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解析张爱玲小说《金锁记》

2016-07-17 06:30李洁暨南大学文学院广州510632
名作欣赏 2016年14期
关键词:金锁记情欲郁达夫

⊙李洁[暨南大学文学院,广州510632]

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解析张爱玲小说《金锁记》

⊙李洁[暨南大学文学院,广州510632]

摘要: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不仅在心理学上,还在文学创作和文学接受等文学活动中起着重要作用。张爱玲在这一理论传入中国时受到极大影响,这从她的成名作到后来的小说创作中都能表现出来。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她的《金锁记》。本文通过对小说具体文本的概述、人物形象的介绍,阐释张爱玲作品中如何蕴含着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基调。

关键词: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张爱玲《金锁记》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兴起于19世纪末,在20世纪初期就已经成为西方许多现代主义文学流派共同的思想根源和理论基础,也是最具影响力的西方心理学理论之一。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是精神分析的奠基人,他的“冰山理论”、潜意识、力比多、升华说、人格结构学说、梦的理论和“俄狄浦斯情结”,等等,这些理论都深刻影响着后世的作家和评论家。张爱玲在作品中也多次运用这一理论,譬如她对大量病态乃至变态人物性格的塑造,譬如对人物内心深处潜意识的深度挖掘,譬如对人物行为背后的深层动机的揭示,譬如对人物心理的性本能冲动的刻画和对梦魇、幻觉、暗示、象征的描写以及对人格的激烈斗争的表现。

一、《金锁记》的创作因素

(一)时代思潮

五四时期的中西文化大撞击使学术氛围活跃,新思潮的传入,使作家们充满新鲜感和挑战性心态,因此纷纷主动接受新思想的影响。20世纪初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开始传入中国,出现了很多关于弗洛伊德理论的译介和研究的代表作。随后,越来越多文人作家将弗洛伊德式的心理描写理论作为一种崭新的文学技巧运用到自己的作品中。张爱玲也受这些相关的作品和作者的影响,运用了弗洛伊德学说进行创作。夏志清评述她“受到弗洛伊德的影响,也受西洋小说的影响,这是从她心理描写的细腻和运用暗喻充实故事内涵的意义看出来的”①。

(二)童年经验

张爱玲的童年总体是不快乐的,而且缺少爱的关怀。她的父亲继承了祖辈的财产,生活十分糜烂,读闲书,抽大烟,逛窑子,娶姨太太,无所不作。而母亲受到西方文化影响,新式的行为每每与旧文化格格不入时,父母之间的矛盾就会升级为争吵,也导致最后的分道扬镳。张爱玲从小就生活在这种颓废糜烂的遗少家庭中,而且家庭的破裂也让她缺失了一个本属于她的开心快乐童年。后来继母的出现,使得糟糕的情形加剧。在一次被父亲和继母殴打并关禁闭之后,张爱玲终于不堪忍受,逃出无爱的家,投奔了母亲。而小时候张爱玲与母亲相处时间少,母女之间的感情也很生疏,这种童年的创伤性体验为张爱玲的创作定下了苍凉悲观的基调。

二、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在《金锁记》中的映射

(一)变态心理的描写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意识分意识和无意识两种,意识是与直接感知有关的心理部分,是人能体验到的部分;而无意识是包括个人的原始冲动、各种本能与相关的欲望部分,这些欲望和冲动因受到禁忌和法律等控制而压抑到意识之下。人的本能欲望长期受到压抑,如不能得到恰当的宣泄,便会形成一种病态心理,导致性变态或其他心理障碍。每个人都有本能欲望,而欲望是需要以某种方式被满足的,当欲望没法正常得到满足时,就会以不正常的方式发泄出来。

《金锁记》中最经典的人物形象是曹七巧,她的典型特征是性心理变态。富足的姜家需要一个姑娘服侍、伺候残疾无用的公子,其实是把姑娘当作丫鬟;出身下层的哥哥想把妹妹嫁入大户攀亲戚,还无需嫁妆,其实是把妹妹送入了一个腐朽没落的封建大家庭里。各怀私心的两家人因为利益相互利用,以畸形婚姻的形式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同时也断送了曹七巧的一生,扭曲了她的人性。这姜家有张爱玲所经历的封建家庭的影子。在曹七巧的意识里,她是奔着钱去的,可是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是有着关于情欲和性欲的渴求。虽然有个瘫痪的丈夫,但是青春时期就和有好感的人互相调情的七巧仍有真实鲜活的情感欲望。一个长相端正的健康男人姜季泽正是七巧心仪的对象,两人相遇的细节将七巧寂寞难耐的心理表露无遗。她“垂着眼皮”“脸庞的下半部抖得像嘴里含着滚烫的蜡烛油似的”②。平淡的对话交织着激烈的内心搏斗,她用尖细的声音逼出两句话道:“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你去挨着你二哥坐坐……”③有些情况下,人的行为是跟内心想法相反的,被情欲的渴求反复纠缠折磨的七巧,不由自主、身不由己地走近季泽,“斜瞅”着他,不冷不热地说话,再慢慢坐在他身边,将手贴在他的腿上,而季泽选择了理性。七巧被拒绝后,就“用黄金之梦来抵挡情欲之火”。后来压抑到变态的七巧有疯狂的性联想和性话题,还盘问儿子和儿媳的隐私,甚至对儿子表现得过于亲密。七巧用亲生子女的幸福与生命来陪葬自己的不幸遭遇。她想方设法折磨儿子的两任妻子,目的便是想占有儿子。她对儿媳采取的手段更加卑鄙,她将从儿子那里追问出来的儿子和儿媳的隐私有声有色地公之于众,羞辱儿媳,目的就是为了破坏儿子与媳妇的正常生活。她还嫉妒女儿即将找到幸福。面对爱情,长安努力改变着一切恶习,而且体现出惊人的毅力。而看到长安即将得到自己的幸福,被金钱和情欲扭曲了灵魂的七巧对女婿童世舫散布了一个阴森的谎言,说女儿是个断不了瘾的烟鬼,从而断送了女儿的婚事,也断送了女儿的幸福。七巧已变得疯狂,这种灭绝人性的疯狂不仅使她走向毁灭,而且使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长白不敢再娶媳妇,只在妓院里走走,长安更是早就断了结婚的念头。病态心理的曹七巧毁了自己,也毁了儿女的幸福。

(二)自我和本我的冲突描写

弗洛伊德在他经典的“人格心理学”理论中将人格划分为三个部分: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本我是无意识的,基本上由性本能组成,按“快乐原则”活动;自我代表理性,按“现实原则”活动;“超我”代表社会道德准则,按“至善原则”活动。“自我作为中介,便不得不处在本我的驱使、超我的谴责、现实的限制的夹缝中陷入‘一仆三主’的人格困境。”④七巧的婚姻本身就注定她必须压抑“本我”的欲望。为了钱,她要伺候瘫痪的丈夫。在畸形的婚姻形式和夫妻关系枷锁下,七巧从未享受到正常人的权利和快乐。她陪伴着“没有生命的肉体”,屈辱又不甘心,在“本我”与“自我”的斗争中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这时健康的季泽出现了,季泽拒绝了她,却肆意玩弄她的感情。季泽的挑逗刺激了七巧的情欲,更加剧了她的内心冲突。此时,金钱与情欲发生了强烈的冲突,形成了巨大的张力。“自我”与“本我”间的矛盾也由此产生。为了保住辛辛苦苦夺来的金钱,七巧必须舍弃她朝思暮想的小叔子。在“分家”这一尖锐的矛盾中,她撒泼哭闹,无所不用其极,目的就是与姜季泽争财产。七巧为了多分得金钱,扑灭了自己心中的欲望,“自我”压倒了“本我”。几个月后,金钱与情欲、“自我”与“本我”的冲突更尖锐更激烈地爆发。季泽为了骗取七巧的钱,在她面前演出了一场动情的戏,向她倾诉十年来的爱慕之情。七巧心醉神迷:“低着头,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⑤爱情唤醒了七巧人性的复苏、良知的觉醒,让她回忆起“当初为什么要嫁到姜家来?为了钱么?不是的,为了要遇见季泽,为了命中要注定她和季泽相爱”⑥。在这神圣的一刹那,七巧挣脱了世俗的羁绊,挣脱了别人给她套上和她主动套上的双重黄金枷锁,恢复了作为正常人的感情、人的自然欲求,“本我”暂时占了上风。但生存的不安全感使她的“自我”出现,她顷刻间便陷入了怀疑与猜忌中:“他难道是哄她么?他想她的钱,她卖掉她一生换来的几个钱?仅这一转念便使她暴怒起来。”⑦在感情上,她渴求爱情,对季泽充满怜悯与爱;在理智上,她更爱金钱,担心“她的钱只怕守不住”。在巧妙地揭穿了季泽的粗鄙用心之后,她终于赶跑了心中的恋人,这构成七巧悲剧中最大的张力:强烈的爱和极端的恨,无比的痛心与不甘心。七巧赶走了季泽,再次熄灭了内心的火焰。滚滚红尘茫茫人海中,这能给她以最大的慰藉与活力的爱,被自己亲手扼杀了,这崇高精神力量的毁灭正是悲剧中最震撼人心的一幕,其中最具有悲剧意蕴的是人的自我对立矛盾。主体在自我冲突中痛苦地挣扎、搏斗、裂变,结果却是低劣的成分战胜了高尚的成分,导致了人的精神崩溃与毁灭。七巧内心深处发生的激情与压抑、情感与理智、人性的欲望与现实的“清醒”之间的“本我”与“自我”的激烈战争中,结局已经写好,无可更改。在七巧的内心世界于生存的本能之上建立起来的价值体系中,金钱比情欲更重要,因此她已失去了一切。生存的威胁使得曹七巧不得不活得清醒,虚假的情感纵然得到,也无法弥补她最真实的失去,一无所有的她手中只剩下那看得见摸得着的金钱,但这清醒注定了她还得继续忍受情欲的煎熬,在“自我”与“本我”的斗争中挣扎到生命尽头。

(三)梦的描写

弗洛伊德对梦有着独到的解析,他认为梦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是一种受压抑的愿望经过改装而成的”⑧。梦的目的在于满足欲望,凡在现实中不能满足的愿望,往往通过幻想的作用制造出替代品来,给人以想象的满足,而梦和文艺都是这样的替代品。梦和无意识也有关,梦是无意识状态下的活动。“冰山理论”形象地展现了意识与无意识的巨大差异。无意识潜藏在做梦者的内心深处,成为其背后的强大内驱力。

曹七巧有一个贯穿一生的梦:十八九岁做姑娘的时候,穿着好看的衣服,连上街买菜都流露出青春阳光的气息。那时有很多喜欢她的人:肉店里的朝禄,她哥哥的结拜兄弟丁玉根、张少泉,沈裁缝的儿子,如果她选择了其中的一个在一起过日子,还送到车站。在那条五六百米长的土路上,担风拄杖步行,仰着头,和高坐在人力车上的达夫热烈谈话。达夫端坐在车上,脸上充满了惶恐、歉疚的神色。他坚持要下车,与担风一起步行。担风笑眯眯地拒绝了。担风平时送客一般都不出大门,通常只是走出书斋到庭院的走廊尽头便止步了。而初会达夫,他却不但送出门,还特意一直送到车站”¥。这种被欣赏被尊重跟小说中“他”所叙被日本女子蔑视形成鲜明对比,真实的情形与小说中叙述的“他”的感受差别如此之大,而给郁达夫带来尊敬的恰是传统文化的诗词歌赋,而非现代社会需要的理工医科。当现在的郁达夫化身为“他”回忆当时的郁达夫时,他既要回到现场来描述21岁的“他”在日本女子面前怎样的自卑自贱,又想展示26岁的他有着怎样深厚的古诗词功底,因为这给作者郁达夫带来了人格的尊重和自我价值的实现。因此,他要在现代小说文本中加上古体诗,以此来证明个人的能力和价值。

作为隐含叙述人的郁达夫是一个既羡慕传统文人的隐逸,又追求西方文人的浪漫,但更无法逃避现代文人的焦虑的书写者。《沉沦》的整个文本叙事就是一个理性的处于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夹缝中的成熟的“五四”文人借一个感性的心理尚不健全的患有青春期抑郁症的现代青年之口所做的情感抒发。这样,《沉沦》就成为一个散文和诗文、中文和西文的混合文本,一篇夹杂着不同时空的诗词叙事的、“不伦不类”的现代小说。但正因此,《沉沦》开创了中国现代小说浪漫抒情的一支,而这浪漫抒情的现代小说既离不开西方浪漫主义诗歌的因子,也离不开中国传统诗歌的抒情土壤和隐逸风气。但就技巧层面来看,《沉沦》中的这三类诗词叙事在艺术上并不完美,除了借用田园诗意境的叙事比较流畅外,无论是翻译外文诗词叙事还是自作古体诗叙事都有较明显的斧凿之痕,但也正是这一点让我们看到传统文人从“诗言志”转向“小说书写人生”的艰涩,尽管艰难,郁达夫却从未停步,及至他最后一篇小说《迟桂花》,我们看到了郁达夫在诗词叙事方面实现了别林斯基所谓的“融合双方面的领域”所取得的艺术成就,《迟桂花》被打造成一篇真正的抒情诗般的小说,完成了诗歌与小说的真正融合,郁达夫也借此完成了传统文人向现代文人的转型。

①下文中如不做特殊说明,《沉沦》均指单篇小说《沉沦》,而非小说集《沉沦》。

②别林斯基:《别林斯基选集》(第二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44页。

④郁达夫:《雪夜——日本国情的记述自传之一章》,1936 年2月16日《宇宙风》第11期。

⑩王自立、陈子善编,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总纂:《郁达夫研究资料》,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版,第571页。

作者:裴争,吉林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博士,枣庄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研究工作。

编辑: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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