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然
阴阳眼
◎李潇然
她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对面的男人开口。
客厅里光线很暗,因为窗帘半遮的缘故。但依然可以看到空气中浅浅浮动的尘埃,似乎一切都无所遁形。
男人终于开口,仿佛故作低沉的嗓音:“我很喜欢你,刘小姐。我希望我们能够保持特别的关系。”
中年男人腐朽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差点让她窒息。
然而当男人拿出并打开首饰盒时,她忽然感觉呼吸畅快起来。那颗钻石够大够亮,没有女人能拒绝它的诱惑,她也不例外。于是,她笑了,笑得纯真可爱,整个人变得漂亮起来。她缓缓接过首饰盒,捧在手里不停地抚摸,像爱抚着亲密爱人。她听到自己说:“我考虑一下。”
良久。
陶醉中她抬起眼,却一下子愣住了,神色也变得有些恍惚。屋里出现了第三个人,对,是第三个人。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面色苍白,唇齿间蕴含着一丝微笑,头发柔软得像森林里的鹿。
她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怦怦,怦怦……
接下来眼前中年男人的话都成了溜过耳畔的风。她依稀看到中年男人的唇一张一合,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若有若无。直到中年男人起身,她才梦醒似的从沙发上站起来送客。
她看着男人下楼时那臃肿的身躯,感觉自己像吃了一盘夹杂苍蝇的肥肉,胃底阵阵作呕。
急匆匆地返回屋内,却发觉好看男人也消失了。
夏天的风从阳台吹过来,空气中飘荡着暖融融的气息,令人鼻尖瘙痒。
阴阳眼。这不是她天生的本领,却是两年前一场高烧才得上的。最初她见到形形色色的鬼怪差点疯掉,后来习惯了也便相安无事。
她拉开抽屉,从最底部拿出一个白色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
再次凝神,好看男人又出现了。他那么干净,白色的衬衫一尘不染,年轻的面庞散发着浓烈的荷尔蒙。她有些自卑地垂下眼帘又抬起,小心翼翼地说,“我叫刘钥,你叫什么?”
那人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眼睛却温柔得像海,口型分明在说:“刘钥。”
像刚刚学话的孩子,那口型反复着:“刘钥,刘钥,刘钥……”脸上满是勾魂的微笑。
她的心跳从来没有这样快过。
她想逃离,她这么做了。她头也不回冲到卫生间,反锁房门,好像这样就能阻止他的吸引力。镜中的自已浓妆艳丽,脸色冷漠。
她拧开水龙头,一阵狂洗疯搓。
很久没有素颜了,抬头看看镜中的脸庞,她恍若回到了学生时代。也许,这正是自己追求的效果。
她下了很大决心,打开门,男人又不在了。一阵失落袭上心头。
脱下性感暴露的衣服,换上白色的雪纺裙,把长到盖眼的刘海梳上去,把那缕染成妖艳红色的头发剪去,把手机里不三不四男人的电话号码删去,这一切不过几分钟。
最终,她辞了工作,尽管她那时已是一家夜店的金牌DJ。
她本来是黑夜中声色华丽的一只夜莺,可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去追逐光明,所以她疯了似的做完这些事。
她又见到了那个好看男人,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你看,现在我可以站在你旁边啦。
她得意得去拍男人的肩,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但她的手指穿透了男人的肩膀,触手一片空虚与阴冷。
男人望着他,深邃的眉眼间悲哀与无奈,她怔了几秒,收回手,又盯着指尖自言自语,“也对,你是鬼,我碰不到你的。”
我碰不到你的,永远。
她的眼眶开始堆积泪水。隔了一层雾气,她看到男人紧皱眉头,右手抬起,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嘴唇无声张合,“别哭。”
眼泪彻底决堤。
她做梦了。站在忘川河畔,看着彼岸的人。她一直想不起他是谁,但看到他柔软干燥的头发就联想到森林里的鹿,她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去找他、去找他、去找他!阴间的风冷得像是要吹进骨子里,而她站在忘川前无法泅渡。她唱歌,唱什么也记不清,然后对岸的人跳进了河中。
她被吓醒了。
她睁开眼,看着不知在她床前站了多久的男人。这时天早就亮了,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并不怕光,一张脸沐浴在阳光中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见她醒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早安。”低沉温和的声线如同毛茸茸的羽毛拂过耳边。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她知道他发不出声。
她深吸一口气,把梦境中的惊悸驱散。她向他笑:“今天我们出去逛逛。”
也许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就算偶尔有人注意到,也只是奇怪,这漂亮的姑娘为什么看电影要买两张票,坐公交车要投两枚硬币,逛商场为什么要频频回头,仿佛身后还跟着什么人。
人们不知道,看电影时姑娘与男人坐的有多近心贴得有多紧;人们不知道,姑娘坐公车多投的一枚硬币就是因为男人的存在;人们不知道,姑娘频频回头是因为男人一脸抱歉地说没法帮她提东西亦步亦趋像只懊丧的大型宠物。
人们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很多。
在一起时间很短又很长。他们窝在沙发上看一下午电视,打一晚上游戏,躺在同一张床上睡一整天。
她觉得很幸福。
最美的泡沫,只是刹那间的花火。
很快她发现男人的脸色愈发苍白,身体愈发透明。不安的种子深深埋在心底,终于有一天破土而出。她从没有这样惶恐过,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离她远去了。
她看到风吹过,男人即将飘散。她大声质问,“你他妈的到底怎么了?”
男人苦笑着摇头,眼底满满都是悲伤。他微笑着说:“我得走了。”
走?去哪儿,你哪也不许去!她狠命咬住下唇,去拉男人的手。
她拉了个空。
怎么会这样呢?风从窗外吹进来,她的心空旷得发痛。眼泪狠狠地砸下来。
她再一次去拉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全是空气。男人用手背遮住自己发红的眼眶,却还是在微笑。
为什么碰不到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明明这样已经很好了。
她终于哭出了声。
“别走。”
“求你了,别走。”
男人放下了手,突然上前拥住了她。这是一个虚假的姿势,明明两人谁都碰不到对方,她却真的不动了,疲惫又安心地窝在对方怀里。
男人低头,虔诚的将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说——
说什么?她抬眼去看时,他已经消失了。
说对不起吗?
说我爱你吗?
说永别了吗?
他不见了。
她微笑起来,毅然决然走向阳台,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珠。
风很温柔,像他的眼神。
她打开窗,然后听到耳畔的风声。
她想,你走了,我就去找你,你可跑不了。
她安心下来,粉身碎骨都无所畏惧。
果然,落地时她见到了他,眼神包容又无奈。她雀跃着扑到了他的怀里,这是真实的拥抱。
头盖骨与地面碰撞,开出粉红色艳丽的花。
第二天的地方新闻中报道:
昨日十八时,一年轻女子从十八楼跳下,当场死亡。据警方调查,死者生前吸食大量冰毒,疑是产生幻觉自杀身亡。
责任编辑/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