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戏剧课程如何大众化

徐学初

关注教育戏剧的同行可能会有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一所学校把教育戏剧作为必修课纳入校本课程，从2010年开始一直坚持到现在？这所学校希望通过教育戏剧教给孩子们什么？今天我们就试着来回答这些问题。

如何在课堂上玩好戏剧“即兴定格”

我们理解的教育戏剧不是领学生做课本剧，也不是把学生培养成演员，而是老师运用戏剧的技巧，在既定的课程框架下，引导学生发挥想象，创设情境，表达思想的一种教学活动。

简单地说，教育戏剧就是成年人带着孩子做游戏。这看似很简单，但实际上“带孩子玩”对成年人来说是很困难的事，还要玩得尽兴、玩出花样、玩得有意义，更是难上加难。

在教育戏剧课堂上，我们经常运用的“玩法”是“即兴定格”。每一种艺术都有它自己的呈现方式，作家靠文字，画家靠笔和涂料，戏剧家则可以靠人类的肢体——几个人在一起做出动作，就可以演绎世间万物、人情百态，这种“即兴定格”多有趣！它就像橡皮泥，可以教孩子捏出这个世界来，捏出丰富的人生来，它是我们启发学生创意的重要教学方法。

以我们引导学生进行原创戏剧作品为例，学生以小组为单位设计即兴定格，设定基本的情景。我们在这一环节有两个要求：第一，定格的人物一定要在尖锐的矛盾冲突中，周围的人也一定要跟这个冲突有联系。第二，希望这个冲突取材于“你”的生活，表现“你”所经历的、“你”的朋友经历的或是“你”听到的生活中的事情。

接下来，我们会尽量利用即兴创作、小组讨论、问题研究等方式帮助学生丰富这张定格中的人物和情景。

学生在理解了核心事件和人物关系之后，要根据情景加入语言。他要去设想：他是怎样的身份、性格？人与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产生了什么矛盾？根据这一连串推断，学生自己即兴创作出台词。老师会带领学生继续发展连续定格，一般3～5个定格就可以讲一个连贯独立的故事。这个连续定格做到高潮处，我们会“暂停”，让学生以自己所扮演角色的身份来讨论矛盾冲突：为什么会出现这个矛盾？之前发生了什么？有可能造成怎样的后果？有没有可能去解决这个问题？学生自己在过程中间去找到合理的回答，而不是老师灌输答案。

比如，關于“学霸”被同学排斥的校园事件；关于“孤独者”如何与周围人群共处的故事；还有以梁启超为核心人物创作的维新变法的故事，可以让学生体验社会变革中的社会风潮。对于高一的学生而言，认知个体生命的价值、处理人际关系、思考个人和社会的关系、深入理解人类生存处境、了解人的本质……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命题。跟这些核心命题相关的故事，我们都愿意去发展它，想出更好的策略，让学生经由参与故事的编创和演绎，在过程中进行感受、反思，进而深化自己的认识，修正现实中的行为。

最后，我们还会进行“演后谈”，就是让学生跳出角色、以观众身份来谈整个过程中她的感受、观察和思考。

教师怎么样评价教育戏剧课上学生的表现呢？第一，看学生创设情景故事的逻辑性；第二，看学生语言和身体的表现力；第三，看学生在“演后谈”中呈现出来的思维活跃度和思想深度。

除了上面提到的反映人际关系和社会情况的“实戏”故事，我们认为即兴定格也可以运用于“虚戏”创作——偏重于情感、想象、象征的动作表演，可以引导学生运用肢体来对诗歌、绘画、装置艺术等当代艺术进行再创造。

比如，我们请学生选择一个物件（意象），根据它的特点来讲述自己的个性（内在自我），由此创作一首关于自己的小诗，再跟小组配合，通过肢体动作把它演绎出来。比如这首：

我是一个等边三角形，

我的稳定来自朋友、家长、老师的支持。

我不是圆，没有它那么圆滑细致，

我很简单，也很直接，

棱角有点锋利。

有时候，我的思想很有限——

因为我是封闭图形，

但是如果你打开了我，

我会和你在一个屋子里组成新的图形。

表演时，学生的朗诵配合流畅的动作变换呈现出这首小诗。孩子们从中可以对彼此有一个本真的了解；而且她们会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用诗歌、戏剧来表达、创造，这对学生是很好的锻炼和激励。孩子在课上写出这样的小诗只需要10分钟左右，而且每个孩子都能完成，每个孩子都愿意参与演出。有个孩子表演后这样表达：“我在写自传小诗的过程中感悟到：人除了和别人打交道，还要抽出时间和自己沟通。”

我们还尝试过影子戏、偶戏、环境戏剧，等等，逐渐地丰富教育戏剧课程内容。针对高一学年的课程，我们大致形成了自己的体系：第一学期，我们主要带学生参与各种戏剧活动，学习戏剧的诸多要素，做“过程戏剧”故事工作坊；第二学期，我们主要鼓励学生做各种原创作品，借由她们感兴趣的改编或原创故事，发展故事工作坊；学年结束，我们引领学生完成她们比较完整的原创戏剧作品，作为学年学习成果，在校园戏剧节上汇报演出。

我们希望学生在教育戏剧中学到什么

我们当然希望学生亲近戏剧，同时我们团队认为，美育不是戏剧教育唯一重要的目的；借由戏剧艺术去看到自己、看到别人、看到众生、看到天地，这种真切的“看到”，对我们的学生太重要了。假读、假写、假看、假听、假做是现在的学生很大的问题。这种“假”怎么能够破除？戏剧的“假”倒是可以破除生活的“假”呢！回归本质的教育戏剧带给学生真实的情景体验，让学生感受到真实的感情和真诚的交流，这才是我们最希望学生在教育戏剧中学到的东西。

通过教育戏剧或戏剧本身，学生能够提升的首先是理解力。这种情景的理解与纯文本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比较而言，文章理解需借助上下文语境；情景理解则很直观，“你”就在画面中，能够设身处地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这种基于换位思考的理解机会，会让一个孩子终身受益。

其次是表达力。即兴表演没有现成剧本、没有排练过程，而是即兴发挥所得，这对孩子的语言能力锻炼非常有效。在表演过程中，为了让观众明白剧中人的处境和意图，表演者会自觉调用她的语音、表情和肢体，她反复考虑自己的语音、语调、表情和肢体动作怎么去配合才能最恰当地表达创作意图，不断实验，然后经受表演时舞台下观众目光的洗礼，每一次都是非常重要的成长机会。以后，当学生走进社会，她面对人群时会更加从容淡定，她的举止谈吐也会表现得更加得体、适宜。

最后是思维力，这是高中生必须加强的能力，也是我们通过教育戏剧课程最终期望达成的目标。教育戏剧能否有效提升高中学生的高阶思维能力？就目前实践来看，我们认为它确实可以做到，甚至可以比普通课堂做得更好。普通课堂教学也提供情景，学生们也讨论问题，但这些问题很多时候是老师预设的，不是由学生借由情景、人物即兴生成的。在教育戏剧课堂上，由学生原创的故事情景所引发的问题是学生主动提供的，她们要在这个问题中扮演各种角色，所以她们参与到问题中各种具体的主观经历、体会、感想，对问题理解更深刻，也更愿意去讨论问题、解决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参与过教育戏剧课程的孩子在课堂上往往表现得更加主动的原因。

我们的教育传授知识固然重要，但是知识如果不能迁移、无法调用仍然无法帮助学生有效面对变动不居的未来世界。我们为什么选择教育戏剧？就是因为它可以给学生提供在未来新的情景中能够被调用的能力，包括理解力、表达力、思维力，等等；更进一步，学生能从中培养对自我、关系、价值、人的本质的深度认知力，学习到与人合作、高效配合、实践行动的诸多方法，这些能力会在学生未来的社会生活中发挥作用。这些才是孩子们喜欢“教育戏剧”的真正原因，也是我们愿意去尝试并坚持“教育戏剧”的根本所在。

在普通的教室里一样可以做教育戏剧

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是一所百年名校，也是上海市现在唯一的一所公办女子高中。在我们多年构建的课程体系中，如何把“教育戏剧”课程丰富进去，让女孩儿们有更广阔的成长空间，能在学校快乐地度过3年，并在离开学校时拥有她们自己独立的思想和价值判断？

我们学校的“教育剧场”课程实际上是在学校120多年以来的国际交流教育和艺术教育的土壤上生长出的一棵新芽。在这个课程背后，有一个国际化的专业团队支撑我们。我们和新加坡友好学校联合，邀请新加坡青少年剧场著名导演何家伟先生以及南洋女子中学的戏剧教师、导演Nick Ng先生每年到学校来做戏剧课程和戏剧社团指导，这样的合作持续了5年；澳大利亚的教育戏剧教师培养专家Bauke Snyman先生从今年开始也和我们学校合作，来指导课程内涵的丰富和课程体系的架构，有了这3位专家的帮助，我们的课程才能从容走到今天。另外，上海教育戏剧领头人李婴宁老师是我们理念上的引领者，她从课程开发之初就给予我们很多细心指导和帮助，我们也经常参加她工作室的各种培训活动。

在校园里，课程的具体实施是由徐萍、蔡文琪和我3位语文教师负责的。我的两位合作伙伴已经教了24年语文，我也教了12年。从2010年接触到“教育戏剧”这个概念开始，我们就对它非常感兴趣，学习越多，理解越深，我们越希望把它引入学校课程体系中來。我们用了5年时间践行这个想法，想试试“教育戏剧”是不是能够接上海的地气，接女中的地气？能不能对女生产生真正的深层次的影响？

除了课内资源，我们还有日益成熟的课外资源，女中百年艺术教育的传统，自由开放、中西并包的校园文化以及上海良好的艺术教育资源和艺术教育氛围。我们戏剧社学生自主编演的戏剧，在外聘艺术家的指导帮助下，每年上演一次大戏，每次演出都是学校中非常重要的文化活动，都会引起极大反响，已经成为女中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外，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最近几年专门邀请专业导演、演员排演课本剧，不论是剧本还是表演都日臻完善，具有较高的艺术性，因此我们邀请他们到学校来展演；专业剧作家和演员参与的“教育剧场”，如果由我们自己设计、实施有很大难度，因此我们会带着学生走进上戏小剧场，参加上海戏剧学院教育戏剧的专业活动，丰富她们的经历和体验。

对于三女中的“教育戏剧”课程，上海市政府给予了很大支持，将以前的小礼堂改建成小剧场，配备了专业灯光、音效和投影设备。学生在这个300平方米左右的空间里，可以坐、跑、躺、卧，自由地舒展身体。

但是我必须强调，尽管如此，做“教育戏剧”未必需要非常专业的人员和设备。戏剧不是天花板上的事，而是地板上的事。没有高大上的“声、光、电”，一样可以带领学生做戏剧，即便在普通的教室里，也一样可以做“教育戏剧”！“教育戏剧”课程在我校的实施（参见上表）始终是大众化取向的。

一种新的课程进入学校应该有各种形式的探索，我们只是在“教育戏剧”领域做了一些初步的尝试，希望有更多的同行对此感兴趣，大家可以一起来践行和研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