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瓣花上述缘情——论东坡词中的花意象

李 雪 （江苏师范大学 221000）

半瓣花上述缘情
——论东坡词中的花意象

李 雪 （江苏师范大学 221000）

苏轼是宋代词坛大家，其词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写。苏词中的花意象出现频率颇高，值得关注。本文以梅花、菊花、荷花、瑞香花等为研究对象，进行探讨，希望能为苏轼研究，宋词研究添砖加瓦。

苏轼；词；花意象

苏轼是豪放词派的代表，然而苏词中并非皆是豪放词，豪放词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大多数还是韶秀婉约的，再加上苏轼是一个爱花之人，所以“花”这一意象在词中出现的频率就很高。苏词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写，“花”即是词人表情达意的一个极好的工具。

苏轼一生爱花、惜花、事事不可无花。据统计只单“花”这一个字便在苏轼300余首词中出现150多次，还不论梅花、菊花、荷花等等花名。苏词中名花有，以往认为不登大雅之堂的花也有。在苏轼笔下这些花纷纷被赋予了深切的感情，传达着词人日常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思考与感悟。

一、此情总关花：苏词中的“花意象”概说

在苏轼的词中，花似乎包含着无限的情意，愉悦的时候要有花相伴，伤怀怅惘时满眼也净是花泪。“花”作为单字在词中出现频率极高，纵只是轻轻一笔带过，也充满着无限的情意。词人笔下的花是春日惹喜的花，是离别和泪的花，是象征着青春年华的花……道不尽许多情。

1.花，美好的化身。未凋落的花儿总是给词人带来美好的感受。“今夜巫山真个好，花未落，酒新篘”1（《江城子》），花儿的完整无缺，也带来了词人心中的完满幸福。“烛下花前，曾醉离歌宴”（《一斛珠》），当词人回忆往昔欢乐的时光时，也总忆起那是在花前。花，给词人的是美好的、愉悦的心理体验。

2.花，时令的标志。冬去春来，词人去何处寻觅，花是报信人。“记得明年花絮乱”（《定风波》）花开柳絮飘的时候，正是春天来到的时候。词人写春时不说春来到，而言花开了。正如“东风有信无人见，露微意，柳际花边”（《一丛花》）一句，意境极美。《古今词话》也说此句“尤觉妥帖清圆也”。

3.花，离别的愁苦。词人游宦半生，与亲人、友人的重逢总是短暂的，而别时、别后又是痛苦的、漫长的。此等苦情，只能诉诸于花上。“携手佳人、和泪折残红”（《江城子》）。词人与友人匆匆相见，却不得不离别，只得折残红以赠，离情悲意跃然于纸上。又如《蝶恋花》两句“小院黄昏人忆别。落红处处闻啼鴂。”怎不让人闻后愁肠断，如明人李攀龙所言“当鸟啼花落之时，自能动人离思之苦”。（《新刻题评明贤词话草堂诗余》）

4.花，伤春的景物。花开尽时，春天也将逝去，词人望着花落，心境不免悲凉。“枝上残红吹尽也，与君更向东城觅”（《满江红》），词人不信春天就此离他而去，更向江头去觅，却只能觅得春的三分之一，真的已是暮春了。词人的心会随着花事了而低落，不管是“花褪残红青杏小”（《蝶恋花》），还是“簌簌无风花自亸”（《蝶恋花》），词人词轻情重，这一抹悲伤却是怎样也化不开的。

5.花，韶华之易逝。在词人眼里，时光总是在花开花谢之间匆匆就逝去了。“花开又花谢，离恨几千重”（《临江仙》）；“花落花开，渐解相思瘦”（《蝶恋花》）。逝去的不仅只是流年，还有昔日的容颜和往日的欢乐。“花谢飞絮春又尽”（《定风波》）；“陌上花开春尽也”（《江城子》），花开花谢，春尽了，美好的青春年华也尽了。韶华易逝，人生匆匆，词人在花开花谢之间感伤着时光的流逝。

6.花，珍惜好年华。花易凋零，人易逝。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若还不珍惜眼前时光，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且惜取、少年花发”（《三部乐》），苏轼爱妾朝云病重将不久于人世，劝告词人“堪折直需折”（《三部乐》），花开正艳，要好好珍惜，莫待了无花，空空只留枝。劝君惜时。“对酒逢花不饮、待何时”（《虞美人》），词人花下饮酒，忘却尘俗，真是人生一大乐事。但珍惜时光的背后，是心底的对生命的莫大悲哀：人难免一死。

二、且折江梅上小楼：梅花

在苏轼专门写的数首咏花词中，梅花被吟咏的最多。这些词作，也为后世极为推崇。梅花寄予了词人的很多情感。它的高洁坚贞、清丽婉娩、有暗香扑面，都让词人心有感触。在《减字木兰花》中“莫惹闲愁。且折江梅上小楼”，词人遭遇湖山公案，自知少做诗为妙，面对西湖雪景，满心喜爱却不得不抑制住，只能将“闲情”寄托在江梅上，且折这枝梅花上小楼。

1.梅花，与美人互喻。早在《诗经》中就有“花比美人”的手法，《郑风·有女同车》：“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苏词中有“柳絮风前转，梅花雪裹春”（《南歌子》），舞女舞姿轻盈，似柳絮在风中摇转，似雪在梅花上轻舞，寥寥数字，好一个轻盈的舞女便跃然于纸上。花可喻美人，自然美人也可喻花。“好睡慵开莫厌迟”（《定风波》），把《太真外传》中的以海棠喻贵妃醉拿到此处来，梅花开迟，是妃子慵睡。又如《阮郎归》中“雪肌冷，玉容真。香腮粉未均”尽显极致之美。

2.梅花，春天的信使。“料想春光先到处，吹绽梅英”（《浪淘沙》），春天来了，梅花先知晓，早早开绽，把春来报。“却羡寒梅。先觉春风一夜来”（《减字木兰花》），一夜春风来，催的梅花开。词人从梅花的绽开，得知了春天将来的讯息，可谓是性灵之人。

3.梅花，高洁的象征。梅花，在词人心中象征着高洁，傲雪耐霜，孤高清冷的形象。“诗老不知梅格在，吟咏，更看绿叶与青枝”（《定风波》），梅花的品格无需绿叶青枝来衬托，“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定风波》），因为无意争春，故姿态闲雅，傲霜斗雪，尽显的是品格的高标。“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西江月》），莹洁出采，不染凡尘，有仙子风采。“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西江月》），真乃神来之笔。明人杨慎在《词品》中是这样评价的“古今梅词，以坡仙‘绿毛幺凤’为第一”。《西江月》是用来悼念朝云的，全词无一“泪”字，却动人心弦，悲自中来。

4.梅花，暗香浮动。“摇荡香醪光欲舞”（《减字木兰花》），梅花的香气如酒香飘荡，梅枝在月光下欲舞。“半落梅花婉娩香”（《减字木兰花》），梅花的香气如婉娩的女子的容颜一般馨温。“马趁香微路远，沙笼月淡烟斜”（《西江月》），梅香虽微弱，但浸润在月淡烟斜中，也自是一种意境。

三、重阳节上花：菊花

苏轼平生尤爱陶诗，自然也对陶渊明所喜爱的菊花青眼以待。宋人爱花成痴，喜簪花，重阳节喜赏菊花，插紫菊茱萸。苏轼每逢重阳写词，菊花都是词中不可缺的。待到重阳节后，菊花纷纷凋落，又有多少人怜爱，词人对此不免唏嘘。

1.菊花，重阳簪花物。宋人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喜簪花。重阳节簪花，希望可以通关辟邪，更有着期盼健康与长寿的愿望。“美人怜我老，玉手簪黄菊”（《千秋岁》）；“菊花须插满头归”（《定风波》），可见，男子在重阳节头上簪花是一种习俗。“此会应需烂醉，仍把紫菊茱萸，细看重嗅”（《醉蓬莱》），细嗅紫菊茱萸，是希望此物可以辟邪、逢凶化吉。

2.菊花，尤堪怜惜。人人皆喜在重阳节赏菊花，却不知重阳节后，菊花独自飘零，香消玉殒。词人怜惜重阳节后的菊花，故将此事写入词中。“白酒新开九酝，黄花已过重阳”（《十拍子》）；“明日黄花蝶也愁”（《南乡子》），明﹒张綖《草堂诗余后集别录》：“‘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翻案郑谷诗句，而意殊衰飒。”2词人写凋败的菊花时，联想的是时光的匆匆，人生如一场大梦。“身外倘来都是梦”（《十拍子》）。

四、风姿绰约佳人：荷花

自古荷花便被文人骚客所称咏，与苏轼几乎同时代的周敦颐更是写下了为历代人所赞颂的《爱莲说》。苏轼也专门为荷花写过两首词。

苏轼笔下的荷花多是与美人互喻。“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江城子》）；“雪洒冰麾，散落佳人白玉肌”（《减字木兰花》）。弹筝女，年过三十，但风韵娴雅，绰有态度，如已盛开的荷花，尚盈盈。飞溅的泉水溅到白芙蓉上，如洒落在美人洁白的肌肤上。荷花与美人互喻，花有了质感，人有了姿态，相得益彰，如：《荷花媚•荷花》

霞苞露荷碧。天然地、别是风流标格，重重青盖下，千娇照水，好红红白白。每怅望、明月清风夜，甚低迷不语，夭邪无力。终须放、船儿去 ，清香深处，任看伊颜色。

此词虽是戏谑友人贾耘老小妓双荷叶，但却写出了荷花的十分颜色。

荷花，是夏日赏景消遣的好景色。“天气乍凉人寂寞，光阴须得酒消磨。且来花里听笙歌”（《浣溪沙》），一个人，一壶酒，荷花旁，细数残阳听笙歌。荷花有香气，“照水红蕖细细香”（《鹧鸪天》），与杜甫的《严郑公宅同咏竹》：“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3有异曲同工之妙。

五、清绝更纤浓：瑞香花

词中写瑞香花，在宋代之前不是很多见。苏轼感其花色浓香，为其专门写了三首词。写瑞香花，但却不拘泥于瑞香花，三首词中有专为瑞香而写的，有写美人的，也有戏谑友人的，不拘一格。如《西江月》（小院朱阑几曲）中的“归去香云入梦”、《西江月》（怪此花枝怨泣）中的“知君却是为情浓。怕见此花撩动”，其中专写花的：《西江月》（公子眼花乱发）

公子眼花乱发，老夫鼻关先通。领巾飘下瑞香风。惊起谪仙春梦。后土祠中玉蕊，蓬莱殿后鞓红。此花清绝更纤浓。把酒何人心动。

瑞香花开的密实，香气撩人心弦，比扬州的琼花更加的清绝，比洛阳的牡丹更为纤浓。词人于花下饮酒，如何不沉醉于此啊。词人笔下瑞香花香气扑鼻，清绝纤浓，确是词中圣手。

六、只此最坚贞：石榴花

古人认为石榴花象征着“坚贞”，苏词中亦然。词人笔下的“榴花开欲燃”（《阮郎归》）；“唯见石榴新蕊、一枝开”（《南歌子》）的石榴花，寄寓着的是对一个女子深沉的爱恋与感激，“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贺新郎》），表面上写的是百花都谢了，只有榴花还开着。实际是写词人南迁，众姬妾相继离去。唯独朝云一人守在词人身边。“又恐被，秋风惊绿”（《贺新郎》），此处为双关语，表面上是写怕秋风使盛绿衰落，实则是怕岁月的流逝、人生的坎坷不平消磨了朝云的青春年华，其中小心怜惜不难看出。在词人委婉细润的笔下，藏着词人自己的心事。清人陈世焜《云韶集》中说过：“此中大有怨情，但怨而不怒，哀而不伤。词骨词品，高绝卓妍。”4

苏轼被称为词仙，在他的笔下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写。其笔下的花意象多姿多彩，各展肌妍。每一种花都有其独特的风姿秀态。“直到苏轼的出现，才开始用这种合乐而歌的词的形式，来正式抒写自己的怀抱志意，使词之诗化达到了一种高峰的成就。”5

以上是苏词中出现频率多的花意象，其他的还有牡丹、凌霄花、芍药、荼蘼花、桃花、杏花等等。牡丹的天香国色、石榴的坚贞不移、凌霄花的疏影香微、荼蘼的透骨孤洁等等。词人身上具有着与生俱来的的“野性”，他热爱自然，向往自然，也在歌咏着自然的一花一木。花也总在牵连词人的情思。我们仔细分析苏词中的花意象，也可以窥探东坡居士的性情襟抱与宋人尚淡、尚朴的文化思潮，庶几可为苏轼研究，宋词研究添砖加瓦。

（拙作承刘嘉伟副教授指导，特致谢忱！）

注释：

1.邹同庆，王宗堂著.《苏轼词编年校注》.中华书局，2007：266.本文所引苏轼词均据此书，下不一一注明，以避繁冗.

2.邹同庆，王宗堂著.苏轼词编年校注（第二版）[M].中华书局，2007：334.

3.杜甫著，邱兆鳌注.杜诗详注[M].中华书局，1979：1184.

4.张志烈，马德高，周裕楷.苏轼全集校注[M].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572.

5.叶嘉莹.论苏轼词[J].中国社会科学，1985（3）：1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