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籍女部长与年轻女警察

张珺

“乌克兰需要更多的改革，我了解得还太少。”

伊卡也清楚巡逻警察只是冰山的一角，“一块遮羞布而已。”

每天早上，瓦莱丽·沃罗楚科都会穿上合体的黑色警服，将金发整齐地挽成一个髻，戴上珍珠耳环。

这位28岁的前律师、空姐是乌克兰新一代警察，从事这份工作不到一年。单从外形上看，她便与那些大腹便便的前辈有很大的区别。和乌克兰去年征召的其他新警察一样，瓦莱丽接受过专门培训，来应对各种各样的问题。

“刚开始新人会觉得压力很大。有些人可能是第一次直面死亡，逮捕持枪人，或者在急救车来之前照看呼吸困难的孩子。”时任乌内政部副部长伊卡特拉娜·泽古拉兹说，“不过，自从新警察走上乌克兰街头以来，从来没有受到过腐败指控。”

“终于有了美女警察”

去年，乌克兰开始试图改变政府中贪腐现象最为严重的机构：警察队伍。

“作为前苏联遗产的一部分，我们的警察职责不是为了保护人们，而是保护当局。”乌克兰议员安东·格拉先科说。同时，警察收入过低，装备极差，用自己的钱为公车加油的现象极为常见。

而巡逻警甚至被视为欺压平民的恶霸、骗子和杀人犯。

伴随着抗议者要求警察执法体系彻底转变的种种呼声，在去年开始的一系列改革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全新警察巡逻制度的建立。

为了在外表上与过去决裂，警方引进了类似美国的黑色警察制服，迷你摄像头被固定在警服的翻领处，这既监督了警察的表现，也记录下了违法者的行为——

巡逻警车在路中间拦停了一辆轿车，警察要求酒气熏天、瘫在方向盘后的司机下车接受检查。而这位司机却拿出手机，要警察和一位“有权势的联系人”通话，警察不予理睬。突然，这位司机拔出枪来对准警察。原来，他是位在内政部工作的老警察，他还亮出了自己的警徽。不过最后，他的枪终被新警察缴下，并被带走。

这一切被摄像头记录下来，上传到社交网站上，同时在电视真人秀中播出。

类似的视频案例很受公众喜爱。乌克兰人开始倾心于这些新警察——尤其是女警，据媒体称，女性警察在整个乌克兰的比重已近四分之一。当新警察第一次出现在乌克兰南部城市敖德萨时，有市民在推特上写道：“敖德萨终于有了美女警察。街上不仅安全，也变得漂亮。”

当然，新警察得到民众认可的原因不仅是外在形象，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态度——彬彬有礼、恭敬地与市民沟通，与传统警察的方式截然不同。

改革近一年以来，据乌克兰官方统计，警察收到的紧急求助电话增加了四倍。

“这次改革为我们国家的转变提供了机会。”去年加入警局的中尉警官玛雅·布拉提斯拉瓦说。

去年，玛雅和近4000名申请人参加了一系列测试，包括健康和智力问卷，也包括知识储备和整合能力等。但玛雅却觉得决心比能力更重要，“我的动机是发自内心的。”她说，“我想为我的国家服务，并且捍卫公民的权利。”

这个娇小的乌克兰女人曾经在大学学习生态学，后来成为了一名击剑运动员，一个同时要求纪律，耐力和快速反应的项目——而这些要求，在她作为178名警官的指挥官的现在再次派上用场。

“人们感到更安全，因为我们一天24小时执勤。”玛雅说。据基辅社会学研究所的一项调查，民众对新巡逻警察的信任度已经接近排在第一位的军人。“我们接受过十周半的训练，有能力缓和当下情况。更重要的是，我们懂得法律，滥用武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接受贿赂的现象也在减少，“我们让市民明白，试图贿赂是一项犯罪，他们甚至会被起诉。”一位军官说。警方还不时地在互联网上发布视频，展示警察会给法官或检察官发放交通罚单，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神奇”的外籍女部长

而站在这场改变最前沿的，是一位来自格鲁吉亚的女性官员。

每个人都叫她“伊卡”，不仅因为伊卡特拉娜·泽古拉兹这个名字太长太拗口，也因为亲昵的简称反映了她的受欢迎和被尊重程度。这个37岁的瘦小女人比新警官大不了多少，她来自于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去年被任命为乌克兰内政部第一副部长，负责改革警察部队。

伊卡在乌克兰成为了一个名人，“每次我出去，都会有人给我花或者巧克力，还有人直接在街上给我一个吻。”她说。

2006年，伊卡就任格鲁吉亚的内政部第一副部长，监督国家的警察改革，她以韧性和能够力排众议做出艰难决定而闻名。一位美国大使馆官员克里斯托弗·史密斯曾经对媒体表示，与伊卡一起工作简直“神奇”。

伊卡试图让格鲁吉亚的“成功”在乌克兰继续，她是十几位负责乌克兰政府改革的外籍官员之一，还有一位美国官员负责乌克兰财政部的改革，一位立陶宛官员负责经济发展和贸易部，这些人都有乌克兰总统波罗申科亲自授予的国籍身份。

“留给乌克兰的时间不多了。”身着灰蓝色棉布裙，站在一众严肃而魁梧的男人中间，伊卡认为时间紧迫，政府要尽快改革。“乌克兰此时正在两条战线上作战，”她说，“一场是在东方战场上的真刀真枪的战争，另一场则是改革战。两场战争相辅相成，输一不可。”

乌克兰要在多方面同时重整、新生，而创建一支新警力，只是改革措施中很小的一部分。不过这却成为了改革能够成功，最眼见为实的例证。

不过，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改革在很多方面不同。在格鲁吉亚，伊卡开除了所有旧警察，全面引入新的力量。“但乌克兰正在分裂，成功的改革是把人们团结在一起，而不是把他们分成新和老。”伊卡说，“所以我们不辞退旧人——而是给他们第二次机会，第三个机会。”

基辅的1700名旧警察，被分到50个组里。他们可以留在原地做一些办公室工作，或是重新接受培训。

然而，坐办公室的这些“老人”却警惕起来，他们认为自己留下的时间不会太长，并不愿意和新人合作。

新警察有闪烁的警灯、有工作动力、有热情，可是，手中的权力也有限。当他们拘捕某个人之后，要带到当地派出所由熟悉情况的老警察处理。

可是，“有时候在派出所，我们还没填完表呢，抓来的人就已经被放走了。”23岁的警察巴德利说。

伊卡称新警察的工资是老警察的近五倍。“我们必须要建立新警察的自信，也要重塑公众对警察的信任和尊重。”可是去年8月31日，新警察在基辅上任不久，就在议会大楼前被极右派的抗议者袭击，3名警察死亡，55人受伤。

社工“公关”战

警察改革的路仍然非常漫长。

瓦列里·威尔科维奇今年30岁，大学毕业后去了纽约。他一直梦想着能当警察，还曾在纽约警察局做过实习生。但是曼哈顿不是瓦列里的梦想居留地。所以，当听说基辅要创建新警力时，他立刻赶回应征。

那天，他的第一项任务是处理反社会行为：有人抱怨装修工人从三楼往下扔垃圾。三辆警车开进院里，五名警察冲上楼梯。尽管最后也没发现工人干了什么错事，报案人依旧对他充满感激。

这是创建新警力的另一目的：营造警察随时可以出手相助的氛围，类似于公关活动。

瓦列里的下一项任务是处理邻里纠纷：一位老妇因为邻居封阳台挡了她的光线而生气。男人报了警，因为老妇不停地辱骂他和他的妻儿。这起案子好像还有政治潜流。男人来自东部说俄语的顿涅茨克，老妇则是说乌克兰语的本地人。

男人大喊，“她让我忍无可忍！”老妇回敬，“看看那个混小子干的什么事？”瓦列里试图让两人平静下来的努力没有成功，他举手作枪状指向额头，表示自己受够了。然而，“培训要求我们乐于助人、保持平静。”瓦列里说。

这些新警官既要执法、也要担当社工。可是这占用了警察大量的时间，与琐事相比，腐败泛滥、走私猖獗才更严峻。

不过，对于警方内部而言，更严峻的仍是没钱可用。

一些警察局没钱买汽油，没钱修理汽车轮胎和重要部件。改革者们警告称，对于新的警察部队，可持续资金是至关重要的，否则会走向失败。

制服、真人秀、社工“公关战”……这一系列变革，反对者认为仍旧浅显，它并没有探究警察腐败的根源问题，惩治巡逻警察的腐败现象只是巨大伤口上的一个小小创口贴。

也许确实如此，但乌克兰的转变已经发生。人们第一次意识到警察的工作是在保护人民，而不是控制、欺压他们。

然而，5月，主导改革的内政部副部长伊卡却提出了辞职，“乌克兰需要更多的改革，我了解得还太少。”伊卡也清楚巡逻警察只是冰山的一角，“一块遮羞布而已。”

不过，伊卡仍然留在基辅。“只要我觉得自己在这里是有用的，我就会留在这里。只不过我需要设法避免自己变成政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