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思畅
学会倾听是当医生的第一步
没有相同的疾病,也没有相同的病人,更没有相同的人生命运。每个病人,都有一大段故事要对医生说,要对医生倾诉。作为一个小医生,每有闲暇时间我都会主动跟这些患者和家属聊天,了解每个人的不同情况,也无时无刻不被他们的经历所感染或激励着。
癫痫是一种发作性的神经系统疾病,多发生在青少年,多与围生期缺氧、外伤等因素相关,是一种严重影响患者生活治疗的疾病。60%的患者可以通过服药控制,而超过30%的患者属于药物难治性癫痫,需要外科的干预。我所在的病房正是收治需要外科手术癫痫患者的病房。
A是一名30多岁的中学英语老师。在刚接手这名病人时,我为她做了小手术拔除了颅内的电极。由于使用局部麻醉,她一直是清醒的,一直在问我各种的问题。当时我并不知道她的工作,心里暗想这么絮絮叨叨,问个不停,肯定是个老师,于是我问她是做什么的。“你猜呢?”她居然让我猜,这更像一个老师了,什么时候都要考验别人。我说您是老师?病人很高兴也很惊奇,问我怎么知道她是老师的,我一时语塞,因为在我印象里喋喋不休的患者通常是老师。我随便敷衍了两句,也没往心里去。对我来说,这个病人检查都已经齐备,就等头皮伤口愈合,进行开颅手术了。
还有两周就要过年,有的病房的医生心已经不在医院了,纷纷买好了回家的机票。能不着急做手术的就把患者谈出院让他过年后再来。但是这个病人就是不走,她说就是在这过年也要把手术做了。我心想这个患者真是的,到了医院还把自己当老师呢,也不让我们过年放个假休息休息,今天我一定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下午忙完其他患者的病历等琐事,我来到患者的病房,她和她妈妈都在。通过交谈我了解到,她是湖北黄冈的一名高中英语老师,专门请假来北京看病。2002年英语专业大学毕业后,她准备参加考研,读历史,因为受到了在机关工作父亲的影响,她一直对历史很感兴趣。准备考研很辛苦,她时常熬夜学习。有一天,她站在宿舍的上铺抖被子,结果脚下一滑从一米多高的床上摔到地上,但是好在屋里东西多,头就在柜子上磕了一下,晕了一会,但她没太在意,以为没什么事。谁知道,在几个月后临近考研的时候,妈妈突然接到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老师告诉她说你的女儿发病了。赶到学校后,女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发作,还奇怪妈妈怎么过来了。直到老师给他们说明了情况后,母女俩才意识到可能她患了这种可怕的病。一时间,母女二人慌了神,但是毕竟母亲经历多,自己查了查书开始带着孩子四处看病就医。经历过难以用药物控制的发作3年后,她在某个地方的大医院做了颞前叶内侧结构切除术,术后发作暂时控制住了。她也在当地的高中应聘,成为一名中学英语老师。然而好景不长,没过两年,可怕的癫痫病又开始来折磨她。而且,这次的症状更厉害了,除了意识丧失,还伴随着四肢剧烈地抽搐,口吐白沫,这让她和她的妈妈都非常地担心。一是怕她发作时遇到危险,二是怕在工作时候发作会对她产生极坏的影响。于是病急乱投医,她试过各种治疗方法,包括中药、针灸等等。然而没有什么治疗能缓解她的发作,相反,她感到记忆力远不及从前,反应也变慢了。这期间,她们去了各大医院看过,但是脑电图都提示是手术的对侧颞叶放电,也就是说她可能是双侧的颞叶癫痫,如果把对侧切断,她的记忆力、认知功能将受到重创,然而不治疗,癫痫发作也对她是致命的打击,这让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倍受折磨。病人好几次告诉我,她一个月挣的工资连药钱都不够,感觉自己是这个家庭的负担,语气尽是无奈,甚至有一丝绝望。
听到这里,我开始感到同情,感觉到了病人的痛苦,和前途未卜的那种无助。来到我们医院,因为不确定致痫灶的位置,谁也不敢贸然下结论。如果扣上双侧颞叶癫痫的帽子,她将没有手术的机会,如果不是,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谁也不确定致痫灶的确切位置。这一切只能依靠深部的脑电极来进行判断。病人做检查的时候就已经借了几万块,而颅内电极一根要6千元,需要放十多根,没有个五万十万根本别想做。但是想到自己的工作,她坚持要做,就算代价再高,哪怕有一线机会也要争取到。抱着这样的心理,她做了颅内电极的植入,果然是苦心人天不负,脑电结果显示是手术那一侧的残余海马组织放电,传导到对侧然后扩散引起的。这个消息对病人来说简直是一道特赦令,她说花再多的钱我也不怕,我知道我的病有治了!说这个的时候,我注意到她妈妈的语气是非常昂扬、眼中含着泪光的,这也使我感受到了希望的力量。
没想到,在我们字眼里冷冰冰的病程记录,在患者嘴里说出来是这样的令人唏嘘和感叹。我说既然查清楚了,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再做不好吗,何必急于这一时呢?之前都是病人妈妈在说,这时A病人开口了。“我们请假太难了,学校老师本来就不多,学生也不听话,我这个学期末赶了两个月的进度,校长都不批我请一周的假。”语气中尽是无奈。病人妈妈告诉我,她校长坚决不同意她请假,是她跑过去把病情告诉校长,苦求之下才请到半个月的假提前过来治病。她说为了孩子,她父亲从单位退下来就到企业打工,她自己在学校边上租了房子每天接送孩子上下班,即便这样,到现在也已经欠了几万块钱的外债。说到这,病人开始哗哗地流眼泪,病人的妈妈也默默不语、低着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们,因为我知道,对她们来说手术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手术治愈的机会并不是100%,而且还有出现并发症的可能,我怎么开口说呢!我一下感到,我心中的科学、医学,在这样痛苦挣扎、顽强生活的人面前突然变得非常弱小、无能和无力。原先准备好讲给她的道理,如何权衡利弊选择手术时机等等这些,一下说不出口了,越想越觉得,这些理由就是给自己和其他同事准备轻松过年找的借口,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再这么想下去。你的简单的一个工作,给她动一个手术,在医生看来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现在想想对病人真是太重要了,对病人不亚于一次重生。
我试着跟她们说了一些手术可能出现的问题,包括并发症、术后效果不理想等等,没想到,病人非常的理解,完全出乎我意料。很快就过去一个多小时,我又看了另外几个患者,听到了他们很多不同的故事。他们的经历都触动着我。通过倾听,我不但温习了患者的病史,从各个角度了解患者和他们的家庭,也更想成为一名好医生帮助更多的人。如果你想真正地同情患者,你首先要了解他们;如果你想让你的患者信任你,你首先要学会倾听他们。我想这对一个年轻医生是再重要不过的了,医术、科研可以慢慢学,但是一个医生对患者的态度、气质、举手投足带给患者的信任,绝对是要从身边点滴做起,而第一步就是要学会倾听。
作者单位/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宣武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