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东晋高平郗鉴历来被研究魏晋南北朝的史家所忽略。西晋末年,继承了其祖郗虑门风的郗鉴,通过招抚流亡宗族,积累力量,得到了东晋王朝的重视。郗鉴南下之时正是王敦之乱前夕,在加入到东晋政府后,郗鉴帮助明帝先后平定了王敦之乱与苏峻之乱。此外,郗鉴在经营京口之兵、解庾王矛盾、发展生产等方面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可以说,东晋前期能够得到平稳的过渡与发展,与郗鉴密不可分。
关键词:郗鉴;东晋政局;影响
王夫之言:“东晋之臣,可胜大臣之任者,其为郗公乎!”[1]“郗公”,即高平郗氏郗鉴,东晋成帝时曾官至司空。但若提及“胜大臣之任者”,人们首先会想到辅佐晋元帝的琅琊王氏王导而忽略了郗鉴的作用。事实上,纵观东晋一朝,郗鉴确如王夫之所言,配得上是中流砥柱的“大臣”。其居功至伟,后人却鲜有论及其功,可谓之憾。本文便从东晋前期的特殊政局出发,来探究郗鉴在其中发挥的重要作用。
1 家世背景
《晋书·郗鉴传》:“郗鉴字道徽,高平金乡人,汉御史大夫虑之玄孙也。”[2]要想全面了解郗鉴,首先要先了解其先世郗虑的生平。因为在士族门阀的魏晋南北朝社会中,先辈的影响往往能为整个家族的走向奠定重要的基调。据史书记载,郗虑字鸿豫,曾从师经学大师郑玄,并在荀彧的推荐下,成为三国时期曹操重要的人才集团——“颍川集团”的一员,随后逐渐得到曹操的重视,曾官至御史大夫。[3]但在建安十九年捉拿谋反未果的伏皇后一事中,由于在行动中并没有身先士卒,表现出对曹操的忠心,[4]因此逐渐被疏离中枢,销声匿迹,甚至在史书中都未列其传,只能散见于零星的史料记载中。
通过郗虑的生平可以分析得出:(1)郗虑是当时名士大儒,早年拜经学大师郑玄门下;(2)郗虑当时官至御史大夫,位高权重,拥有很高的声望;(3)郗氏家族直到郗鉴才开始重新登上历史舞台,可能是由于郗虑在伏皇后被诛一事中失去曹操的信任,从此隐匿而致。郗鉴作为郗虑的玄孙,显然深受其影响。郗氏家族历代传承儒学门风,至郗鉴,也依然是“博览经籍”[2],可谓当时儒学之集成者,而这种世袭家学的特点也是日后获得东晋门阀士族文化认同的根本。[5]另一方面,虽然郗虑之后再无高官显贵,但高平郗氏一族名门声望尤在,在当地的宗族乡里中仍具有较高的名誉。此外,以其祖郗虑的政治生涯作前车之鉴,再加上西晋后期战乱纷仍,使郗鉴的政治嗅觉更加锐和谨慎。综上,虽然史称郗鉴“少贫孤,躬耕陇亩”,但“以儒雅著名,不应州命”,作为御史大夫之后,累世名望和名儒之后的有利条件使其在“乡议”的基础上成为了凝聚宗族乡里的重要凝聚力,此外,郗鉴为人恩义,“复分所得,以恤宗族及乡曲孤老,赖而全济者甚多”[2],这种救人于危难、施人以恩义的行为最容易形成以深受众人仰慕的领袖为核心的共同体,并由此不断积聚力量。[6]因此郗鉴被众人拥戴为主,携千家避难于鲁之峄山,成为东晋建国前夕北方部曲武装的一支。
2 东晋初政局与郗鉴南下
东晋建国之初,正是朝政不稳、政局动荡之时。东晋王朝偏隅江南,实力远逊于西晋,在与北方民族的作战中也处于守势。在国内,东晋王朝的政治特点是“皇帝垂拱、士族门阀、流民御边”,晋元帝司马睿虽居皇帝位,但整个朝政都控制在琅琊王氏——王导和王敦的手中,王敦更是手握重兵,屯于重镇武昌,遥望建康。而元帝不堪久居人下,便暗中培植自身势力。在中央,任用戴渊、周顗等名士以制王导,军事上,引刘隗、刁协等流民帅的武装力量以制衡王敦,意图恢复皇权政治。但由于东晋朝臣不愿看到皇权过度伸张而破坏门阀之序,尤其是皇权的膨胀更是损害了江南大族的利益,[5]因此,当王敦以“清君侧”为由进攻建康时,晋元帝身边也只有刘隗、刁协两支流民武装,其根本不是王敦的对手。之后建康陷落,刘隗、刁协被击溃,王敦把持了朝政,晋元帝也在兵败后郁郁而终。后明帝即位,王敦引兵退回武昌,但遥控朝廷,不臣之心渐起,此举遭到了东晋群臣的反对,其弟王导也站出来反对其造反之心,支持东晋政府,“率群从昆弟子侄而是余人,每旦诣台待罪”,[2]以求保住琅琊王氏一族。但当时明帝即位不久,东晋王朝军事实力严重不足,此时更难阻挡王敦东进之举。在“王敦之乱”已露端倪之时,东晋王朝的局势可谓不得不凶险,因此明帝便将希望寄托在当时都督兖州的郗鉴身上。
反观郗鉴在被当地宗族乡党拥戴为主避于峄山后,不断积聚武装力量,因此在元帝初镇江左时被任命为龙骧将军、兖州刺史。此后虽然遭到了徐龛、石勒的接連侵犯,但郗鉴始终忠厚仁义,对流民光加招抚,因此虽然“日寻干戈,外无救援,百姓饥馑,或掘野鼠蛰燕而食之”,却“终无叛者”,所领部曲也“三年间,众之数万”,[2]随后郗鉴便被加封为辅国将军,都督兖州诸军事,其所率领的部曲成为了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但其活动范围主要在北方,且并未与司马睿一同过江,因此郗鉴与东晋政府的关系是若即若离,自身独立性很强。但据史料记载,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郗鉴便迅速渡江南下,并一度成为了东晋王朝的重要支柱。其南渡准备时间之短,被东晋政府接纳之快,这其中的缘由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与思考。
《晋书·元帝纪》:
(永昌元年)秋七月,王敦自加兖州刺史郗鉴为安北将军。[2]
《晋书·郗鉴传》:
永昌初,征拜领军将军,及至,转尚书,以疾不拜。[2]
由于郗鉴在北方已经成为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故成为王敦和东晋朝廷争相拉拢的对象。王敦独自加郗鉴为安北将军,企图绕过朝廷一方为己所用,足见对其重视;而此时朝廷也加郗鉴为安北将军,但后来转至尚书,却有使郗鉴调离自己的流民武装只身进入朝廷而对其加以提防的意味。而郗鉴本人也深知保持自身独立的重要性,脱离了自己重要的军事砝码——兖州武装力量而独自进入朝廷任官,则必将很快淹没于皇权与门阀士族的倾轧之中。因此,郗鉴“以疾不拜”,委婉地谢绝了朝廷的征召。但此时复杂的政治形势使郗鉴不得不卷入了东晋朝廷与地方争权夺利的斗争之中。南下之事已成大势,只得尽快提上议事日程,而至于是倒向王敦一方还是朝廷一方,郗鉴仍在观望中。
这时,东晋政府的诚意打动了郗鉴,据《晋书·纪瞻传》载:
时郗鉴据邹山,屡为石勒等所侵。瞻以鉴有将相之才,恐朝廷弃而不恤,上书请征之,曰:“……若使鉴从容台闼,出内王命,必能尽抗直之规,补衮职之阙。自先朝一来,诸所授用,已有成比。戴若思以尚书为六州都督、征西将军,复加常侍,刘隗镇北,陈眕镇东。以鉴年时,则与若思同;以资,则俱八坐。况鉴雅望清重,一代名器。圣朝以至公临天下,惟平是与,是以臣寝顿陋巷,思尽闻见,惟开圣怀,垂问臣导,冀有毫厘万分之一。”[2]
起初戴若思镇守合肥,与刘隗、刁协一起,是晋元帝所信赖的心腹。但在第一次王敦内乱中,戴若思兵败被杀,刘隗、刁协被击溃。此时纪瞻以郗鉴“补衮职之阙”,镇守战略要地合肥,其意图是想拉拢郗鉴倒向东晋朝廷一方,支持明帝。但纪瞻只能起到举荐作用,而无最终决定之权,因此他希望“惟开圣怀,垂问臣导”,使当时位于中枢、掌握朝政大纲的王导支持引郗鉴为援,而王导也必然采纳纪瞻的意见,以鉴制敦。因此,明帝即位后,便拜郗鉴为安西将军、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假节,并让其镇守建康的重要藩屏——合肥,既授予郗鉴重要官职,又不让其离开自己的兖州武装力量,以表自己的诚意,故郗鉴便接受任命,倒向东晋政府一方。
3 稳定江左
(一)“与帝谋”平王敦之乱
正如前面所述,手握重兵的王敦在明帝即位初便萌生不臣之心,不久便再次引兵东向,直指建康。明帝便以当时镇守合肥的郗鉴为援,意图节制王敦。王敦闻之,便上书拜郗鉴为尚书令,令其调离合肥,以减轻军事压力。郗鉴到建康之后,便立即“与帝谋灭敦”[2]。
郗鉴与明帝密谋的具体内容,史书中并无记载,但从其他零星记载中可以分析得出,郗鉴的建议是引流民帅的武装力量为援对抗王敦,典型的代表便是苏峻与刘遐。
《晋书·明帝纪》:
丁卯,加司徒王导大都督、假节、领杨州刺史。……以尚书令郗鉴行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征平北将军、徐州刺史王邃,平西将军、豫州刺史祖约,北中郎将、兖州刺史刘遐,奋武将军、临淮太守苏峻,奋威将军、广陵太守陶瞻等还卫京师。[2]
《资治通鉴·晋纪》 明帝太宁二年六月丁卯:
帝将讨敦,……郗鉴行上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郗鉴以为军号无益事实,固请辞不受;请召临淮太守苏峻、兖州刺史刘遐同讨敦。[3]
《晋书·刘遐传》:
太寧初,自彭城移屯泗口。王含反,遐与苏峻具赴京都。[2]
《晋书·苏峻传》:
王敦作逆,诏峻讨敦。卜之不吉,迟回不进。……王敦复肆逆,尚书令郗鉴议召峻及刘遐援京都,敦遣峻兄说峻曰:“富贵可坐取,何为自来送死?”峻不从,率众赴京师,顿于司徒故府。[2]
《明帝纪》中的记载大都是临行前对将领的调遣安排,但其中一个细节不得不加以注意,即对王导和苏峻(及刘遐),一个是“加”,一个是“征”。仅仅一字之差其实反映了一个重要的事实:王导本身就为东晋重臣,所以“加”称号以坐镇三军;苏峻、刘遐等流民帅是东晋朝廷为平王敦之乱特地从江北“征”召而来作为援助,其本身与东晋政府并没有很强的归属关系,两者性质不同。从《资治通鉴》、《刘遐传》和《苏峻传》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流民帅苏峻、刘遐的征召正是郗鉴的建议,目的是增加东晋军队的实力对抗王敦。而在随后的平定叛乱中,刘遐和苏峻等流民帅的武装,也确实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时东晋政权刚刚建立,并没有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武装,即使是想借流民帅之兵,也随着王敦第一次攻入建康而荡然无存。此时郗鉴引来刘遐、苏峻之兵,正是恰到时机地支援了羸弱的东晋政府。在平叛中,刘遐与苏峻同赴京都并大败王含,切掉王敦一翼;而当苏峻初到京师,道远行速,军旅疲惫,沈充、钱凤欲趁机攻其不备,却被苏峻和其将韩晃将其部队横截于南塘并大败之,此一役,王敦元气大伤,不久便因病离世,叛乱也随之被平定。因此,王敦之乱之所以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镇压下去,靠的是郗鉴所“密谋”的借助流民帅的力量,给东晋政府以强援,从而取得平定王敦之乱的胜利。
(二)平苏峻之乱
郗鉴在平王敦之乱时引流民帅作为东晋政府的强力支援,刘遐、苏峻等流民帅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事有利弊,王敦之乱后,流民帅苏峻日益骄溢,并在平叛中积累了颇高的声望,军备也获得了补充,实力大增。于是东晋朝廷便采取之前对待流民帅的做法,将其羁縻于长江以北,并加以安抚,以其作为南北之间的军事缓冲力量。即使苏峻日益骄横,甚至有“得罪之家有逃者,峻辄蔽匿之”[2]的现象,东晋政府也大都对其“不闻不问”。此“愦愦”[7]之政对于当时的政治形势来说,无疑是可取的:一方面,王敦之乱使东晋政府元气大伤,两次攻入建康也造成了京畿周围的生灵涂炭,需要时日加以修养和恢复;另一方面,东晋政府也无强大的军事实力与苏峻抗衡,而将其羁縻在长江之北,使其作为南北对峙间的军事缓冲力量,则有利于东晋王朝获得短暂的安宁。但当时的护军庾亮,在明帝初崩后,便意图趁机掌握朝政,在接连废黜南顿王司马宗与其兄司马羕等宗室势力后,紧接着把目标对准了当时实力强大的流民帅苏峻。为抑制苏峻,庾亮通过下诏任苏峻为大司农,位特进,引其至京,意欲收取其部曲私兵为己所用。不料此举却引发了苏峻的直接起兵造反,随后渡江攻入建康,东晋政府的京畿地区再度遭受了史无前例的灾难。
苏峻初反时,当时任徐州刺史的郗鉴欲引兵东渡,但遭到了庾亮的反对。等到王师败绩,建康沦陷,庾亮仓皇而逃,才重新任命郗鉴等人平叛。此时郗鉴接收的无疑是个巨大的“烂摊子”:首先京都沦陷,将士元气大伤,京畿地区一片混乱,以至郗鉴“去贼密迩,城孤粮绝”;此外苏峻兵马凶猛,东晋政府可组织的兵马不足,难以与之对抗。在此危急情况下,郗鉴采取了以下措施:(1)鼓舞士气,在临行前“奉诏流涕,设坛场,刑白马,大誓三军”,从而达到了“三军争为用命”的效果;(2)提出了切实可行的战略决策,即“先立营垒,屯聚要塞,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运”,采取消耗敌人的方法,挫其锐气,“然后静镇京口,清壁以待贼”,[2]最终使敌道绝粮断,从而不攻自破。
以上措施无疑稳定了东晋政府与军队混乱的局面,随后陶侃被推举为盟主,引兵从武昌顺流而下,使苏峻面临被东西夹击的困境。走投无路的苏峻果然强攻京口意欲渡江北上退去,而最终在石头城附近坠马身亡,叛乱也很快被镇压。在此役中,郗鉴的措施在稳定军心、切斷叛军退路等方面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使刚刚建立不久的东晋政府再度避免更大的混乱。
(三)营京口之兵
对于京口,人们首先会联想到谢玄于京口创建北府兵,并在淝水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英勇场景。然而,我们绝不能忽视郗鉴在此地长期经营的作用,而京口也一跃成为东晋王朝重要的军事堡垒。
郗鉴首次提出京口的重要性,在前面已有提及,即在苏峻之乱中“静镇京口,清壁以待贼”,以达到消耗苏峻的目的。郗鉴在平苏峻之乱中都督扬州八郡诸军事,而当时的抚军将军王舒、虞潭均受其节制。
《晋书·郗鉴传》:
及陶侃为盟主,进鉴都督扬州八郡军事。时抚军将军王舒、抚军将军虞谭皆受鉴节度。 [2]
《晋书·王舒传》:
时将征苏峻,司徒王导欲出舒为外援,乃授抚军将军、会稽内史,秩中二千石。……峻闻舒等兵起,乃赦庾亮诸弟,以悦东军。[2]
《晋书·虞潭传》:
会陶侃等下,潭于郗鉴、王舒协同义举。侃等假潭节、监扬州浙江西军事。[2]
《资治通鉴·晋纪》成帝咸和三年五月乙未:
陶侃表王舒监浙东军事,虞潭监浙西军事,郗鉴都督扬州八郡诸军事。[3]
由此可见,整个三吴地区被分割成了两个战场,以王舒为首的是“东面军”,以虞潭为首的是“西面军”,他们均受郗鉴节制。郗鉴都督扬州八郡军事,镇京口,并控制了整个三吴地区。此举无疑切断了苏峻的退路,因为要想过江退回北方,必渡京口,而京口一旦被东晋控制,苏峻便遭受腹背受敌的困境,此足以显示京口的重要战略意义。
京口之位置,是京城建康的“东门”,向西可拱卫建康,保证京城的稳定,减少变故的发生:向北是北来流民重要的入口,可控制流民的数量,节制流民帅的势力;向南则可以控制三吴,三吴是建康的核心地带,大部分的粮食、物资都由三吴(尤其是会稽)运送到京都,有效地控制京口,便有利于三吴的稳定,一旦存有变数便可立即采取行动,控制三吴。《南齐书·州郡志》便充分肯定了京口的历史价值:“今京城(指京口)因山为垒,望海临江,缘江为境,似河内郡,内镇优重。”[8]郗鉴在经营京口时曾在“贼帅刘徴聚众数千,浮海抄东南诸县”时“加都督扬州之晋陵、吴郡诸军事,率众讨平之”,[2]维护了京口与三吴的稳定。因此,田余庆先生曾给郗鉴以高度的评价:“他(郗鉴)的军队虽然不曾获得北府兵这一专门称号,实际上却已是具有特殊地位的北府兵。”[9]
(四)解庾王矛盾,防止门阀倾轧
庾亮,子元规,是庾氏家族重要的代表人物,其妹是明帝庾皇后。王敦之乱后,王氏家族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虽然王导尽全力保住了王氏一族,但已失去了强有力的军事保障,虽位居中枢,但对东晋王朝的作用已大不如前。明帝深受王敦之乱之忌,加强了对王氏家族的提防,进而更加亲庾亮而疏王导。庾亮与皇室结亲后权力不断上升,其对王导依然处于中枢位置甚为不满。于是在明帝初崩,成帝即位不久,庾亮便开始着手废黜王导,意欲把持朝政。
《晋书·王导传》:
于是庾亮以望重地逼,出镇于外。南蛮校尉陶称间说亮当举兵内向。或劝导密为之防。导曰:“吾与元规休戚是同,悠悠之谈,宜觉智者之口。则如军言,元规若来,吾便角巾还第,复何惧哉!”又与称书,以为庾公帝之元舅,宜善事之。于是谗间始息。时亮虽居外镇,而执朝廷之权,既聚上流,拥强兵,趋向者多归之,导内不能平。常遇西风尘起,举扇自蔽,徐曰:“元规尘污人。”[2]
从上述记载中可以看出,王导与庾亮的矛盾深来已久,而此时的王导已再无实力与庾亮抗衡,通过政治和舆论手段减轻压力。但庾亮对王导的态度却是“大奸不扫,何以见先帝于地下”[2],可见其对王导的痛恨和坚定的废黜之心。但纵观成帝一朝,直到王导、庾亮先后死去,也未发生庾王门阀倾轧的祸乱。究其原因,我们便不得不提及郗鉴在其中的斡旋作用。
郗鉴深知庾亮有独揽朝政之心,虽然庾亮因苏峻之乱而远离建康,但手握重兵,又是成帝之舅,因此遥控朝廷,大权独揽。若庾亮攻入建康,势必会造成门阀倾轧,那时东晋王朝又要面临生灵涂炭,这是郗鉴所不愿看到的。因此郗鉴拒绝了庾亮向其提出的废黜王导的建议,“至是,亮又欲率众黜导,又以咨鉴,而鉴又不许”[2]。庾亮之所以要争取郗鉴的意见,主要是因为忌惮郗鉴的京口之兵。前面我们已提到,京口是建康的门户,起重要的拱卫作用。王敦之乱后形成了长江上游和下游两大军事力量,“开启了荆、扬之争的序幕”[10],一是上游的武昌力量,其主是庾亮,一是下游的京口力量,其主是郗鉴,双方实力势均力敌,因此在废黜王导一事,郗鉴不同意,庾亮便不敢轻举妄动。此外,郗鉴还力主郗氏和王氏联姻,如历史上“东床快婿”的故事,便是郗鉴为其女选择王导之侄王羲之为婿,使两族交好,互为支援。因此庾亮虽深有废黜之心,无奈郗鉴“静待京口”与以节制而不敢发难,因此“在这两大军事势力的微妙平衡的支持下,由各个涣散的集团混合而成的东晋王朝反倒嬗变为结构相对稳定的政权”[11],而在这种相对稳定中,郗鉴在其中的努力斡旋起到了重要的调和作用。
(五)发展生产
永嘉之乱后,中原地区经过战火洗劫后经济一片凋敝,于是南渡流民集团便到相对稳定的江淮地区发展生产,其中尤以京口、晋陵一代最为典型。魏晋以前,江南地区人口稀少,仍然属于不发达地区,“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执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12]3270。到了汉代,江南地区仍然有待开发,“吴东有海盐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之一都会也,……江南卑湿,丈夫多夭”[13]1668。两晋之际,流民集团因躲避战乱移居江淮,京口、晋陵一带也随之获得了较大的开发。例如《元和郡县图志》中记载:
信丰湖在县东北三十里,晋元帝大兴四年,晋陵内史张闿所立。旧晋陵地广人稀,且少陂渠,天多恶秽。闿创湖,成灌溉之利。初以劳役免官,后追纪其功,超為大司农。[14]
《宋书·州郡志》:
晋成帝咸和四年,司空郗鉴又徙流民之在淮南者于晋陵诸县,其徙过江南及留在江北者,并立侨郡县以司牧之。[15]
谭其骧先生根据《宋书·州郡志》中记载统计,“江苏省中南徐州有侨口二十二万余,几乎占全省侨口十之九。南徐州共有口四十二万余,是侨口且超出本籍人口二万余。有史以来移民之盛,迨无有过于斯者也”[16]。可见这时期南渡至江淮地区的流民大都集中在京口、晋陵一带,人口的大量增加,也为这一地区经济活动的开展带来了丰富的劳动力。以至于后来的东晋南朝,京口和晋陵地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京城(即京口)因山为垒,望海临江,缘江为境,似河内郡,内镇优重。宋氏以来,桑梓帝宅,江左流寓,多出膏腴”[8],“晋陵自宋齐以来,旧为大都,虽经寇扰,犹为全实”[17]284。由此可见,京口、晋陵在经过开发之后,已经成为东晋南朝的重镇之一,而在其中郗鉴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4 结语
田余庆先生曾言:“东晋初年政局,三五年一大变,变则干戈扰攘,台城丘墟。”[18]69郗鉴继承了先世门风,通过招抚流亡,逐渐形成了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之后追随明、成两帝先后平定了王敦之乱与苏峻之乱,并及时调和了庾、王两大家族的矛盾,使东晋王朝在历经一系列动荡之后进入到平稳的发展时期。纵观郗鉴一生,从镇守京口开始,他就拥有了与其他士族争夺权力的资本。但他始终从东晋一朝的大局出发,竭力维持稳定的局面。整个东晋的历史走向,也深深打下了郗鉴的烙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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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俊维(1993-),男,山东昌邑人,现为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魏晋南北朝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