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个性·创新

2016-07-28 11:43叶水涛
语文世界(教师版) 2016年7期
关键词:言语孔子话语

叶水涛

朱季海是章太炎先生的关门弟子、章王学派的嫡系传人。解放后他不肯到高校任教,说是不习惯受各种管辖。朱季海曾寄一短文给《中国语文》杂志,久不见音信,问及责任编辑,答:“这不像论文。”他很生气,责问道:“我的文章说得有无道理?”后经主编吕叔湘先生过问,文章在《中国语文》刊出。

学术研究的文章须言之有理,持之有据,见解独到,不在有无“论文”的架势,更不在长短。国学大师黄侃,学问博大精深。他自谓五十岁内不著书,遗留的手稿均为札记之类,而无洋洋洒洒之论文;学富五车的钱钟书,所著《管锥编》《谈艺录》均为短章而非长篇,却被学界誉为“文化昆仑”。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这格言包含着通俗的人生哲理。然而,孔子之言语隽永典雅,孟子之言语论辩滔滔,绝非孔子无话可说,更非孟子思想之丰富胜孔子一筹。韩非子言语犀利明快,庄子行文洋洋恣肆,并非二人之见识有深浅之分。孔孟庄韩的不同文风,展现的是不同的个性。话语之长短,有时并非因为有话或无话可说。

史学泰斗陈寅恪先生,著书立说有条原则:别人说过的不说,过去说过的不再说。晚年双目失明后著《柳如是别传》,他以一代名妓的身世飘零写时代变迁之兴亡感怀,凡八十万言。资料之翔实,立论之精要,令人叹为观止。可见,说或不说,或长或短,只在恰当与否,如苏东坡所言,“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

老子《道德经》五千言,玄之又玄,说尽宇宙人生。马克思《资本论》为百万言之皇皇巨著,由人们普通常见之商品入手,揭示经济运行的规律,论断人类社会发展的前景。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在于它的创新——言人之所未言,见人之所未见。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是一本著作,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一篇论文,但都将人类的认知水平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他们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这与话语之长短或多少无关。

所有创新皆个性鲜明,有独到见解,有独特建树,绝非人云亦云。郑板桥论艺术,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徐悲鸿谈作画,自称“独持偏见,一意孤行”。言为心声,这是艺术的个性。无个性,则无创新;流于一般,便无所谓创新。创新首先是一种观念,语言是思想的直接体现。逻辑混乱、词不达意或群居终日、言不及义,这种人必然见识平庸,无创新之可能。

个性须有内涵,创新须有价值;有实事求是之意,无哗众取宠之心。否则,都将流于怪诞或折腾。前年,有官员策划制作了一大锅数十吨的扬州炒饭,以此申报吉尼斯纪录,结果成为笑柄。领导同志最让人诟病的便是,自称只说三句,结果三十分钟还没有把三句话说完。这大概属于另一种“无话则长”,毛泽东同志称之为“懒婆娘的裹脚布,又长又臭”。

江苏省今年高考作文题为:“俗话说,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有人却说,有话则短,无话则长——别人已说的我不必再说,别人无话可说处我也许有话要说。有时这是个性的彰显,有时则是创新意识的闪现。”显然,在同一语境中,俗话所说的“有话”“无话”与“有人却说”的“有话”“无话”,有不同的对象与含义,不在同一个逻辑层面上。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是自然之理;“有话则短,无话则长”则类若抬杠。如此仿词,刻意而为,异趣为高,多少显得有些生硬。况且,话语之长短与个性或创新并无必然的逻辑联系。人类的科学与文化创新都是一种继承与超越,即冯友兰先生所说的“接着讲”和“照着讲”,它是基于问题意识的探索求真,而不是强词夺理地故作惊人之论。

创新是社会的实践,而非言语的思辨。毛泽东同志为女儿取名李敏、李讷,含有敏于行而讷于言之意。实践出真知,人品贵自然,话语之价值不在长短,最好文章是恰当。当下语文教育非常强调语用学,这的确很有必要,但语用的情境性、表达的灵活性与语义、逻辑的规定性需和谐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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