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永娟 (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 225300)
论道家思想对古代艺术创作与审美的影响
苏永娟 (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 225300)
先秦诸子中,老庄道家思想对后世艺术创作与审美影响最为深远,从哲学高度上回答了什么是美,如何创造美的美学基本问题,奠定去伪存真,以自然为美的古典美学观基础,确立重神轻形、先境界后技巧的审美原则,并开创了虚静物化的审美观照方法。
道家思想;美学;自然;境界;物化
什么是美?如何创造美?这是美学的基本问题。在先秦诸子中,老庄道家思想对中国古典美学观念的影响最为深远,从哲学高度回答了“以何为美”,“因何而美”的问题,从而奠定中国古典美学的发展方向。
道家以“道”为宇宙万物的本源,“道”也就是一切审美和艺术的本体,是真正的“大美”“至美”所在。“道”又是什么?。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即是自然。“自然”的概念包含两个层面的内涵:一是按照自身规律存在变化的客观世界;二是未被人为干预、自己如此的原生状态。最自然的便是最完美的,合乎自然之道,顺应清净无便是最高的审美标准和审美境界,真正的美也就是遵循自然之道,保持天然本性,朴素纯真,即庄子所谓“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
不难看出,道家审美观具有鲜明的以真为美,去伪存真倾向,“自然”的核心内涵就是“真”,“真”与“美”相统一是道家自然主义审美观的基本原则。庄子说“真者,所以受于天也”,符合天然本性即是真,那么人为干预造作便属于伪,道家美学思想立足于文化批判的立场,将儒家极力维护的礼乐宗法制度和道德纲常都视为违背天道的“大伪”,是对人的天然本性的强行束缚扭曲,仁义道德背后隐藏的是不可告人的私欲与不平等,孔孟之道试图调和美与礼乐教化、伦理道德之“善”,恰恰暴露了真美、假恶水火不相容的对立。只有无为而治的自然状态的理想社会,才具有高度内聚的原始完美性,真和美才能达到高度和谐统一。
老庄“法天贵真”的自然主义美学观,对中国古代艺术创作和审美产生了重大影响,开创中国美学史上注重真与美统一的道家传统,崇尚赤子童心、淳朴自然,力求浑然天成的境界,反对无病呻吟、矫饰雕琢,制造人为的浮华怪诞,成为中国古代艺术创作和审美活动中的主流倾向。例如唐代白居易在《画记》中便称赞画家“工侔造化者,由天和来。张但得于心,传于手,亦不自知其然而然也”;1北宋范宽也说:“前人之法未尝不近取诸物,吾与其师于人者,未若师诸物也。吾与其师于物者,未若师诸心。”2都是强调艺术创作源于朴素纯真的天然本性。
老子讲“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认为真正的“大美”是无法通过外在形式技巧来表现的,意识到了任何艺术表现技巧都存在局限性。《庄子·外物》篇更进一步说:“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提出了所谓“言不尽意”,“得意忘言”之说。在庄子看来,语言文字本身具有局限性,不可能完整传达复杂思维的全部内容,因此理解深层内涵不必拘泥于文字的表层传达,所以轮扁斫轮时得之于手而应之于心,但却无法将其中诀窍通过语言表述,亲如父子也无法传授。
庄子“得意忘言”论虽然是立足于语言表达能力的角度来讲的,但以语言文字为载体的文学也是艺术创作形式之一,语言也是一种艺术形式技巧。《庄子·外篇·田子方》还讲了一个直接关于绘画艺术创作的生动故事:宋元君要画图,所有的画师都来了,规规矩矩跪拜作揖后就忙着在一边润笔调墨,将近一半的人甚至是在露天当中。这时有一个晚来的画师,神貌安闲,不急不忙,行过礼就回去了。宋元君派人跟去看,这名画师脱掉衣服裸露身体,盘膝而坐作画。宋元君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大画师。”宋元君为什么如此推崇这位看似散漫无礼的画师?正是因为这位脱衣盘坐者不拘于礼法,能够释放自我,作画时必能摆脱外在形式的束缚。中国传统艺术审美深受老庄思想影响,也追求使人通过有限的形式技巧体悟无限大道至美的神韵,极其重视虚处传神,讲求以少胜多,以无胜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超越可视可闻的声色格律,深入背后的神理气味,在广阔空间中展开多义性联想,揣摩品味所谓言外之意、象外之象、味外之旨。
传统书法、绘画都强调“留白”,在没有笔墨色彩的空白中寻求更充分地表现主题,虚中求实,为读者的审美观照留出足够的想象品味空间,增强作品整体的空灵美感和意境。正如当代美学大师宗白华所说:“空白在中国画里不复是包举万象位置万物的轮廓,而是溶入万物内部,参加万象之动的虚灵的‘道’。画幅中虚实明暗交融互映,构成飘渺浮动的絪缊气韵,真如我们目睹的山川真景。”3
当然,摆脱形式技巧的束缚并非完全抛弃人工技巧,中国传统艺术审美所崇尚的境界,是大工大巧之后的返朴归真,要求艺术家通过技巧的刻苦磨炼,化有限为无限,达到不露人工斧凿痕迹,功参造化、巧夺天工的高超境界。
至于参悟自然之道、观照天地大美的方法途径,老子则在《道德经》中立足于主体意识自觉提出“致虚极,守静笃”,认为这是达到与道相合的境界必须具备的精神状态。庄子加以继承发展,在《大宗师》中提出:“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在《齐物论》中又讲“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此之谓物化”,从而完成了道家自然主义美学方法论的逻辑体系。
“坐忘”是“虚静”的方法,要进入“虚静”状态,第一步须达到“坐忘”,忘掉外界一切客观存在与自身的主观存在,“绝圣弃智”,在排除来自外界与自身的一切干扰后,心灵才能恢复到与道合一的原初状态,实现“虚静”;进入“虚静”状态之后,因为不再受感官束缚局限,才能对客观世界有真正全面深刻的认识,自由地进行审美观照,将主体的人与客体的自然合而为一,进入“物化”的境界,此时艺术创造力才最为旺盛,艺术创作方能夺天地造化之功而浑然天成。
道家“坐忘”“虚静”“物化”的美学方法论屡屡被古代艺术家自觉运用于创作和审美品鉴当中。宋代画家米友仁作画时,“每静室僧趺,忘怀万虑,与碧虚寥廓同其流”;4明代李日华也说:“乃知点墨落纸,大非细事。必须胸中廓然无一物,然后烟云秀色与天地生生之气,自然凑泊,笔下幻出奇诡。若是营营世念,澡雪未尽,即日对邱壑,日摩妙迹,到头只与髹采圬墁之工争巧拙于毫厘也。”5文学艺术构思同样强调道家式的美学方法,西晋陆机《文赋》论及虚静物化与想象构思关系时说:“其始也,皆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鹜八极,心游万仞。”6要求排除视觉听觉等外部干扰保持心境空明澄澈,精神世界由此获得最大的自由空间,遨游于天地古今。
注释:
1.俞剑华.《中国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1986:25.
2.周积寅.《中国画论辑要》.江苏美术出版社,1985:41.
3. 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207.
4. 转引自宗白华《美学散步》.第126页。
5. 周积寅.《中国画论辑要》.第391页。
6.郭绍虞,王文生.《中国历代文论选》(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70.
苏永娟,女,硕士,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美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动画;美术与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