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遇项羽

田洪波

项羽比我想象得英俊，他浓眉大眼，国字形脸，英气逼人。站在浓烟蔽目的旷野之上，身披铠甲，微笑着冲我作揖：“幸会鼎鼎大名的历史学家。”

我惊诧回揖，为经年的期待和相逢激动不已：“将军折杀我了。”项羽朗声爽笑。下人将酒斟满酒樽，轻轻端至面前的木几上，另有下人在旁侧弹琴。项羽端樽举至额顶后一饮而尽。我也爽快饮下酒。环视四野，感觉场景陌生又熟悉，不待我追问，项羽一笑说：“垓下。”我恍然惊悟，似乎看到垓下之围中四面楚歌的项羽，吻别爱妻虞姬，拔剑自刎的震撼一幕。那段千古绝唱牵动着后人的心。我常想，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假如项羽渡过乌江重整旗鼓，而不是自刎，该有多好啊！应该说项羽输掉了活着的勇气。

“我知道先生并不认可我做过的选择。”项羽粗重的眉毛此时拧在一起，“所以，在你们的笔下，我是注定失败的英雄，对吗？”说着项羽将一樽酒一饮而尽，说出的话透出浓烈的酒昧，就像他身上洋溢着的男人气息。

“也许，但我们更尊重历史。”我抱歉地微笑。

“先生所言极是，历史不能更改了。”项羽自嘲摇头。

一时间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假如，历史可以重来。”项羽站起身来，深情地凝望旷野，有淡淡的烟雾围绕在他身后。“我可能会做出明智的选择，至少不会让自己后悔。”

沉思片刻，我鼓足勇气也站起来：“事实上你可能对自己缺少认识。你对当初的选择错误并没有清晰地梳理。”

项羽回头，认真地看着我：“愿闻先生吉祥。”言罢，命令下人为我斟上酒，礼让我坐下。

沉吟片刻，我问：“将军可还记得沛公欲王关中？”

项羽微笑：“当然，我当时大怒，准备犒赏士卒，一举击破刘邦之军。骨鲠之臣范增要我抓住机会，勿失良机。叔父项伯劝我说，他有大功，如攻击他，会被人言为不义，不如借此机会好好待之。我犹豫了。现在回想，莫非错失了良机？”

我点头：“以当时将军的四十万大军破刘邦十万之阵，岂不是一举歼之？”

项羽拧眉陷入沉思。

沉吟片刻，我继续说：“鸿门宴上你也一再错失机会。刘邦来道歉，如果将军施以瓮中捉鳖之策，刘邦只有死路一条。范增几次举起所戴玉块，向将军暗示，将军却始终视而不见。将军置之不理的结果，就是再次错失杀掉刘邦的良机。”

项羽粗重的眉毛渐渐上挑，腾地一下站起来，却只是沉默着眺望旷野。

我慢慢呷酒，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旷野之上淡淡的烟草味被风裹挟着清晰地扑进鼻孔。

项羽如梦初醒般回头看我一眼：“先生说下去。听先生论析，倒似听别人故事—般，万勿顾虑。”

我笑笑：“后来范增叫来武士项庄，借舞剑之机意欲刺杀刘邦。将军也以舞剑为由，像鸟张开翅膀一样展开手臂掩护沛公。”

项羽以无限惊讶的表情看着我。我迟疑一下，继续说：“如果将军以君王的身份支开项伯，易如反掌，也理所当然，但将军无动于衷，致使项庄不能得手，丧失良机。”

项羽点头感叹：“先生果然博学，分析条理清晰。我越发感觉自己当时发了昏了。”

我说：“真正发昏的还在后面。”

项羽不解：“后面还有错？”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

项羽分明有些不甘，他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

我直视项羽：“樊侩为刘邦诡辩时，将军不该为他的外表迷惑，称其壮士，被他说得无以应辞。稍后，刘邦借故方便，将军又被张良花言巧语蒙蔽，放任刘邦抄小路逃跑，再失良机。其实除凶刘邦，只需将军一句话，可……”

项羽长久不言，少顷叹息一声：“可惜已是过眼烟云，否则……”

我摇头，“将军错矣！即使现在刘邦站在将军面前，将军还会犯相同错误，依然会放过他，依然会让他—天天壮大……”

项羽五官错位：“先生为何这样轻看我？”

我站起身来：“是性格左右了将军，换言之是将军的天性作祟。这也是宿命吧？”

项羽颓丧地坐在了草地上。

选自《小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