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的死亡和暴力的美学
——《伊利亚特》战争观念的内涵

2016-07-12 12:23崔鸣华喀什大学人文学院844007
大众文艺 2016年11期
关键词:死亡悲剧暴力

崔鸣华 高 方 (喀什大学 人文学院 844007)



光荣的死亡和暴力的美学
——《伊利亚特》战争观念的内涵

崔鸣华高方(喀什大学 人文学院844007)

摘要:《伊利亚特》所描绘的战争展示了不同于其他军事题材作品的战争观念。正义、人性与死亡都通过战争中的暴力加以解释。战争带来了死亡,同时也塑造了英雄。荷马对于战争观念的解读排除了传统是非观念的干扰,而持褒扬的态度。在他看来,战争意味着光荣的死亡,战争是崇高的悲剧,战争是暴力的美学。

关键词:伊利亚特;战争观;死亡;悲剧;暴力

史诗《伊利亚特》是世界文学中一部着力描写战争的名著,它展示了不同于其他军事题材作品的战争观念。在人们的认识中,战争具有明显的是非观念,而《伊利亚特》则与众不同。荷马歌颂战争,在他看来,战争是光荣的死亡,是崇高的悲剧,是暴力的美学。

一、战争是光荣的死亡

古希腊处在人类文明的初始阶段,社会道德如同人类儿童时期那样充满天真与质朴。人性中保留了较多的纯真,表现出孩童式的质朴和自由本性。在时代环境影响下,《伊利亚特》所表现出的战争观念表现出两种特质,一方面直视生命的死亡,以质朴的语言描绘生命消亡的痛苦场面以及人们厌恶死亡的情感态度;另一方面,作者歌颂舍生忘死的勇敢精神,从而使死亡表现出人性的光辉。

神秘和理性构成了看待死亡的两个角度。一方面,死亡被视为自然规律;另一方面,死亡与神灵结合起来成为神秘的,具有象征意义的力量,游走在灵魂与肉体之间,成为人不能控制的力量。在《伊利亚特》中,特洛亚人在赫克托尔率领下准备烧毁阿开奥斯人的船只,行军途中特洛亚人看见鹰与蛇在空中搏斗的场景:“在前方出现,老鹰在队伍左侧高翔,用爪紧紧抓住一条血红色的巨蛇,活着的巨蛇拼命挣扎,不忘撕斗,扭转身躯,对准紧抓不舍的老鹰颈旁前胸一口,老鹰痛得松开爪,把蛇抛下,落在那支队伍中间,自己大叫一声,驾驶着气流飞逸。”1血红色的巨蛇隐喻阿开奥斯人,巨鹰则是特洛亚人的象征。宙斯利用老鹰与巨蛇在空中相互争斗的场景暗示特洛亚人在夺船大战中必然会损失惨重。而老鹰的疼痛就像战士死亡时的痛苦感觉,此种景象成为可以预见的死亡的景象。从死亡的预言来看,希腊人将死亡视作个人命运然后再进行自主选择。死亡的目的不再是消除自身,或者超越自身,而是将人与神连接起来。他们将死亡的自然属性抛弃一边形成一种特殊的认识。现实的话语是想象的话语,死亡是不可靠的。也就是说死亡被象征化,并作为一种隐喻表现在一定的自然现象当中。另外,死亡在象征的作用下不再作为事物的终结点或者作为体制得以确立地开始,而是将死者转化为生者然后再生,这种再生不是肉体的复活而是精神的继承和复苏。在《伊利亚特》中,功绩卓著的英雄阵亡后都会为其举办盛大的葬礼和竞技活动。在古希腊人看来,英雄的精神同样体现在竞技场上。死亡实际上变成一种激励机制,从痛苦的阴影中走出来变成一种光荣。这意味着,死亡成为可接受的事实和精神的财富。通过象征的手段从精神层面上逆转生死的结果,生与死的对立彻底消失了,死亡成为战士可以直接面对的现实。

希腊人从认同死亡的那刻起,战争以及战争中的暴力因素就有了不同于传统的意义。古希腊时期,生产力相对低下,社会发展的现实条件决定了古希腊人要为生存而战。这一时期,各城邦之间的战争是正当的、光荣的。发动战争的目的是掠夺财富,但英雄人物始终是城邦的保卫者、历史的创造者和荣誉的捍卫者。生存与发展既是个人愿望又是部落追求,战争成为自我满足的最佳方式。因此,对于英雄来说,无论生死,战争都是一种荣耀。就现实状况而言,城邦的物质基础不足以供养专职的战斗人员,这就要求城邦中的每个人都是战士。在生存压力的作用下,勇敢的战士受到老人、妇女、儿童的尊重和拥戴,而缺乏这种精神的人则受到全体成员的轻视和嘲笑。希罗多德在《历史》一书中,详细记录了波西温泉关战役。战前,斯巴达王列欧尼达司接到神的指示:要么斯巴达被异族摧毁,要么他们的国王被杀死。因此,他决定牺牲自己在温泉关抵挡住数倍于己的敌人。勇士阿里斯托戴莫在温泉关战役中幸存下来。他回到斯巴达后没有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反而被斯巴达人嘲笑和鄙视。人们羞于和他讲话,也不愿意提供任何帮助。在后来的普拉塔伊阿战役中,他奋勇杀敌,最终战死疆场。无论是荷马还是希罗多德用文字记录下的不仅仅是历史,更是希腊历史的荣光。在揭示古代希腊人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的同时,聚焦于英雄人物品格的塑造。

《伊利亚特》几乎以嘶吼的方式表达出英雄的心声:英雄的荣誉存在于战场之上,因此战士视战争比生命更加贵重。在战争中,“人性”得以苏醒,英雄显示出真正的人应该具有怎样一种不同于蝼蚁侏儒在现实社会中的生活和追求。在适者生存的环境下,英雄以强烈的个人荣誉感做支撑,每个人都必须成为强者才能活下去,战争提供了各种英雄人物驰骋的空间,个人荣誉感在这种环境现产生并且绘制成为一幅蔚为壮观的众英雄的图谱。

二、战争是崇高的悲剧

《伊利亚特》以特洛伊战争最后51天的殊死搏斗为切入点。对于个体而言,战争是流血的政治,生命的消亡带来了巨大的痛苦,每一个生命的消逝带来的都是个体的悲剧;对于城邦而言,以个体生命的牺牲为代价换取生存和发展的机会则是崇高的、值得称赞的。因此,在《伊利亚特》中,战争不再是单纯的悲剧而是一种崇高的悲剧。

战争中的暴力、杀戮甚至是英雄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人精神的狂欢。尼采认为,古希腊人的内心十分敏感,他们内心的悲剧意识实际上成为他们的主导意识。即使是再细微、再严重的痛苦仍然能重现于古希腊人的内心活动中。而古希腊人的悲剧内心暗示作为悲剧的另一层含义是隐藏在人潜意识中的死亡冲动以及通过实际行动表现出的狂欢。《伊利亚特》对战争流光溢彩的描绘表现出的是希腊人的狂欢心态。一方面我们不得不体会战争带来的悲伤和痛苦,战争“带来无数的苦难,把战士的许多健壮英魂送进冥府,使他们的尸体成为野狗和各种飞禽的肉食”2另一方面,我们从英雄的搏斗中感受到人的伟岸与精神的欢快;感受到崇尚勇武的精神和超脱物质、走向永恒信念。赫克托尔勇敢杀敌、无所畏惧,“直到被夜色包围,才在那块地方停止杀戮阿尔戈斯人,退回营里。”3他将人生视作狂欢,需要充分发泄自己过剩的精力,希望在永恒的变化中,不停地破坏旧有体系,重建自我。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他才能一直搏杀到黑夜,将可能的失败转变为不可能的胜利。

战争导致个体消亡,但是我们可以从这个过程中得到解脱和自由的快感。尼采认为,希腊艺术的源泉是希腊人内心的痛苦和冲突,从酒神和日神精神激发出的人生悲剧感并萌动于外的艺术冲动,其目的是为了挽救人的灵魂与肉体。阿基琉斯认为自己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因此要将敌人杀个够。在他看来,战争作为一种宣泄方式,平静内心的死亡冲动,并通过敏锐的目光透视了自然的残酷和人类社会可怕的毁灭性进程,以艺术的方式否定求生的意志。因此,战争在制造死亡的同时,也是在直面淋漓的鲜血,回应身体原始的冲动与渴望。而死亡的最终意义则通过《伊利亚特》的矛盾情结,光明与黑暗、狂喜与痛苦、理性与冲动表现出来,其实质是酒神与日神纠缠的情结。这些情结真正使战争的光辉遮盖了战争的残酷,但是我们又从显而易见的痛苦中体会战争的悲剧意义。随着个体的死亡,一切苦难终将不复存在,但是生命的活力不受遏制,个体在周而复始的毁灭中感受到由衷的欢乐。

朗吉诺斯将崇高看做人类审视自我与他人的结果,英雄的死亡固然是悲剧,但是将死亡的快感爆发出来,通过华丽的外表医治内心的创伤,又或者成为其他人感动和效仿的对象却是崇高的。《伊利亚特》所描绘的战争图景通过死亡解除了个体的枷锁,复归原始的自然,打破生命的禁忌,忘却自我的个体与世俗追求,在令自己痛苦甚至是毁掉自己的迷狂之中得到欢乐,最终走向灵与肉的统一。从这个角度而言,战争不仅仅只是战争,而是崇高的悲剧。

三、战争是暴力的美学

在常人眼中,战争的刻板印象是死亡和暴力。《伊利亚特》对于战争的描写不同于其他作品,荷马在书中以一种狂热的嘶吼歌颂英雄,褒奖战争。当暴力作为一种审美对象,《伊利亚特》形成了一种别具一格的暴力美。

荷马将战争看做暴力的美学。将暴力纳入美学范畴,是将暴力本身作为审美对象,在战斗场面之中发掘打斗、杀戮等暴力手段的形式美感,试图营造一种令人兴奋的效果。《伊利亚特》在描写战斗场面时多用铺排,对于血腥的战斗场面不仅不加隐晦,反而大量的采用直接描写,书中多处出现血液横流、脑浆飞溅的场面。在特洛亚人冲击阿开奥斯人的壁垒一战中:“佩里托奥斯之子,强大的波吕波特斯掷出长枪击中达马索斯的同颊头盔,头盔没有能挡住投枪,投枪的铜尖却一直穿过了他的头骨,里面的脑浆全部溅出,立即制服了进攻的敌人。”4“脑浆飞溅”既血腥又暴力,在精神上形成一种刺激感。“刺穿头骨”与“脑浆飞溅”这两幅画面衔接在一起,将人的力量和血腥的暴力结合到一起。同时,这两幅画面构成了战斗过程中突然出现的“他者”。在战争中,暴力具有突发性,但是从投出标枪到刺穿头骨致人死亡是一系列连贯的动作,在形式上体现了力量的美感。将暴力的场面分解开来,关注其动作上的变化,实际上是将人的力量做夸张化的处理,以突显英雄气势之磅礴、精神之伟大。全面挖掘暴力的形式美感不仅表现在个体英雄身上,还表现在两军交战过程之中。在战斗中,双方“临面冲杀到一起,没有人转念逃逸。双方狂勇如狼,进行的同等的杀戮,制造呻吟的埃里斯看着心满意足。”5“心满意足”一词十分抢眼,在常人看来战争是恐怖的,如何能让人感到满足?但是在“制造呻吟的埃里斯”那里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的表情反而感到满足,这表明:战士欣赏战争,只有身在战场,战士们才能满足,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都能宣泄和抚平其它的负面影响。暴力美学将暴力的审美机制定位于人类的内心活动,而无论是满足感,还是宣泄和抚平负面影响都体现了人的内心活动。这就暗示了暴力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它总是适时隐藏起来,一旦遇到适宜的环境就会生长出来。欣赏暴力源于人的内心,荷马对于战士互博场面的精细描写无意识地将战争视作暴力的集中体现,而战争成为歌颂暴力的美学。战争中的种种暴力会夺取生命,但是战士们仍然享受死亡带来的精神愉悦感。作者真实地再现了血流漂杵的战斗场面。他将暴力以一种日常的、甚至是略显称赞的方式表现出来,读到这样的场面如同身临其境,以鲜血铺就的风景,将野蛮和崇高交织起来,表现暴力的形式美感,并在刺鼻的血腥气中体会到战争的撼人心神和死亡的高贵气质。荷马不惜笔墨描绘英雄争斗的具体场景,称赞战争中的勇士,反映了独特的战争观念。当暴力被当做一种美来看待,战争便不再是令人恐惧的杀戮机器,而是充满人性光辉的美学。

《伊利亚特》描绘的战争具有独特的价值。荷马着力描绘了众多的英雄人物,并且将力量的美熔铸在英雄身上。他直面战争带来的死亡,甚至将战争看做一种美来欣赏。战争带来死亡,却不妨碍战士表现出人性的光辉;英雄虽然逝去,他们的精神却成就了崇高的悲剧。总之,战争是荣耀的死亡,是歌颂暴力的美学,是崇高的悲剧。时至今日,《伊利亚特》所包含的战争观念仍然能带给我们思想的启发。

参考文献:

1.(古希腊)荷马.荷马史诗・伊利亚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133.

2.(古希腊)荷马.荷马史诗・伊利亚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275.

3.(古希腊)荷马.荷马史诗・伊利亚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146.

4.(古希腊)荷马.荷马史诗・伊利亚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503.

5.(古希腊)荷马.荷马史诗・伊利亚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274.

[1](古希腊)荷马.荷马史诗・伊利亚特[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2](古希腊)希罗多德.历史[M].商务印书馆,1959.

[3]周国平.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M].生活、读者、新知三联书店,1986.

[4]郝建.“暴力美学”的形式感营造及其心理机制和社会认识[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5(4).

基金项目:喀什大学研究生创新课题项目(KSGR12015018)

作者简介:

崔鸣华(1988-),男,山西大同人,喀什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从事比较文学研究。

猜你喜欢
死亡悲剧暴力
Chapter 23 A chain of tragedies 第23章 连环悲剧
反性别暴力
第二章 暴力原则
两公婆之间的暴力
你要有拒演悲剧的底气
画家的悲剧
美剧“死亡”,真相不止一个
近视的悲剧
我经历了一次“死亡”
暴力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