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巽达
前段时间,《百鸟朝凤》出品人方励“跪求排片”事件引发热议。无论是“良心一跪”也好,是“道德绑架”也罢,“跪票房”已然成为一种拉动票房的有效招数。
在我看来,像《百鸟朝凤》这样的好电影,如果遇到的都是我这样的观众,根本不用跪求,早就满世界找着去抢看了。但对于另一拨人来说,即便因“跪求”之故踏进影院,却并未产生“幸亏没错过”的惊喜。我身边的80、90后,甚至觉得影院少给排片,是“太能理解了”,因为这不是他们眼中的“畅销影片”,他们不太为主人公的遭遇所感动,认为像唢呐这样的乐器就该这种命运,有啥好叹息好同情的,生活的洪流就是这样滚滚向前……
遂说到热播电视剧《欢乐颂》。剧中五个姑娘为前途、为金钱、为爱情的都市奋斗故事,据说极大地引发了青年人的共鸣,但对于知天命的我,却有点隔膜,甚至觉得,在一地鸡毛的“接地气”之外,似乎缺少我想象中的那种“情怀”底蕴,“格局”不够大。
不过,我转而问自己:这样作想,就一定是“正确”的吗?换在从前,我会非常坚持自己的立场和主见。但是现在,我有时会“检视自我”,自问有关“理想”和“情怀”的最终答案。比如,什么是“三观正确”?当“三观”落地的时候,它是什么模样?想想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吧。一部励志的电视剧,主人公充满理想,执着奋斗。结局呢?“理想”实现了,而那也只是让日子比较好过而已。假如撇开那些谈论“理想”的文学泡沫,让生活落地,人们所追求的,不就是“让自己的生活好起来”吗?
我们老一辈生活在《平凡的世界》和《百鸟朝凤》的年代,他们年轻人生活在《小时代》和《欢乐颂》的年代。既然彼此都是想“追求美好的生活”,怎么就可以这样蛮横地认定:咱们的理想是高尚的,他们的理想是世俗的呢?
而一部影视剧的成功,其显著标志应该是:它能否最大范围最大限度地打动观众?当我看到身边的年轻朋友频繁地谈论着“安迪”“曲筱绡”“樊胜美”等角色,甚至把剧中的所谓“十句最经典台词”广为传诵时,我清晰地看到,这部电视剧引发了他们的共鸣,他们情不自禁地进入角色,把自己的现实生活投射其中。
我再进一步深问自己:为什么我们习惯性地将青年人的“追求理想”和“追逐现实”弄成一对矛盾,甚至恨不得弄得你死我活?那个虚无缥缈的“理想”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们一直喜欢做“观众的教师爷”,但是我们提供过什么完美的关乎“理想”的答案吗?假如不能提供,又执着于“三观正确”,怎么能够给年轻人以“说服力”?
或许,我们要对他们刮目相看:不论对事业还是爱情,他们都更为现实。对于“时代精神已然改变”的诘问和担忧,我渐渐变得不再焦虑。我觉得对于“三观问题”,不妨以宽泛的标准去衡量。主人公美丽坚强、积极向上、百折不挠的精神风貌,怎么就没有“正能量”呢?不能因为“过多地追求物质”,就否定了她们“追求”的意义。世界名著里的女主人公,极大部分“追求物质”“贪慕虚荣”“喜新厌旧”“红杏出墙”,但是她们的形象对于时代的“缩影”意义,却是无比珍贵的。巴尔扎克的小说之所以成为认识法国社会的百科全书,不是因为它们有“丰满的理想”,而是因为它们有“丰富的现实”。
由此推及,这五个美丽女子——海归金领安迪、资深HR樊胜美、富家女曲筱绡、文秘邱莹莹、新晋实习生关雎尔,是当下“白领时代”的典型代表,她们共同谱写的这曲《欢乐颂》,具有浓郁的时代色彩,因之也具有一定的时代意义。当青年人已然成为这个社会的主角,我们的评价体系,是否也该作出某种调整?
我们不必用《百鸟朝凤》的视角去看《欢乐颂》,反之亦然。当有些艺术片“跪求”都难以求到高票房时,一部“不求人”的电视剧能够横空出世夺人眼球,其间的秘密和门道,需要我们深入探究。
(作者为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光明网专栏作者)
责编/周素丽 美编/于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