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比灿烂

2016-07-18 16:19刘兆楠
中国铁路文艺 2016年7期
关键词:工区变电所接触网

刘兆楠

谭铁明是接近90后的典型80后,平时睡觉总要睡到中午十一二点自然醒。

每逢值班周,他都一边磨叽,一边埋怨天气和工作。闹钟每隔五分钟响一次,响了整整四次,他才能彻底与热被窝说再见。换句时髦话,叫做——起床靠毅力的特困户,尤其是这种冷得掉冰渣的天气。

吃上了老爸端来的热腾腾早餐,谭铁明的起床气仍然未消。

“慢点吃,别噎着!”老爸扶着老花镜,在一旁盯着。谭铁明边往嘴里猛塞馒头,边冲老爸瞪眼睛:“吃慢了,我赶得上火车吗?火车是你家开的啊!”他顿了顿,咽下一口馒头,翻着白眼说:“嗯,对,火车是你们家开的,可是算个屁!我不照样得待小站!马上要过年了,我不照样得上班!”

吃罢早饭,谭铁明背上老爸准备好的背包,火急火燎地往火车站赶,直到看到那破破烂烂的绿皮车安静地停在站台旁,他才舒了一口气。

朝着守在车门口的列车员晃了晃铁路工作证,他就莽莽撞撞地上了车,找一个靠窗的空位,把背包往角落一扔,半闭着眼靠着椅背,再次进入朦胧的梦乡。

这趟绿皮火车,从谭铁明家所在的二线城市,开往邻省的另一座二线城市,其间经过的二十多个小站,站站都停,方便各沿线小站的铁路职工上下班,被铁路内部称为通勤车。

当地的农民也都靠着这绿皮车去赶集、走亲戚,所以车上也混杂了汗酸味、脚臭味、牲口的粪便味和鸡鸭鹅的变奏曲。座椅下,塞着蛇皮口袋,里面装满了土豆、红薯等农产品,鼓鼓囊囊,沾着泥浆。

还有菜农、果农,挑着担儿,筐里装满了瓜果蔬菜。也有小商贩,两只手挂满叮叮咚咚的小玩意儿,指甲刀,挖耳勺,彩色塑料梳子,会发光的小球,呱呱叫的玩具小狗,等等,从拥挤的过道来回走几趟,直惹得车厢里的孩子哇哇哭。

一脸狡猾的小贩,搂着一只蒙着布的小筐或搪瓷盆,里面整齐地码着麻辣豆腐干、卤猪蹄等食品。一边走一边拖长声音叫卖:“麻辣猪脚!豆腐干——”同时也警觉地观察着周边环境,一旦发现列车员的身影,便立即用布包严,把筐盆塞进座位底下,等列车员走远了,又拿出来叫卖。

到谭铁明上班的小站莲花洞,要在绿皮车上坐满三个小时。夏天车厢里臭气烘烘,冬天从窗子透进的冷风吹得脸颊生疼,除了继续打瞌睡补觉,就只能听邻座的农妇唠叨家常,或是干瞪眼看几个农民打牌喝酒。

谭铁明觉得自己的大好青春都白白浪费在了这漫长车程。他有些愤怒地想,都怪自己没一个能拼得起的爹!参加工作四年了,从实习结束分配工作的第一天起,就是待在这贵州深山里鸟不拉屎的小站。

名字倒是好听,莲花洞,但举目四望,除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山,既不见莲花,也无水帘洞。夜里,工区背后的松林发出阵阵风声,白日里,推开窗就看见脚下深不见底的山沟沟。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生活用品,瓜果蔬菜,全都靠每次交班从外地搬进来。有时也在绿皮车上拦住菜农,买点新鲜菜。

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个小小的站台依山而建,莲花洞到了。这是本条铁路线上海拔最高的点,两千多米,整个站区浸泡在山雾里,飘飘欲仙。

已是中午12点半。谭铁明扛起背包,闷闷不乐地下了火车,目送火车远去,才迈开腿往接触网工区走去。

沿着铁道走上八百米,可以看见两栋独独的小楼。靠近站台一边的,种满了避雷针、电杆、变压器,那是变电所。越过两条铁轨,遥遥相望的那栋小楼就是接触网工区了。两栋楼都属于铁路贵阳供电段管辖。

谭铁明慢吞吞地走进工区,工区养的小狗扑过来迎接他,他又与小狗逗玩一会儿,才走进工区厨房,放背包里的菜和作料。

工长王福财,是奔五的老党员,做事大大咧咧,雷厉风行。他早从厨房窗户里看见了谭铁明,就把眉头一皱,把头伸到门口,冲着谭铁明就嚷起来:“小明,快点,大家等着开饭呢!”谭铁明走进厨房,王福财又照他腰板上拍一巴掌:“腰挺直,有点精气神!咋要死不活的样儿!”

谭铁明扭头瞪一眼工长,也没敢说啥。炊事员小喇叭屁颠屁颠地去拉铃喊大家吃饭,谭铁明就一屁股坐桌前。王福财笑嘻嘻地走过来,把头往谭铁明包里瞧,问:“买来了没?”

谭铁明说:“没时间买。”

王福财气不打一处,说:“叫你办点事,咋这么不靠谱呢?”

谭铁明对王福财一直都颇有意见,正面不敢冲突,但总是故意不听指挥,背地里还叫他鸡婆工长。

王福财家就在附近的小镇上,不用跑通勤,这是谭铁明首先感到不满的一点。而且,谭铁明刚到工区上班时,就被王福财狠狠修理过一次。

那是一次接触网停电检修作业。王福财分配谭铁明担任防护员,要求在变电所将接触网停电后,用验电器验明无电,再挂接地封线,将作业区段安全隔绝,确保作业人员的人身安全。

而谭铁明糊里糊涂,只听对讲机里说变电所申请了停电,也没搞清楚到底电停没停下来,也不用验电器试试接触网有电无电,就兴冲冲地去挂接地封线。

正当他抡圆了膀子,准备把金属制的接地线抛上接触网之时,王福财从旁边一个箭步冲上来,一巴掌把他扇倒在地,红着眼硬着脖子暴跳如雷:“找死啊!没验电就敢挂地线!《安全规程》学到狗肚子里了?”

虽然后来事实证明,变电所那时还在进行复杂的倒闸操作,接触网上仍然有电,算是王福财救了谭铁明一命,否则跑火车的高压电不是直接要了他的命就是让他变废人,但谭铁明一直有些记恨当时的那一巴掌。

过几天就是春节了,火车不能停,南来北往的客车加开了一对又一对。春运期间的铁路供电安全,像铁担子一样压在接触网工身上,王福财已经连续两个月没回小镇的家了,轮着带两班人马巡视线路,消除缺陷,整治设备。

可眼瞅着年味越来越浓,王福财心里明白,大伙儿辛辛苦苦干了一年,谈不上钱,就图个热闹,如果没啥热闹气,大家都心里空落落的。于是,他吩咐参加年前最后一次交班的谭铁明,一定要买来三样东西——大红纸、相片纸、相框。

王福财虽然是党员,又评上了技师,但他从小在农村长大,跟着做风水先生的爷爷学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又跟着奶奶学会了糊灯笼、剪窗花,怎么也算半个草根艺术家了。

每年春节,他都会用大红纸把工区装扮得红红火火,亮亮堂堂,而且他总要组织工区职工照张“全家福”。以前是从镇上请照相师傅来照,但自从手机具备照相功能后,他鼓捣了几天,学会了手机照相,用办公室的打印机把照片打印出来,装相框里,挂在值班室墙上。王福财上班21年,小小的墙上,已有了十来张“全家福”。

谭铁明没买来必备的东西,怎么办呢?王福财只好打发炊事员小喇叭乘货车去镇上买,代价是晚上大家只能吃清水挂面。

第二天一早,王福财安排好了一天工作,分配谭铁明和另外两名职工巡线,他整理完台账资料,就开始忙着裁大红纸,写春联,糊灯笼,剪窗花。

谭铁明气鼓鼓地背起工具包,带齐水、一包饼干和手电筒,和师兄巡线去了。

三人边走边聊,自然是离不开关于女人的话题,两师兄互相吹嘘了一阵泡妞的趣闻,转过话头来问谭铁明:“小明,老大不小了,二十七八的人了,咋还不找女朋友?”谭铁明心想,这不废话,你俩不也未婚青年嘛,随时有玩完掰了的可能,和单身狗也差不多。而且你俩装什么傻,明知待这小站上,哪个姑娘能看得上!哪个姑娘能等得下去!

但他还是笑笑说:“还早,不急。姑娘嘛,满大街都是,哪找不着,我就是看不上我妈介绍的。”

“哟,谭铁明,你真的够‘谭!”师兄咂着嘴。

谭铁明回头看看身后已变成小点的变电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曾暗恋过那里的一个姑娘。

早些年,变电所里也分来过年轻姑娘。有一个叫小雯的,白白净净,平时喜欢看看书,写写毛笔字。接触网工区的小伙子们就常常一群一群地穿过铁路到变电所里去。遇上小雯值班,就陪她聊天,遇上小雯待班轮休,就找个练书法的借口,前呼后拥地把她接到接触网工区。王福财也乐得帮小伙子们牵线搭桥,指导姑娘小伙子们练毛笔字。

那些日子,不管是真练字,还是装模作样,大家都不亦乐乎,工区里充满了书卷气,墨香扑鼻。谭铁明也写,而且他是用了心在写。他有个小算盘,不仅在工作技术上,在书法上也要比过工区的所有人,凭实力俘获姑娘的芳心。

谭铁明每天打了鸡血似的,抢着干最累、含金量最高的活,空了就窝在待班室里写毛笔字。关于技术和书法的书,堆满了书桌。学累了,写累了,推开窗,远远看着那变电所,哪怕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但谭铁明的心里,都是甜如蜜。

然而,事情来得突然。有一天,工区里一个小伙子去变电所,恰巧另一名值班员感冒发烧,在待班室里休息,值班室里只剩了小雯一人。这小伙子一时昏了头,对小雯开始动手动脚。

上级调度所的电话直接接通变电所,只要拿起话筒,不用拨号,调度所就能接到变电所的电话。小雯吓坏了,带着哭声就拿起了直通电话。

后来,上级进行了调查,小伙子被记了大过,小雯被调回了大站工作,这个鸟不拉屎的小站,就再也没来过姑娘了。

谭铁明的爱情之花还来不及抽枝发芽,就烂在了泥里。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空了,缺氧的感觉让他心里隐隐作痛。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像有了洞的气球,从他身体里悄悄溜走了。

再后来,家里也给介绍过几个,但并不像谭铁明自己说的那样,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姑娘,而是人家姑娘一听说是小站的铁路工人,一个月连着半个月见不上面,就扭身走了。

这一天,等谭铁明和师兄巡线回来,已是下午两点了。远远地,就看见工区一片红火。

大铁门上贴了春联,硕大的福字,亮闪闪地发着光。走廊上、院子里用绳子串上了一排排的小红灯笼。玻璃窗上贴着雪花状的红窗花。

工区的职工们,手上都拿着毛笔,嘻嘻哈哈地写着春联,写好了,晾干了,就往自己待班室的门上贴。

见谭铁明三人回来,大家连忙招呼道:“快来写春联,给你们留着纸呢!”

虽然故意没买纸,但谭铁明还是经不住诱惑,心痒痒地接过笔,挥毫泼墨起来,连写了好几副,选了一幅满意的,贴在了自己门上。

春联贴好了,收了笔墨,王福财招呼大家照“全家福”。炊事员小喇叭是外聘的,不算编内人员,就由他拿手机给大家拍照。闪光灯下,幸福的表情定格在相机里。

过了几天,除夕了。一切施工和巡视检查都停工了,让大家过一个轻松的年。上级打来电话,说贵阳供电段的工会主席要来慰问。

当天下午,工会主席来了。这是年初新上任的主席,之前大家都没见过。看了工区火红热闹的环境,又听了王福财的简要汇报,新主席一个劲地赞扬工区文化搞得好。

王福财来了劲,带着主席参观每人待班室门前的春联,一个一个地介绍。介绍到谭铁明时,王福财更是来劲,嘴里夸得唾沫横飞:“主席,谭铁明这小伙呀,是我们这儿的高材生,正牌大学生。一米八的个子,人长得帅,还有文艺细胞,又会唱又会跳!”“这对联,他自己写的,没照书抄,文笔好着呢!”“您瞧瞧这字儿,多带劲,入木三分呀!”

说得谭铁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比骂他一顿还难受。可工会主席听得笑眯眯的,不住地点头。

等工会主席一拨人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谭铁明不接王福财敬过来的茶,当场和王福财翻了脸:“你今下午在主席面前说那些,啥意思?明摆着让我当众出丑是不是?”

王福财哈哈大笑,说:“咋这样说呢!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唐伯虎都被埋没了。领导来了就得让他知道,我们这里也有能人啊!”

谭铁明咬牙切齿:“屁!就你能!”

然而,果真过了没多久,三个月后,上级打来电话,说要抽调谭铁明到工会,参加防洪暑运文艺巡演。

这消息在工区里炸了锅,大家有的羡慕谭铁明运气好,有的哀叹自己没被选上,都纷纷向谭铁明道喜。王福财半眯着眼,点了烟,坐在桌旁,一只脚高高翘着,皱巴巴的皮鞋在脚尖上荡来荡去。“怎么样,小明,我说得在领导面前显显吧,否则他咋知道我们这有能人呢?”

谭铁明不吭气,但心里的疙瘩解开了。

在段工会参加文艺巡演的那一个半月,谭铁明觉得是一生中最灿烂的一段时光。

当他在台上表演舞蹈、唱歌和小品时,台下欢呼声不断。特别是当他伴着古筝曲,挥毫泼墨写书法时,台下简直要沸腾了,喝彩声里混合着他的名字。几个女孩子还捧着红艳艳的玫瑰花送上台来。他即兴写下的那些书法“作品”,也被女孩子们抢走了。

晚上,谭铁明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看到镜中的自己浓眉大眼,高挺鼻子,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可以这么阳光帅气。瞳仁里闪烁着光,长期驼着的背,也挺了起来。

他感觉到血液在身体里奔涌,总有那么一股温暖而按捺不住的力量在心里左突右撞,一站上那个光彩夺目的舞台,他就想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放声高歌,把用不完的力和激情都投射到身姿的舞动中,把满腔的豪情都融入到笔墨的浓淡润枯中。

然而,舞台上的生活毕竟只是虚幻,只是短暂。当文艺小分队解散吃分手饭时,谭铁明感觉自己不过是昙花一现,于是借酒发挥,和队长头抱着头狠狠哭了一场。

回到工区的头几天,谭铁明情绪明显更低落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除了工作,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但事实上,繁重的工作任务并不容许他们有一丝丝松懈。贵州山区的第一条高速铁路预计年底开通,而此时仅剩半年时间了,工区职工都投入到开通前的设备验收任务中。

每天天不亮,参加验收的职工就已开始点名分工。匆匆吃过早饭,大家进入高铁建设现场,分散到各个施工点,爬上高高的梯车,测量参数,调整设备。成千上万颗螺丝钉和零部件,都必须亲手摸上一遍,安装无误了,紧固了,才能进行下一组设备的检查。

一直干到下午六点,回到工区还必须把上百个数据录入电脑,完成分析和总结,拟好第二天的工作计划。

王福财把谭铁明的橡皮人儿状态看着眼里,急在心里,几次想要找他谈谈,但最终还是决定,把最重的网上测量和调整工作交给谭铁明,让他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少点胡思乱想的心思。谭铁明也拼命地埋头干,把所有的失落感都化解到扳手抡出的每一道圆圈里。

夜里躺在被窝中,谭铁明累得不想动弹,他把枕头盖在脸上,眼角不自觉地滑下一行泪。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当铁路养路工的爸爸手牵着手,在一条长长的铁轨上走着。爸爸的工具包鼓鼓的,里面藏着一只红艳艳的水蜜桃。爸爸把桃从包里拿出来,递给谭铁明,问他:“明儿,以后长大了想干啥?”“铁路工人呗!”

可如今,长大了,真的当了铁路工人,才尝到其中的酸甜苦辣,才知道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工资不高,责任很重,安全压力山大。当年的“铁老大”,不再吃香,在这疯狂的信息时代,被迫推到了舆论的风头浪尖,承受着来自全社会无数张嘴的洪涛巨浪,抛洒到每一个铁路职工身上,憋屈!

而在这段时间里,还有一个人也很揪心,那就是谭铁明的老爸。谭铁明老爸的老爸,也就是谭铁明的爷爷,最近一直闹着要从老家回来看看。几千公里的路程,八十多岁的身子骨,能经得起折腾?谭铁明的老爸是左劝右劝,费尽了口舌,仍然拗不过老爷子。

其实,爷爷闹着回家的事,也与谭铁明有关。

谭铁明跟老爸顶嘴的时候,说铁路是自家开的,其实也说对了一半。谭家和铁路的渊源很深,一家三代,都是铁路人。爷爷是新中国的第一批铁路人,当年铁二局的建筑工,逢山开洞,遇水搭桥,都留下过他的足迹。老爸是工务段的养路工,老妈是铁路医院的护士。两个伯伯,是机务段开火车的,两个婶婶,一个车辆段材料库的,一个客运段跑车的。

铁路上的所有行业,在谭家几乎都占了。但无一例外的,都是不戴官帽的普通铁路工人。拼资格,绰绰有余,拼势力,却无任何门道。尽管如此,谭铁明的爷爷仍然以此为荣,认为把儿孙送进铁路,是他这一生最得意的事。退了休,他回到农村老家,最喜欢和乡里乡亲摆谈的,还是他当年修铁路住荒山炸山洞的事。

“那荒山野岭啊,夜里听得见狼嚎。有个小子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厕所里坐着个姑娘,他乐坏了,正要去抱,听见一声嚎,原来是头大狗熊!”

“田猴儿使坏,把导火线剪掉了一小截,等老刘头把炸药包塞进石头缝里,刚跑了一半路,就炸了,吓得老刘头趴地上,尿了一裤子,碎石块贴着头皮飞过去……”

老爷子是从激情年代退下来的人,对铁路的那份深情,一辈子也淡化不了。而他这次强烈要求从老家回来,居然是因为听谭铁明老爸说谭铁明在参与修贵州首条高铁,他对铁路的热情又猛然高涨起来。

也难得有八十多岁的老人像他这样头脑清晰的,不仅要回来,还指明了三件事——去建设工地上看一眼,开通后坐一次高铁,和高铁合张影。

“开啥玩笑!”谭铁明在电话里听了老爸的话后,一口回绝。“高铁,可不是闹着玩的,管理得有多严!少一颗螺丝钉,数据错一个小数点,都会造成事故,又不是菜市场,那能让一个老人家来回逛呢!再说了,我要顾着爷爷的安全,哪还有精力干活呢!”

“我陪着他吧,就远远望一眼,看看你们……”老爸有些不好意思。

第二天谭铁明把事情对王福财说了,王福财却兴高采烈地说:“老爷子想来,那就来啊,现在难得有人对铁路这么热心。”

过了几天,爷爷在姑姑的陪伴下,从老家乘飞机回来了。中午下的飞机,下午就吵着要上工地。大家陪着他,来到了工地边上。

宽阔的站场上,耸立着15个在建的站台,纯白的设计,现代化的棚顶,丝毫不亚于机场的建设。32条无缝钢轨,银丝般,向远方交错延伸,一望无际,丝丝缕缕地融入到天边的晚霞里。无数台机械设备来回穿梭,身穿黄色防护服的铁路职工,三五成群,各自忙碌着。四处都是一派繁忙而有序的工作场景。

远远地,谭铁明站在梯车上,向爷爷招手。被老爸搀扶着的爷爷,突然老泪纵横。“这和我们以前太不一样了,太不一样了……”老人一边抹泪一边喃喃自语。

日子在忙碌中飞快逝去,快接近年底开通日了,谭铁明和工区职工都放弃了节假日,为最后的开通冲刺。

同时,为了高铁开通后的运营维护,贵阳供电段此时成立了高铁接触网工区。由于验收工作中出色的表现,谭铁明和王福财都榜上有名,被调到了高铁接触网工区。

这对谭铁明来说,又是一次机遇。高铁接触网工区建在谭铁明家所在的城市,谭铁明终于结束了五年的通勤生涯,而王福财开始跑通勤。最后一次告别小站时,谭铁明捡了一颗站牌下的小石子,放在了口袋里,作为纪念。

12月26日,贵州山区首条高铁线路在一片欢呼声中顺利开通。这不仅在当地是最火爆的新闻,也是整个西部山区的重大事件,更是铁路人扬眉吐气重塑形象的一次胜利翻身仗。

省部级以上的大人物来了,铁路总公司也来人了。总公司来的检查组登上动检车,看着银光闪烁的接触网平滑地从机车头上划过,激动地对贵阳供电段领导说:“你们辛苦了!第一次开通,接触网设备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太不容易了!”

第一趟载客动车即将出发。老爷子在一家人的簇拥下,站在“和谐号”子弹头动车前,拍下了一张全家福。

老爷子的一头银发,在风中格外显眼,和白色的动车竟十分相称。满脸皱纹像花一般绽放,露出缺了牙的嘴。谭铁明望着爷爷泛着红光的脸,突然有些想哭。

进了动车,老爷子四处张望,看看烧水炉,看看洗手间,看看车上的电视,直咂嘴。

“明儿,你们太幸福了,能赶上高铁。我这一辈子啊,经历过蒸汽车、内燃车、电力车,就是没赶上动车。但我还是很知足了,你看,这山区的第一条铁路是我们修的,我们那时啊……”老爷子又开始不住嘴地念叨。

“是啊,是啊,多亏了你们那一代铁路人,打的基础牢实。”谭铁明的老爸附和着点头,“明儿,给你取名叫‘铁明,也是爷爷的主意,铁路的明天嘛,无比灿烂……”

谭铁明斜靠在蓝色的软沙发上,微笑着看爷爷和老爸说得开心。他抬起眼睛,注视着车厢显示屏上跳动变化的数字,218,228,239……他突然想,多年后,自己是否也会在儿孙面前,底气十足地说:“瞧,这贵州的第一条高铁呀,就有我的功劳,我们那时啊……”

车窗外,一根根银柱般的接触网支柱一闪而过,满目的绿色,湛蓝的天空,田间的老农,林间的小屋,真个好山好水美如画。这个冬天不太冷,春天,也近了。

谭铁明和他的铁路亲人们,以高铁的速度,奔向明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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