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芙蓉 (金陵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 211169)
池莉小说中的现代性书写
戴芙蓉(金陵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211169)
摘要:20世纪西方文艺思潮强势涌入中国学界,与中国本土文学产生碰撞、糅合,使其呈现多元状态,其中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的发展尤为引人瞩目, 它已形成了完全不同于十九世纪现实主义文学的新形态,经历了质的飞跃。池莉作为转型时期的“先锋”之一,体现了中国的现实主义文学的分界性。本文试图以她的作品为例,打破“传统-现代”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从主题消解、审美距离、内向转三个方面分析转其作品中现实主义内核下的一些现代性特征。
关键词:现实主义;分界;现代性特征
历史的进程迈入20世纪中期,人类面临的世界已日趋和平,血雨腥风的资产阶级改革,两次世界大战,殖民地人民解放运动成为过去,类似的战争、革命已鲜有发生。而另一方面,人类的生产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资本主义经济的高速膨胀、后工业文明、社会的商品化、市场化给人类带来了心灵上的精神重压。人们关注的目光投向了自身的生存状况及内心世界。世界的政治、经济新形势在文学上的影响是造成了一个多元化、内向转、非理性的局面。
多元的局面充满冲突,关于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的争论异常激烈。有人认为,现实主义已停步于19世纪的批判现实主义,到了20世纪,它已陷入举步维艰的境地,已经过时了,失去生命力了。另一些人则认为,现代主义是当代世界文学的主潮,这一点不可否认,而现实主义以不同于传统现实主义的新面貌出现,吸收了诸多新元素,发展势头正盛。 其实,多元是一种共生状态 ,其中的任何一元都有由盛而衰的过程。作为一个成熟的流派, 无论是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还是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都有其兴盛和衰落,作为创作方法, 他们是不可能在短时期内消失殆尽的。无论谁是西方文艺的主潮 都并不意味着与之相对的另一潮流的灭亡。多种文学流派正是在融合、斗争中发展前进的,他们相互影响、相互吸收,在不同时间、空间以不同形式显现出丰富的发展状况。事实上,当代很多作家试图打破现实主义的约束,他们的文学观早已突破其疆界,作品中展现出种种现代性元素。
现实主义崛起于19世纪30年代的法国,直到20世纪初渐趋衰微,其间在不同国家先后达到顶峰,涌现了文学史上一批熠熠生辉的名字:司汤达、巴尔扎克、马克·吐温、杰克·伦敦、狄更斯、契诃夫、托尔斯泰。而从20世纪开始,以黑格尔、费尔巴哈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已宣告终结,非理性哲学思潮占了上风,叔本华把意志是视为万物的本源,尼采宣称“上帝死了”,弗洛伊德与容格的无意识理论,威廉·詹姆士的意识流理论,这些无不对文学产生巨大的影响。随之,现实主义文学受到了现代主义的挑战,直到30年代现代主义文学运动的结束。二战后,后现代主义代表了西方文艺的嬗变方向,但最近的几十年,现实主义又出现了回归倾向。短短的一百多年里,世界文学的主流经历了数次更替,这促进了多种创作方法之间的兼容并蓄。现实主义在这一百多年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吸收了其它流派的意识流、象征、引喻、对话、神话等因素,大大丰富了自身的内涵,并出现诸多流派,展现丰富面貌,诸如魔幻现实主义、结构现实主义、心理现实主义、超现实主义、新现实主义等等,令人目不暇接。单从这些名称上,我们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当代现实主义在其演变过程中,吸收众多新内容,与传统的现实主义已非同日而语。
文学的多元化不仅在时间上有所体现,不同的创作方法、文学流派、审美原则在不同的国家也有不同表现,而各国文学的发展亦非同步进行。五四运动、文化大革命的结束和改革方案加强了西方文艺思潮对中国文学的冲击,使得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在中国均得到蓬勃发展。尤其是现实主义,先后经历了传统的现实主义、先锋派、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新潮小说、新写实、新体验、新状态等多种形态。新现实主义小说既继承了传统现实主义的典型化、客观性、人道主义等原则,它还表现出了现实主义在新时期的转型征象,使传统现实主义在功能、视角、审美原则、主题等方面产生一系列的突破。
作为中国政治、经济在过渡期的产物,新现实主义可以看成西方文艺思潮影响下的具有民族性特征的现实主义,体现了中国文学向西方文学的靠拢、趋同。池莉作为其中的代表作家之一,活跃于八九十年代的中国文坛。她的作品以中篇小说为主,被评论家定义为“新写实”,她的作品已突破了现实主义文学的拘囿,现实主义的内核外呈现出非现实甚至超现实的元素。下面笔者将以池莉的小说为出发点,粗浅地谈谈20世纪现实主义的一些现代性文学特征,以求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1.文学不再担负匡时救弊的醒世功能,新时期现实主义的小说具有消解主题、模糊意义的特征
池莉以武汉的一群小市民为描写对象,创作了《太阳出世》《烦恼人生》《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不谈爱情》等世态小说,在读者眼前展现了一幅真实生动的世俗众生相。为了生计疲于奔命的印家厚,经历了恋爱、结婚、生孩子这一系列生命历程而日益成熟的赵胜天、李小兰,武汉的高温酷暑中也忘不了找乐子寻开心的乐天派猫子, 不谈爱情而经历社会化进程的庄建非、吉玲,这些人物的生活琐碎、平凡,面对他们,读者仿佛掉进了“原汁原味的生活浓汤”之中,生活与艺术的界限模糊不清。作者描绘这些人物时,似乎已把文学素来担负的针贬时弊的责任,“代言人”的角色完全弃于脑后了,这分明远离了文学形而上、追寻意义、教育性强的特点了。而传统现实主义文学作品无不高高凌驾于现实之上,从《红与黑》到《悲惨世界》,从《前夜》到《战争与和平》,这些现实主义文学作品都肩负神圣使命:或揭露、批判,或弘扬、赞美,高尚与卑鄙、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美与丑、善与恶的对立在作品中泾渭分明,是经典的现实主义所关注的主题。而当代现实主义作家更关注于人的状况、人的实在、人的价值、人的地位,一切以“人”为中心,表现出一种近距离关照原生态的世俗化倾向,在塑造典型性格时,也很少加入作者的主观成分,更多的是不偏不倚地人物的复杂性格,即并不回答“要怎么样”的问题, 而是告诉读者“是什么样的”。
《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中的“猫子”与美国当代小说家约翰·厄普代克“兔子系列”中的“兔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池莉与厄普代克关心的都是表现人的本质、人的情感、人性、生活的困惑,同以写实的手法展示社会生活。厄普代克“从不简化生活去达到说教的目的,而是不加褒贬地把人生的不同形态及其暧昧复杂用形象表现出来,让读者自己去思考。”1而池莉的作品中也决无正面人物、反面人物之分,这也打破了读者与作品的距离,通过展现鸡毛蒜皮的生活,透视生活的本相。作者并不刻意把角色设置于特定的复杂冲突中,以达到揭示深刻主题的目的。这与传统的现实主义相比,完全剥离了文学外在的社会功利性,偏离了它的意义化指向。从俄罗斯的瓦·舒克什、谢·沃罗宁到美国的约翰·厄普代克、英国的亨利·詹姆斯,当代许多现实主义作家都显示出这一倾向。
2.读者、作品、作者的关系发生了转变,作品的审美模式与叙述视角发生了转变
池莉曾在一篇手记中写道:“我知道我们今天活得很不容易”,“中国不需要矫情”2。她所说的“矫情”指的就是文学素来扮演的教化角色。20世纪以前的作家与读者是教育者与教育对象的关系,而以池莉、方方、刘震云代表的中国作家也好,西方的新现实主义作家也好,他们以一种近乎白描的手法、生活化的语言、叙述性的文体客观而真实地记录一些“活得很不容易”的小人物的生存状态及内心世界,而较少融入作家的个人观点。作者把自己看成作品中的一员,对人物的描绘采取一种理解、包容、欣赏的态度。19世纪现实主义精英文学的作者们是凌驾于作品和芸芸读者之上的,他们上帝式的慧眼对人世间的一切洞若观火。他们对现实是俯视的,手中的笔冷峻、严肃,可以依据作者的意愿裁减现实,在反映现实的同时又超越了它,使一切上升到一个高不可攀的、理性化的、艺术的高度,而读者对他们无不顶礼膜拜、诚惶诚恐。
与十九世纪不同的是,20世纪西方文论的研究重点发生了两次转移,第一次从重点研究作家转移到重点研究作品文本,第二次从重点研究文本转移到重点研究读者和接受。在文学上的影响是:当代读者相比较而言,多了一些主动性。新时期的文学作品把思考、评价、判断的任务留给了读者,读者参与作品的再创造。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是: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社会的商品化、市场化使得人们成为社会生活的主体,自我意识开始觉醒。社会政治经济的过渡状态导致价值体系的不稳定,过去“真善美—假丑恶”二元对立的审美模式发生倾斜,读者从各自不同的角度给予文学作品以不同的阐释,从而导致文学主体的调整和“第三人称—他”到“第一人称—我”的转换。
3.对人物外部生活的描写转换到内心世界的挖掘,表现人在物质文明下的精神世界
对池莉初期和后期的作品进行比较,不难发现其中作者本人的影子多了起来,“我”的成分增多,使作者对人物性格、心理的描写更为准确、真实、细致,而且叙述过程依据人物的心理发展而非事件发展的细节越来越多。《烦恼人生》《锦绣沙滩》等作品的心理描写相当成功。《烦恼人生》中多次出现印家厚的“梦”和幻觉:清晨醒来,记得昨夜作过一个关于家庭的梦,少年时梦想的瓦解,作品中并未出现的小芬使自己面对儿子的老师时产生的一系列幻觉,以及那首题名为“生活”,内容为“梦”的现代派诗作,这些都表明作品中心理描写出现的频率很高。可贵的是,与传统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中的心理描写不同的是,当代现实主义小说描写的心理活动常常与主人公当时所处的场景脱离,目的在于反映人物的“心理现实”,与真实现实的描写成平行状态。《烦恼人生》中有这样一段心理描写:“他背后不长眼睛,但却知道,那排破旧老朽的平房窗户前,有个烫了鸡窝般发式的女人,她披了件衣服,没穿袜子,圾着鞋,憔悴的脸上雾一样灰暗。她在目送他们父子。这就是他的老婆。你遗憾老婆为什么不鲜亮一点吗?然而这世界上就只她一个人在送你和等你回来。”2幻想与现实不时交织在一起,零散、杂乱,却体现了作者透过琐碎杂乱的生活表层对深刻人生内涵所作的思考,使作品的世俗化提高到人生主题,从而表现作者对于世态的纷纭复杂产生的意蕴深厚的哲学沉思:以文化态度面对小人物的喜怒哀乐,表现中国人艰难的生存状况,从而揭示民族历史文化心理的艰涩、沉重。由此,我们也许可以看到哲学、心理学、文化学对新时期现实主义文学产生的一些影响。
由于受到弗洛伊德理论的影响,当代现实主义文学越来越注重潜意识的挖掘和对直觉的描摹。法国新小说派先锋纳塔丽·萨洛特要求“作品描写人的‘心理要素’,要‘尽可能摆脱人物的支撑’,以表现‘今天的心理现实’”3。20世纪现实主义文学不仅注重心理描写和意识流的运用,同时在作品中注入其他一些元素:厄普代克《人马》中的引喻、象征,约翰·契弗的写作技巧“人物非个性化、情节非戏剧性、背景狭窄、结尾不完整”3给人以这样的印象:当代现实主义作家继承了艺术与现实的统一性,认可思维的连续性,但他们采用非现实的手法,为作品增添了独特的艺术魅力。
总之,池莉作为中国当代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之一,她的作品充分体现了现实主义的转型征象:由功利的社会化转向直觉的个人化。21世纪全球化语境下,东西方文化纵横交织,中国文学的现实主义流派必将连缀中西,形成一个开放的多元格局。
注释:
1.钱满素.美国当代小说家论[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7:412、130页.
2.池莉.太阳出世[Z].长江文艺出版社, 1992:326、122页.
3.钱中文.现代主义和现实主义[M].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7:62页.
4.池莉.池莉文集[Z].江苏文艺出版社, 2000.10.
5.于淑静.试析新写实小说中的生存问题[J].文艺理论与批评,2010 (3).
作者简介:
戴芙蓉,硕士,研究方向:英语教学、英美文学,金陵科技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