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失踪者的自白

2016-07-25 01:50吴越
齐鲁周刊 2016年23期
关键词:阿乙失踪者卡夫卡

吴越

年轻作家的成长被切分为纯文学和流行文学,两者本来泾渭分明,而随着年龄增长,终归有合流的趋势,比如70后作家。如今,你很难将70后作家们界定为纯文学还是流行文学,阿乙、路内、徐则臣等已成为广受好评的一线作家,有着广泛的号召力。

阿乙的小说,尖刻、冷峻,充满阴郁的死亡气息。近日,其短篇小说集《情史失踪者》出版,不同于以往小镇青年与警察叙事,视野更加广阔,直指人性幽暗的角落以及欲望的不可捉摸。

卡夫卡与东方作家的“情史”

一位少女与她的祖母在平常的市井家庭中相杀,最后分别离奇死去。这种平庸的恶充分概括了中国家庭文化中的劣根性——《肥鸭》。

一群乡民获得了生杀予夺权以后,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残忍和贪婪,其中膨胀着愚昧的原始,是文明社会中的野蛮,是人性中深埋的危机——《虫蛀的外乡人》。

一个名利双收、享有极高声誉的老作家,已被浮华消磨了灵感和写作技艺,却存有鉴赏力,他发现了一个极有天赋的新人,并因此备受折磨,精心计划着阻止新人崭露头角的阴谋——《作家的敌人》。

……

7篇作品,构成了短篇小说集《情史失踪者》。阿乙在近几年的创作实践中逐渐突破之前的小镇青年视角,对整个写作格局进行了拓展,从一个更高的高度来审视中国普通民众的人格形态与思维逻辑,展现了一种普遍存在的生存状态,这是一种原生的状态,与文化阶层相隔而被忽视的状态,也是大众的状态。阿乙独特的人生经历使其描摹的众生相格外真实。老辣与精准得近乎残酷的笔法有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狠劲儿,这在《情史失踪者》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正如阿乙对于本书的介绍“尽量多地表现”所传达的,《情史失踪者》本身就是一部极其丰富的作品,可以说,本书无论在深度、领域、风格还是写作技艺上都超越了作者以往任何一部作品,也是作者自己极为看重的作品。

阿乙毫不掩饰自己对卡夫卡的推崇:“没有读卡夫卡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样去推开文学那扇门。反复阅读卡夫卡,你就知道写作是没有门槛的,他把所有写作者解放出来,告诉你写作就是写日记,不要有什么居心,不要有结构,不要有想法,不要伏笔,就纯真面对世界,思考世界,把你的灵感全部化成短篇,有的几千字,有的几十个字,每天磨炼这些东西。”

在这本新书中,可以看到卡夫卡的影子依旧在生长。

新闻编辑与青年警察的写作课

有必要从阿乙的经历中搜寻文学的影子,这位北岛口中,“令大多数作家感到脸红”的作家,从江西小城瑞昌县出走,成就了一个异乡人的涅槃。

他的经历在“70后”作家中显得有些特别:警察、编辑、作家,最终选择以小说为业,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又改变了他近乎癫狂的写作状态。

阿乙去年去了美国。一群作家在华尔街参观,他注意到“一对特别土鳖的男女”,“一看就不是夫妻,男的穿皮鞋、夹公文包,带着厚重的手机套,风尘仆仆的样子,我当时就产生了一个幻觉,这就是在洪一乡的我。如果还在那里,我可能已经当上了中层干部,带着情人来纽约,男的一路在给女的介绍,就像一个美好世界的导游,但他实际上也是第一次来。他突然停下来说了句,一生一世,只为与你擦肩而过。这话一下子把我惊到了”。

华尔街上恍若隔世的这一幕令阿乙回忆起来倍感唏嘘。立志去纽约时,正是在特别土的江西洪一乡——派出所不得志的青年警察,“当地没几幢房子是二层的,派出所在一栋民居的二层,一层是餐馆,没有柏油路、水泥路,路面上只有泥槽。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被放在那么一个地方,我那时发誓一定要离开,当时觉得纽约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那么我一定要去那里走一趟。”

阿乙在多部作品中提到同事间一次打麻将排座次的经历,这几乎成为了他逃离洪一乡、逃离本名“艾国柱”的契机:退居二线的老同志坐在北面,主任坐在西面,副主任坐在南面,作为科员他则坐在东面,因为某人手气不好,大家起身按照顺时针方向挪动了一次位置。于是二十多岁的科员坐到三十多岁的副主任座位,三十多的副主任坐到四十多岁的主任座位,四十多岁的主任“退居二线”,坐到了五十多岁老同志的座位。“牙齿变黄,皮肉松弛,头顶秃掉,一生走尽,从种子到坟墓。”

阿乙将“逃离”县城的经验视为通关,并为自己设定了“省城—沿海—直辖市—首都—纽约”的路线图,凭着对写作近乎殉道般的癫狂,一路顺风顺水地走来。直到2013年,一场大病突如其来,劫后余生,但治疗所服用的激素让这个曾经消瘦的文学青年胖了30斤。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止对文学的追求和思考。

离开县城之后,有一次,阿乙梦到自己回到了瑞昌,在县里谋得职位,亲朋们无不关切,赞许他的回归。他在梦里落下泪来,醒来发现身在北京才安下心来。“无疑是噩梦。”他这样写道。

写作、踢球和抽烟曾是阿乙人生的三大乐事,如今唯有写作一项。纽约书展时,阿乙自嘲不知道哪位“恩公”点名把他拉了进去。“以前想去纽约走一遍,写一个长篇,这两个任务都完成了,人生没什么可后悔的。”阿乙如释重负。

经验重塑了阿乙,比如警察,这个题材贯穿于他的小说始终。还有长期在媒体当编辑的经验——他曾深入研究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经典教材《新闻报道与写作》,“小说叙事和新闻都讲究节奏,但新闻只要快速地把一件事的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文学则要提供一个世界。”

他看新闻时会下意识地找写作线索,“比如有个农村的老头吵着要吃牛肉,在农村吃牛肉是件很大的事,附近也没有人杀牛,卖肉的骑车出去,天下着大雨,路边有一具尸体,卖肉的一咬牙拿回家把肉剁了,拿到老头家,却发现他家大门紧锁,周围邻居说老大爷实在想吃牛肉就自己出门去镇里买……我想编这样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线索,符合典型的阿乙式叙事,在他的很多小说中得到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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