫的乌托邦思想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意义就在于，它认为马克思主义不仅仅是一种社会历史理论，而是在乌托邦之光的引领下所达到的对现实世界的认识；马克思主义的目的不仅仅是改造当前的资本主义社会，而是使我们走向完满、走向自由的家园。它认为只有这样的马克思主义才能帮助我们走出当前的困境，摆脱死亡的阴影。

综上所述，布洛赫的乌托邦哲学走的是精神革命与现实世界革命相结合的道路，是一条从内在的自我相遇到由内而外的、通过与黑暗、虚假作斗争的最终实现世界的人道化达到我们相遇，建立自由王国的道路。通过对黑暗现实的批判，通过具体乌托邦策略，布洛赫构建起以解放和拯救人为核心的乌托邦哲学，实现了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与发展。

注释

[1]Ernst Bloch. The Spirit of Utopia [M].trans. Anthony Nassar， Meridian，2000.p.1

[2]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九页

[3]Ernst Bloch. The Spirit of Utopia [M].trans. Anthony Nassar， Meridian，2000.p.220

参考文献

[1]《黑暗与希望——恩斯特·布洛赫乌托邦思想研究》 [M] 张双利 著 人民出版社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第一卷） 北京：1997年版 人民出版社

[3]《马克思主义是具体的乌托邦》[J] 金寿铁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