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以前中医“脑”范畴流变研究*

2016-08-01 07:41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100029
中医文献杂志 2016年3期
关键词:髓海脑髓内经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100029)

牛一焯 秦晓慧 张宁怡 王林云 段晓华△



唐以前中医“脑”范畴流变研究*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100029)

牛一焯秦晓慧张宁怡王林云段晓华△

摘要:中医对“脑”的认识十分超前,早在殷商时期就对脑的功能有了初步判断。随着历史的推进,中医对“脑”范畴的理解也不断发展。自《黄帝内经》成书后,中医“脑”范畴基本确立,之后有关“脑”的内容逐渐丰富。本文从历史角度入手,探讨唐以前各阶段社会背景对“脑”范畴的影响,以及唐以前中医“脑”范畴的流变过程。

关键词:中医脑流变唐以前

现代科学认为,脑是精神与思维活动的物质基础,也是生命机能的主要调节器。而中医对脑的认识是随着历史的推进而演变的,从《内经》的“心主神明”到清朝王清任的“脑主记忆”,中医“脑”范畴在不断发展。中国古代对脑的认识十分超前,在殷商时期就对脑的功能有了初步判断,至《内经》成书,中国医学理论体系形成,中医对脑的认识也更进一步。随后秦汉隋唐,随着中国文化的繁荣与国力的强盛,人们不仅对脑有了更深入的认识,还对“脑病”有了认识与总结。本文通过梳理从远古时期到隋唐的社会背景,探讨各历史阶段中医对“脑”范畴认识的演变历程。

远古巫医与殷商甲骨文中的“脑”

1.远古巫医

远古时期虽处于原始社会,但此时中国医学已然萌芽,人们对自身的探索逐渐深入。从远古至殷商,祭祀与巫祝一直是人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借助巫与天地交感的能力祈求身体康健。《山海经·大荒西经》中:“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有灵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可见巫在当时不仅司祭祀,也有司医药的职能[1]。但当时巫医对脑的认识十分模糊,并未留下可反映当时巫医对脑的认识与理解的文献资料。

2.殷商甲骨文对“脑”的诠释

除此之外,“页”、“心”和“愿”等也都与脑有关,体现了思维活动与脑的紧密联系。综上,远古到殷商时期人们对脑的认识在当时的文字上得到充分体现,将脑定位于头颅,认为脑有藏智慧、主思虑的生理功能,还提出了心与脑之间的密切联系。这不仅是中国古代传统文化对脑最初的认识,也是中国古代文明逐渐走向成熟的一个体现。

春秋战国时期的“脑”

从现有史料来看,“脑”作为一个医学范畴正式出现是在《黄帝内经》中(以下简称《内经》)。据考,《内经》成书于战国末年,它标志着中医学理论体系的形成。《内经》中对脑的叙述不多,但其中也提示了脑的位置、性质及功能。关于脑的位置,《灵枢·海论》云:“脑为髓之海,其输上在于其盖,下在风府。”介绍了脑位于颅中,并精确阐释其主要范围,并且指出脑为髓海。《素问·五藏生成篇》中也再一次强调:“诸髓者,皆属于脑。”髓在《说文》中是形声字,本义即是骨中之脂。《素问·脉要精微论》中也提到:“髓者,骨之充也。”可以联系“肾其充在骨”、“肾藏精”,判断出髓为先天之精所化生。而脑作为髓海,是精髓充盈之处,也是反映人精髓亏盈的主要脏腑。此外尚有很多文字解释了脑的来源与性质,如“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灵枢·经脉》),说明脑髓是先天之精所化生。《素问·逆调论》里“肾不生则髓不能满”强调了脑髓与肾和阴精的关系,肾为封藏之本,不仅藏精而且是作强之官,肾的生理功能正常运行,人体精髓才能满溢。肾藏志,联系甲骨文中的“思”,与《内经》中“因志而存变谓之思”一起参考,可以发现脑与肾之间的联系,即肾作为先天之本为脑的功能与物质基础提供了养分。此外,脑髓还赖后天的水谷精微充养,如“五谷之津液,和合而为膏者,内渗于骨空,补益脑髓”(《灵枢·五癃津液别》)。另外,《灵枢·大惑论》中说:“五藏六府之精皆上注于目……上属于脑。”联系“夫精明者,所以视万物,别白黑,审短长”(《素问·脉要精微论》),脑的功能也呼之欲出,即“头者精明之府,头倾视深,则精神将夺也”(《素问·脉要精微论》)。精明是目之所主,五脏六腑之精上注于目,属脑;而头又是精明之府,那么可以判断脑是精明的功能基础。除此之外,《灵枢·海论》还说:“髓海有余 ,则轻劲多力……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酸眩冒, 目无所见,懈怠安卧。”《灵枢·口问》也说:“上气不足,脑为之不满,耳为之苦鸣,头为之苦倾, 目为之眩,怠惰安卧。”这些都提示了脑的功能,即脑对人的五感有重要作用,还关系到人的运动功能,与肾的所主与伎巧也密切相关。以上是当时的主流理论,还有一些人认为脑非奇恒之腑,而是脏。如《素问·五脏别论》有记:“余闻方士,或以脑髓为脏……敢问更相反,皆自谓是。”可以看出,《内经》否定了这些方士的观点,但这种认识也还存在[2]。但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脑和髓分别为两个奇恒之腑,但从上文可见,脑的范畴要大于髓的范畴。而髓涵盖的范畴又以“骨之脂”为主,但脑髓两者同出而异名,脑偏向功能而髓偏向物质,《内经》中也曾“脑髓”二字并称出现,可见其中沟壑。然《内经》中对“脑”、“髓”、“肾”三者关系的阐释比较全面,基本上确定了髓为沟通脑与肾的桥梁,但对心与脑的关系却没有明确解释。

综上,春秋战国时期中医对“脑”范畴的认识主要以《内经》中的观点为主,认为脑为髓海,为奇恒之腑,与人的听力、视力、活动均有密切关系[3]。此时期人们对脑的认识有赖于中国古代哲学的发展繁荣,主要受稷下黄老哲学影响,已经从殷商时期模糊的认识发展成有明确定位、有来源性质定义、有功能联系的一个脑的范畴了。这与中医理论体系的确立也是密不可分的。

秦汉时期的“脑”

1.各家对“脑”范畴的认识

秦汉时期可考的材料以汉为主,这段时期对脑的阐述仍是《内经》的延续。在西汉末年儒家的纬书《春秋·元命苞》中有对脑的描述“脑之为言在也,人精在脑”以及“头者,神所居……”,这里说明了脑与头及精神的关系,脑在头中,精神居于脑,与《内经》中“精明之府”意义相合。还有西汉韩婴在其《韩诗外传》中这样描写:“人生……三月微明而后能见,七月而生齿而后能食,期年髑就而后能行,三年脑合而后能言。” 可以发现当时人们认为囟门闭合后,也就是头脑发育成熟后人才能够说话,也提示了脑对人语言功能的支配作用[4]。东汉最著名的医家张仲景在《金匮玉函经·卷一·论治总则》里对脑的解释与西汉的大致相同:“头者,身之元首,人神所注。”但值得注意的是,此期所说的头为“神所居”、“人神所注”与《内经》中的“头者,精明之府”有异有同,同时又区别于《内经》的“心主神明”。头是元首,是人身体最上最前的部分,本义是脑袋。可见人们认为脑在头中,头所包涵的意义更广。所谓“人精在脑”,这里的“精”意义很多,可以同于“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也就是先天之精,也可同于“天有精”,所谓天人相应,人精可对应天之精,而脑与髓作为奇恒之府“藏于阴而象于地”,恰对应“地有形”(《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还可以解释为精神。而《内经》的“精明之府”,正是与其中“夫精明者,所以视万物,别白黑,审短长”相符。从表面上看,精明即是“睛”,正所谓五脏六腑之精皆上注于目,望神也先望目,目睛是人神的表现窗口。但是精明不仅仅是指“睛”,在《淮南子·精神训》中就有“使耳目精明玄达而无诱慕”,也是聪明、明洁挚诚的含义,又隐隐包涵了“晴明”的意思在里面。这样看来,“头者,神所居”与“人神所注”与“人精在脑”有区别也有联系。头作为元首十分重要,是人神所注所居,然并非神之所生,也非神之所主。《大戴礼记·曾子天圆》中就这样定义:“阳之精气曰神。”头是诸阳之会,那么神所居、神所注也就顺理成章了。且上述书籍中的“神”为人神,并非“心主神明”的神明。《素问·五运行大论》就对神明有这样的论述:“论言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纪。”若人为小天地,那么人的动静心就为之纪。与前面的“天有精,地有形”是有差别的。综上所述,“人精在脑”提示了脑象地,更偏于物质精髓,而心的“神明出焉”,为君为纪,更偏于功能合德。头为“人神所注”,也是“精明之府”,此二者相辅相成,在神识层面脑可以说是心的“用”,故可以“晴明”。

总之,秦汉时期中医对“脑”范畴的认识基本继承了《内经》的理论,可考书籍并不丰富,主要以汉朝为主,认为头为“人神所注”,“人精在脑”,对头与脑的关系进一步阐释。虽然这个时期可考书籍有限,但其中能挖掘探究的内涵却很多。

魏晋时期的“脑”

魏晋时期玄学与道家兴起,这一时期的中医受道家的影响颇深。道教论脑大都与泥丸宫挂钩。东晋的《黄庭内景经·至道章》中描写泥丸宫:“泥丸百节皆有神。”而梁丘子注曰:“泥丸,脑之象也。”即将脑与泥丸视作一体。道家有内视的功夫,可洞察人体内部构造。《黄庭经》将头分为九宫,“头有九宫,脑有九瓣”,泥丸宫是其中之一,即“明堂宫、洞房宫、丹田宫 (泥丸宫)、流珠宫、玉帝宫、天庭宫、极真宫、玄丹宫、太皇宫”(《大洞经》),可以判断泥丸宫在脑[5]。所谓“脑之象”,即泥丸为土,脑色黄,故象于土。且道家又阐释“肾精下流入泥丸为脑”,这与中医的概念基本相符。另一部道家著作《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对其又有“八冥之内,细微之中,玉精流液,下镇人身。泥丸绛宫,中理五气,混合百神,十转回灵”的阐述。其中“泥丸绛宫”有“混合百神,十转回灵”的作用,那么就可以进一步说明脑与心在主“神明”之上有着重要意义。道家还说“脑神”,比如《黄庭内景经·至道章》中“脑神精根字泥丸。”与“一面之神尊泥丸,泥丸九真皆有房”,这里脑神与“尊神”相象,充满了道家神仙道的色彩。以及“脑门”,葛洪在《抱朴子》中解释:“两眉之间为上丹田,俗称脑门,其内即脑髓聚会之所。”这里的脑门又与修行相关,但也能看出脑的重要性。

道家对泥丸宫的描述十分丰富,且内容深奥。魏晋时期道家对“脑”的叙述还是有重要意义的,此时人们对脑的认识主要与道家相关联,认为“脑神精根字泥丸”,比前人所论之脑更升一级,把头、脑划分为九宫、九瓣,并且“泥丸百节皆有神”,进一步强调了脑与神的紧密联系。此时期道教勃兴,魏晋文人多求仙问道,服丹养生,许多医家多擅此道,进一步丰富和发展了中医“脑”的范畴。

隋唐时期的“脑”

隋唐时期的医家首推巢元方与孙思邈。隋朝巢元方著《诸病源候论》,首次从脑的病症和病因角度来认识脑。他在书中对“风入脑”这一病机展开论述,解释了其所致的头眩、耳聋、耳鸣、鼻塞、脓涕结聚、脑痛、须眉堕落等的症候表现,并叙述多种脑髓疾病的症候表现和病因病机,如脑湿、脑黄、脑烁、被打陷骨伤脑、髓海空虚所致小儿解颅和囟陷、小儿脏热上冲脑囟、脑蒸等[6]。可以发现巢元方的研究还是秉承《内经》的理论,认为“脑为髓海”,与头部疾病有从属关系。而且他还在此基础上发挥发展,联系了脑髓疾病与各个脏腑的病变,讨论了多种脑髓疾病的病因病机。唐朝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卷二十九》中也有对脑的叙述:“头者,身之元首,人神之所法。气口精明三百六十五络皆上归于头。头者,诸阳之会也。”以及“脑者,头之髓也”。这与《内经》和《金匮玉函经》所述大体一致。同时期杨上善也在注解《黄帝内经》时明确指出“头为心神所聚”(《太素·厥头痛》)。除此之外,孙思邈还在《备急千金要方》中留下了治脑之方,如治脑风方、治髓虚实方、治脑癫方等等。而另一部方剂著作《外台秘要》里也记载了益脑散等方剂。

综上,隋唐时期人们对脑的认识主要体现在病因症候学与方剂学上,理论上仍以《内经》为旨,在此基础上丰富发展了症候学内容与方剂学内容。

结语

脑的范畴自先秦到隋唐,从文字学开始有初步认识,到《内经》成书则有了明确叙述,而后的脑概念基本延续了《内经》的理论,在病因症候学和方剂学上有一定的发展。先秦时期,中医对“脑”范畴的认识基本以《内经》理论为主,认为“脑为髓海”,为“奇恒之腑”,并且明确指出脑在头中,“其输上在于其盖,下在风府”,总结其物质基础为阴精,与视听及人体活动有密切联系。魏晋时期受道教的影响,把“脑”与“泥丸宫”归为一体。隋唐时期,主流思想仍然是在《内经》的基础上发展,丰富了病因症候学与方剂学内容。但“心主神明”仍是主流理论,脑在人体的“精神”作用也逐渐被人们重视。此时脑的范畴已经作为一个医学领域,其中的内容也日益丰富,囊括了基础理论、病因症候学以及方剂学。而在历史前进的征程中,脑范畴也将逐渐完善,容纳更多的新元素与新发展。

参考文献

[1]夏奇艳.试论中医药的起源[D].成都:成都理工大学,2008:6- 13.

[2]赵友臣.论历代以来对脑的认识及其五脏论的关系[D],辽宁中医学院,1979:7- 9.

[3]刘进,张敏智.祖国医学对脑髓认识[J].中国药学报,1988(4):4- 5.

[4]张俊龙.中医脑理论演进轨迹[J].山西中医学院学报.2001,3(2):43- 44.

[5]谢路山.试论中医对脑的认识[J].北京中医药大报,1994,17(5):12- 13.

[6]金香兰.中医脑髓学说源流考[J].中国医学报,1997,12(5):22.

(修回日期:2016- 01- 29)

*基金项目:北京市支持中央在京高校共建项目“探讨中国社会发展对中医‘脑’概念之变迁的影响”(编号:BJGJ1523)

通讯作者△

中图分类号:R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 4737(2016)03- 0018- 04

Literature Research: Changing Prosess of TCM Concepts of Brain before the Tang Dynasty

NIU Yi-zhuo, QIN Xiao-hui, ZHANG Ning-yi, WANG Lin-yun, Duan Xiao-hua

(Bei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 Beijing 100029, China)

Abstract: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CM) has an advanced cognition of brain,as early as the period of Yin and Shang Dynasty with a judgment on the function of brain.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history, there has been understanding the more concepts of brain in TCM. After Huang Di Nei Jing produced, TCM gave the definitions of concepts of brain and content of brain which has been abundant increasingly. This paper is to discuss the effects of different stages on the concepts of the brain and the changing process of the concepts of the brain before the Tang Dynasty in a historical perspective before the Tang Dynasty.

Keywords:TCM; brain; historical development; the period before the Tang Dyans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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