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白是只猫

阿扉

奶奶还在楼下等着，谷宇在教室里已经坐不住了。

谷宇坐在靠窗的位置，稍一探头就可以看到楼下。楼下有好多等着接孩子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们东一簇西一簇地在寒风中守候。外面想必很冷，逼得这些平日里威风霸气的大人们缩手缩脚，踱来踱去，就像挤在树梢上的一群麻雀。

奶奶穿着那件深绿色的羽绒服也在寒风中踱来踱去。奶奶边踱着小碎步边用手捂着嘴巴，谷宇感觉自己在三楼都能听到奶奶隐隐约约的咳嗽声。

谷宇不敢多看，将目光收回到教室。讲台上老师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没完没了地分析着试卷。谷宇做出专心听讲的样子，用空洞的目光盯着老师翕动的嘴唇，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老师有些可怜起来。考都考完了，也知道哪错了，还有什么好分析的？再说已经放学这么久，大家的心早随着放学的铃声不知飞到哪去了，分析得再多再细有几个人能听得进去？会的不用分析也会，不会的分析再多也没用。就像自己一样，每次都分析，可是每次考试该犯的错还是照犯不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谷宇的耐心也在一点一滴地流失。

都怪这次考试！谷宇忍不住在心里抱怨，要不是这次考试他们四三班得了全年级倒数第一，老师就不会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哭一场。老师不大哭一场，他最喜欢的体育、科学、美术、综合课就不会被占。体育、科学、美术、综合课不被占，就不用从周一到周五，从上午到下午全改成让人生厌的语数英，英语数。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最让谷宇不堪容忍的是语数英为了抢夺地盘，不但拼了命地蚕食副科，无情地瓜分课间休息，就连最最盼望的放学也不放过，每天都要拖到其他班级走完了才放他们出教室。

为了得到喘息，谷宇每次下课都要举手上厕所，惹得老师们大为恼火，不但批评他故意捣乱，还一顿黑状告到了爸爸妈妈那儿。结果可想而知，等待谷宇的是更加凶残的批评。那批评几乎像恼人的雾霾一样，三天两头就要光临一次。不过幸好有奶奶，如果不是奶奶护着他，谷宇的日子不知道会怎样的暗无天日。

奶奶就是谷宇的阳光，就是谷宇的新鲜空气。可是谷宇不想让奶奶来接自己放学，每次看着在寒风中站立的奶奶，谷宇都会感到心疼。

终于挨到了大赦的时刻，谷宇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旋风一样跑出了教室。

“奶奶，您怎么又来了？”真冷，谷宇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打哆嗦。

“太晚了，奶奶怕不安全。来，书包给奶奶！”

“不用，我自己背就行。”谷宇躲过奶奶的手，接着说，“背着暖和。”

“嗯，这天可真冷。”奶奶说，“快回家，吃点热饭就暖和了。”

“大白吃饭了吗？”谷宇边走边问。

“你呀，就惦记着你的大白！”奶奶搭着谷宇的肩头说，“你想，有奶奶在能饿着它吗？”

大白是一只白色的小猫，是谷宇有生以来取得的最辉煌的一项成果。记不得是哪次，谷宇超水平发挥考了全班第一名，全班轰动，全家轰动，爸爸一时失口被谷宇抓住口实，硬逼着他履行诺言买了这只小猫。可是谷宇不争气，从那次以后，别说全班第一，连前二十也看不到他的影子，每次都是在中下游晃悠。为此，爸爸成了最大的受害者，没少受妈妈数落，只要和谷宇成绩有关的事，妈妈总是拿大白说事，只要提到大白，爸爸再有理也会理屈词穷，哑口无言。

爸爸当了替罪羊，大白也好不到哪去。妈妈每次唠叨完爸爸，下一个保准会埋怨到大白头上，说谷宇成绩下降是大白影响的，天天只想着和大白玩，根本不用心学习，不认真写作业。谷宇真替大白觉得委屈：自己什么时候没用心学习了？哪天没有认真写作业了？再说，用心没用心、认真不认真是自己的事，和大白有什么关系？

大白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它知道该躲着谁，该讨谁喜欢。它最喜欢谷宇，但是一看到妈妈过来，马上就会从谷宇身边消失。每次在妈妈猫头鹰一样的目光里，谷宇都会边写作业边重复同一个结论：大白，一定是一只智商很高很高的猫。

有一次，看了一个喵星人的电视节目，谷宇深受启发，决定对大白进行训练。这么聪明的猫，不训练才叫可惜呢。

谷宇首先想到的是跳圈。

谷宇找出妈妈健身用的呼啦圈立在大白前面，把一块猫食放在呼啦圈外，然后热情地招呼大白过来。大白看了谷宇一眼，毫无障碍地穿过呼啦圈，连个谢字都不用说便从从容容地吃掉了猫食。

高智商的猫就是高智商的猫，果然出手不凡。

谷宇大喜过望，对于如此高智商的猫来说，必须增加训练难度。趁着爸爸妈妈不在家，谷宇在屋里屋外折腾，提来两把椅子，抱来两个凳子，又搬来两箱牛奶和一大摞书，费尽周折才把呼啦圈支到膝盖那么高。

谷宇将大白安置在呼啦圈的一头，自己跑到另一头拿着猫食喵呜喵呜地招呼大白过去。大白眯着双眼，高傲地蹲坐地上，不论谷宇怎么叫它，它都不理不睬。

谷宇急了，猫食、玩具一起出场，猫言、人语轮番上阵，连央求带吓唬，鼓动大白跳圈。大白似乎难以忍受谷宇的聒噪，费了老半天工夫，才伸了个懒腰，舔舔肉嘟嘟的小脚丫，懒洋洋地来到呼啦圈跟前。在谷宇热切的目光中，大白轻轻一跃跳过呼啦圈，不去理会成堆的玩具和猫食，径直绕过谷宇，旁若无人地上了飘窗，然后找个舒适的姿势卧了下来，美美地享受起温暖的阳光来。

谷宇激动极了，大白果然是大白，绝不是一般的猫，而是聪明绝顶的神猫！谷宇当场制定新的培训计划，发誓要把大白训练成全世界最厉害的猫咪。

从此以后，谷宇更忙了。白天学语数英，晚上做英语数，撂下英语数，书包都来不及收就开始培训大白。除了跳圈、追皮球、钻纸盒等运动项目，还给大白开设了文化课。

爸爸妈妈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每次见谷宇胡来，都要把他吼个狗血喷头。

还好，谷宇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还有自己的阳光和新鲜空气——奶奶。

奶奶真好，每次都会救谷宇于危难之中，不管暴风骤雨，还是枪林弹雨，奶奶总能用巧妙的办法把谷宇从暴风的风眼中拉出来。

奶奶绝不会像爸爸那样讲一大堆一大堆没用的大道理。

奶奶也不会像妈妈那样，用没完没了的唠叨和怒吼对谷宇的耳朵和神经进行简单粗暴的轰炸。

奶奶的方法和爸爸妈妈的完全不一样，她不但支持谷宇的训练计划，而且还陪着谷宇一起训练，经常给谷宇提出一些很有效的建议。比如，给大白上文化课就是奶奶最先提出来的。她说，大白是聪明绝顶的神猫，神猫不能没有文化，没有文化的猫再怎么聪明也是一只普通的猫，普通的猫就配不上神猫的光荣称号。

多有哲理的话啊！这些话直接暖到了谷宇的心坎里。有这么好的奶奶支持，哪有不开文化课的道理！

谷宇雷厉风行，说干就干。挪开碍手碍脚的架子鼓，扔掉残缺不全的玩具车，架起爸爸让他学英语的白板，翻出妈妈让他学画画的彩笔，再摆上几张凳子几把椅子，一间像模像样的教室便顺利完工。

大白是不会坐凳子的，爸爸妈妈是不屑坐凳子的，能坐在凳子上听谷宇讲第一课的只有奶奶。

真是好奶奶，关键时刻给足了面子，要不然没人听，这课还怎么讲下去。

奶奶坐在正中间的凳子上，凳子旁边坐着优哉游哉的大白。

学生到齐了，该上课了，可是该讲什么呢？平时见老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带歇的能讲上整整一节课。谷宇总以为那是件很容易的事，没想到上了讲台，谷宇才发现讲课真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

在奶奶慈祥的目光中，在大白心不在焉的哈欠中，谷宇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课。

课是开了，可是谷宇的嘴怎么也开不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讲什么。谷宇真是傻了眼，所有的工作都做好了，最最最关键的事情却忘了。此时此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片黑暗，别说顺畅地讲课，就连一个字他都说不出来。

谷宇陷入无边的黑暗，在黑暗中感觉到耳朵发烫脸发烧，额头变得湿漉漉起来。更要命的是，他听到了门口传来妈妈的嘲笑声，这一声笑更具毁灭性，直接要将谷宇彻底摧毁。

谷宇拿着画笔，立在白板前发呆。关键时刻，黑暗中来了一道光明：“大白一定想知道你每天在学校里学的是什么，你就给它讲今天老师讲的课好不好？”奶奶提醒他说。

奶奶万岁！

真笨，自己怎么没想到！谷宇激动得差点就要跳起来。他立刻回到光明之中，努力回想着老师讲课的内容，一本正经地学着老师的样子，煞有介事地讲了起来。

谷宇决定先讲语文。可是讲了没几句话，糟糕，今天学过的内容记不清了。

没关系，改成数学吧。哎呀，这道题怎么做呢？是用交换律好，还是用结合律好？都怪自己上课不用心，老师讲了那么多遍也没记住。

大白明显不耐烦了，好几次起身要走都被奶奶拦了回来。后来，奶奶干脆把它抱在怀里，由着它开小差，打瞌睡。

算了，数学讲不好就讲英语吧。呃……这个单词怎么读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谷宇再次慌了神，讲课讲成这个样子真是丢人。如果哪个老师这样，估计早就被同学们笑死了。

谷宇的头上冒出汗来，他能感觉到爸爸妈妈嘲笑的目光正从门缝里汹涌而来。

谷宇没有办法，只能向奶奶投去羞愧和求救的目光。关键时刻，奶奶当然会挺身而出，她抱着大白站起身说：“今天太匆忙没准备好，认真准备一下明天再讲吧。”

谷宇长长舒了口气，总算熬过了人生第一课。

那天晚上，谷宇做了很多很长的梦，梦里老是在教室里讲课，怎么也讲不完，怎么也讲不明白。下面的同学们笑啊闹啊，一点也不把他这个老师放在眼里。谷宇生气、恼怒、发脾气，但是全不管用。

第二天上学，谷宇满脑子都是讲课的事，语文、数学、英语，每一堂课他都认真地听，恨不得把老师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通过认真听讲，谷宇突然发现，以前学不会的都学会了，以前听不懂的都听懂了，以前一听就犯困的课再也不犯困了。

晚上回到家，谷宇兴冲冲地开起了小课堂，学着老师的样子有模有样地讲了起来。这一次，不但大白没有溜号，就连爸爸妈妈也偷偷溜进来，笑眯眯地坐在奶奶旁边听他讲课，那副喜滋滋的样子真让谷宇得意。

过了几天，谷宇给大白安排了一次考试。考试成绩很不理想，除了能认清正确答案后面的鱼之外，大白没有做对任何一道题。

不过期末考试，谷宇的成绩却是出人意料的好，尤其是他的作文——《我的大白是只猫》，老师只扣了他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