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怎样变坏的

胡雨晴

接到“未检”主题的约稿时，关于怎么写，我的内心纠结万分。因为关于未成年人犯罪或者被犯罪，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写得太沉痛让人不忍看，写得太活泼又怕亵渎，实在不好把握。考虑再三，我决定挑选一个案由不那么沉重的案件来写。

这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团伙盗窃案，唯一的特殊点就在于参与盗窃的都是未成年人。五个来自不同家庭的有着不同背景的未成年人，因为盗窃这一被他们视为“事业”的活动走到了一起。

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这群已满十六岁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就三三两两走上街头、河边，走进寺庙、商店、网吧、棋牌室，从现金到手机，从香烟到饮料，只要有机会顺走的都不放过。短短时间内，查实的作案就有几十次。

我很纳闷，原本应该在学校好好享受高中时光的他们，为什么要走上犯罪的道路？所以打算讯问时一定要了解下他们的犯罪动机。

提讯甲时，他的父亲到场。这位父亲乍一看像是在道上混的。果不其然，一进讯问室，他就炸了毛，指着儿子的鼻子破口大骂：“妈的小兔崽子，老子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好好的日子不过要跑来蹲大牢，你老子我都还没进去你倒先进去了！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懵了：“Excuse me？我都还没进去是几个意思？这位父亲请如实交代......”

如果不是隔着铁栅栏，我觉得甲父都要冲上去揍甲了，而且拉都拉不住。那一刻，甲该有多感激铁栅栏的存在啊。

我及时叫停了甲父的骂骂咧咧，开始讯问。过程中甲倒很配合，如实供述了自己的作案经过，只是期间三番五次被其父亲骂声打断。我很无奈，如此粗暴的教育方式，父子关系能好吗？父母给予孩子生命，就可以不顾孩子颜面随意骂孩子吗？

本来教育孩子的事情外人不好插手，但是现在是在讯问，由我主导，我终于忍不住叫停：xx 父亲，您要教育孩子待会儿我会给您留点时间，但是现在请让我先把笔录做完好吗？不过待会儿教育，您也得注意方式。

甲父满口答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骂多了，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甲听到我说“注意方式”四个字，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爸，我是您亲生的吗！您平时除了打我骂我，有真正关心过我吗？您有教过我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吗？您自己也没有多守规矩，我只是向您学习！”

子不教，父之过。原来是父亲没有做好榜样，儿子才有样学样。父母是孩子人生的第一导师，父母的言传身教对于孩子的成长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甲走上歧途，其父难辞其咎。

讯问乙时，还是父亲到场。乙父脖子上挂着根很粗的金项链，土豪模样。他一见到儿子也是骂，骂儿子不好好珍惜自己给他创造的荣华富贵要跑去住班房，骂他在牢里面还有心情吃吃吃，比进去前还胖。训儿子间，乙父还不忘顺便炫富，眼神也顺便蔑视了我等职业尊荣感绝非来自收入的检察官。

对乙在看守所变胖这事我也挺匪夷所思的。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年纪太小，不明白这次坐牢对自己的一生意味着什么，而且在看守所除了不自由外似乎也没有其他不适，有父亲源源不断地打款不愁吃穿，所以不痛不痒，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问了乙为什么要偷东西，他说小伙伴们说一起偷就一起咯，不参加以后还怎么一起愉快玩耍。果然是不懂事的小孩，进来前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涉嫌犯罪。乙父也反思道，自己和孩子母亲只顾着赚钱，以为只要给孩子足够的钱就是为他好，没想到还是错了。

确实，在一些父母眼里，以为努力赚钱给孩子更好的物质生活就是对孩子好，可以让孩子赢在人生的起跑线上，却忽略了孩子精神上的成长，结果导致孩子的人生才开始起跑就跌了一跤！

丙的父母离婚，丙说因为不同意父母离婚所以要变坏给他们添堵，不让他们好过，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幸福。怎么说呢，父母不是孩子奴，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没有感情的婚姻是可耻的。要求父母为了孩子勉强继续凑合，其实也是对父母的不公平。但是身为父母，既然把孩子带到世上，那么在他成年前对他就有抚养的义务，不仅是物质上的抚养，也包括精神上的抚养。在你铁了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前，是否也该安顿好跟感情破裂的另一半所生的孩子的身心呢？只顾自己不顾孩子的行为，也很可耻。

丁是留守少年，家庭经济条件不好，父母外出打工，无法亲自照看儿子，生活所迫只能扔给爷爷奶奶。这次孩子出事，父母双双回来。丁说因为不想给父母更多的负担才参与偷东西，可以省点钱。父母听到后泪如雨下，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有出息点。尽管丁的“懂事”其实是不懂事，尽管丁的父母在管教上也有缺失，但是对于这样的父母，我更多的是同情，实在是无法谴责。生活有时就是这样的不公平，有的人再怎么竭尽全力，也还是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因为所占的资源有限，是那种“孩子，我搬砖的手无法再拥抱你”的无奈。当生存都成了问题，陪伴有时就成了奢侈。

戊则是孤儿，父亲早逝，母亲出走，从小在各个亲戚家流转长大，这次讯问也只能请到合适成年人到场，没有一个成年亲属愿意到场。我问他为什么偷东西。十七岁的戊显得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老成和世故，他说为了生存，一切能来钱的方式他都不拒绝，除了杀人。听得我后背发凉又觉得寒心彻骨。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能让尚未成年的他下定决心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不得不说，对于这样的孤儿，我们的社会是亏欠的，不能指着没有抚养义务的亲戚自觉施舍来让他们成长。

写到这儿，我感慨万千。尽管我还没有成为一名母亲，但也已经深感为人父母的责任重大。所以，希望每一位完全行为能力人在决定让自己升级为父亲/母亲前，一定要考虑清楚自己是否承担得起一个父亲/母亲的责任？是否有精力照顾孩子的起居、陪伴孩子的成长？无论贫穷还是富裕，是否有能力带给孩子幸福？我们的社会，也该完善相关制度给那些缺乏父爱母爱的孩子多一些关爱。

最后，每个孩子都是上帝牵着手来到人间的天使，愿他们都能健康、快乐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