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燕华[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 盐城 224000]
莫里森作品中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解读
⊙蔡燕华[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盐城224000]
摘要:托妮·莫里森是20世纪美国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黑人女作家,所著十余部作品均受同时代女权主义思想和生态主义思想的影响。本文通过对比分析莫里森不同创作时期的三部作品《最蓝的眼睛》(1970)、《宠儿》(1988)、《慈悲》(2008),可探知她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发展脉络,也可为当代中国乃至世界生态女性主义的发展提供另外一种启示与思考。
关键词:托妮·莫里森生态女性主义《最蓝的眼睛》《宠儿》《慈悲》
引言
随着美国黑人地位的崛起,黑人文化也逐渐蓬勃发展起来,涌现出一批文学新星,其中最耀眼的一颗非托妮·莫里森莫属。她生于美国经济危机大爆发的20世纪30年代,年少时期的经历异常坎坷,而这也正是她后半生文学创作的精神源泉。在即将步入不惑之年时,她决定用手中之笔向男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宣战,为黑人女性乃至世界女性和地球母亲发出独立与平等的呼声,创作了第一部作品——《最蓝的眼睛》,在之后四十年间,她笔耕不辍接连创作了《秀拉》《所罗门之歌》《柏油孩子》《宠儿》《爵士乐》《天堂》《爱》《恩惠》《家园》等九部作品。①托妮·莫里森创作的黄金时期正值生态女性主义的诞生期与发展期,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在她的作品中得到充分体现,二者相互影响,互为促进。本文选取莫里森三十九岁时创作的第一部作品《最蓝的眼睛》,五十七岁创作的《宠儿》,七十七岁时创作的《慈悲》等三部小说为基体,从人类与自然的密切关系、男性对女性的性别歧视、人性的自我救赎三个角度,研究托妮·莫里森在人生不同阶段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发展轨迹。
《最蓝的眼睛》是莫里森初期作品中的代表作,创作灵感来源于儿时好友的幻想。文中她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已初见端倪,自然生态环境的破坏令她心痛不已,对人类无情掠夺自然、残暴毁灭自然的鞭笞比比皆是。“1941年的秋季,金盏花没有出芽。”金盏花的夭折隐喻着自然环境的承受力已经到达极限,地球生态已经到了濒临灭绝的深渊。作家将被生父两次强暴的主人公佩克拉与还未开放便已结束的金盏花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昭示着人类对自然的破坏终有一天会自尝苦果。“整车的煤渣被卸在铁厂四周的深坑里,火焰把天空染成了暗暗的橘红色。”暗黑与橘红遥相搭配,死气沉沉的自然景象跃于眼前,带给读者心灵的冲击。“踏进田里的枯草时,我们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作者表现出对自然的怜悯与愧疚,对人类中心主义撕裂原生态自然行为的恐惧与不满。博爱的自然对人类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这一点在佩克拉父母乔利和波莉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展现。原本在南部美丽小镇生活的乔利夫妇互相倾慕,乔利不但不讨厌波莉的“跛脚”,反而视其为“不同寻常甚至可爱之处”,他们时而漫步街头,时而漫步田间,在自然的怀抱中和谐相处,相濡以沫。一旦踏入北方水泥森林的洛兰小镇,远离大自然后,夫妻关系迅速恶化,乔利变成不折不扣的酒鬼,强暴自己女儿的禽兽行径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波莉变成长舌妇,丢掉黑人信仰之后被白人主子的生活方式征服。②从此一个完整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佩克拉完全感受不到世界的善良,甚至连一丝母爱也感受不到,人性皆因失去了大自然的滋养后变得扭曲。如大多数黑人家庭一样,莫里森小时候家境极为困难,为了维持家人的生计,父亲千方百计到处找零工,母亲委身于白人家庭帮佣,因其人生经历也就不难理解在小说中这样的人物设置了。
莫里森十八年后的又一力作《宠儿》,标志着她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进一步成熟。与《最蓝的眼睛》不同之处在于,莫里森此时已经对黑人历史和黑人文学有了一定的研究深度,文中她着重表现了黑人苦难与自然的艺术性交融。
在小说的开头,枝繁叶茂的美丽梧桐树上面结满了罪恶的果实,一具具男性黑奴的尸体倒悬在死亡之树上,二者的强烈对比凸显了黑奴的不公待遇与悲惨命运。女奴赛斯背上的“苦樱树”不禁让读者为之动容,同时也感叹莫里森想象力之伟大。“看哪,这是树干——通红通红的,朝外翻开,尽是汁儿。从这儿分杈,你有好多好多的树枝,好像还有树叶,还有这些,要不是花才怪呢。小小的樱桃花,真白!你背上有一整棵树,正开花呢!”樱桃花的绽放揭示了对奴隶主夫人的鞭挞,力度之狠与场景之惨由此可见一斑。③这种艺术化表达黑人苦难的方式与她大学时期在南方巡游的见闻密不可分,那时她就在心底里发出了对种族问题最深层次的痛苦拷问。
花儿的娇艳欲滴与女奴的磨难交相辉映,此刻,女性与自然融为一体,无声地斥责着人类对自然、男性对女性、白人对黑人的无情压迫。文中贝比婆婆用来传道说教的“林间空地”和小丹芙因误解用来逃避母亲的“黄杨树屋”则给读者另外一番感觉,自然于人类就像母亲于子女,永远能给人类以温暖的怀抱,林间圣地滋养了人类的心灵,让他们看到继续生活的希望,树屋给了小丹芙陪护和荫蔽,帮助她稳定年幼不安的心灵,使其慢慢变得坚强自信。莫里森想通过前后文中自然与人类的不同关系与结果,传递给世界一个很明确的观点,女性与自然有着更加亲密的联系,更接近于自然,更懂得自然,只有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尊重自然、返璞于自然才能获得幸福与自由。
此时年近花甲的莫里森对生态女性主义有了更深层次的思考,有些已经触及到了解决生态、社会、民族、两性矛盾的核心实质,引领着西方生态女性主义不断延伸发展。④
2008年,已经喜寿之年的莫里森再添大作《慈悲》,文中对人性与自然的关系有了新的诠释。一开始象征美好的“伊甸园”的轰然解构便是这种诠释的有力印证。农场主雅各布是一名孤儿,年幼时家境微薄,虽是白人,但难以融入当时的主流社会,尝遍世间冷暖。在意外继承叔叔遗产拥有属于自己的农场后,一段时间内雅各布依然保持了淳朴善良的本性,与“远洋新娘”丽贝卡相敬如宾,好心收留弗洛伦斯和索柔,平等对待农场契约工威利,农场呈现出一片和谐共生、相互依存的景象,每个人生活得其乐融融,构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伊甸园”⑤。但几年之后,他见识了其他奴隶主的奢靡生活,秉性大变,对大房子、财富和土地产生了渴望。他逐渐开始到处买卖奴隶,扩充种植园,与其他奴隶主同流合污,通过剥削、压迫奴隶来满足自己的扩张欲望。为填补从小就严重缺失的安全感和认同感,他开始疯狂地修建梦寐以求的房子,“不经树木的允许”便对自然横征暴敛、强取豪夺,违背自然规律在树林中肆意妄为,结果还没来得及享受便在大房子中死去,“伊甸园”也由此开始解构。莫里森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诫我们,再不停止征服自然、破坏自然、奴役自然的行为,人类必将走向毁灭。七十七岁高龄的她生态主义思想更加浓厚,处处透露着对人类破坏地球生态环境的担忧与对自然的敬畏之心。
莫里森在处女作《最蓝的眼睛》中构建了一个悲剧角色——佩克拉,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发人深省。十一岁的佩克拉在学校受尽了同学们的嘲弄,大家取笑她,不愿与她坐同桌,甚至连老师都瞧不起她,在商店买东西时也遭到白人老板的无视。在母亲波莉帮佣的白人家庭,佩克拉不小心打翻了紫色浆饼,不仅没得到母亲的关心,反而招致责骂与殴打。最沉重的一击来自她的父亲乔利,对其两次强暴致使她怀孕,而波莉竟对此熟视无睹毫无反应,这样的冷漠让佩克拉的残破心灵无处安放。于是,她羡慕拥有一双蓝色眼睛的小女孩,所以佩克拉渴望像那个小女孩一样,有一双美丽蓝瞳来改变她的境遇,甚至在生下父亲的孩子时还在关心着孩子的眼瞳是否是蓝色的。莫里森构建的这个角色是成功的,通过佩克拉的悲惨际遇向世界呼吁关爱女性,反对旧世界的二元对立论,契合当时女权主义的第三次浪潮;同时她开始萌生生态女性主义的思想。
莫里森在编撰《黑人之书》的时候偶然发现了19世纪50年代一个黑人妇女的真实故事,并且被那位黑人母亲“杀婴”的勇敢行为深深震撼,而后结合自身离婚后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的经历创作了《宠儿》,着力表现了伟大的母爱和女性的独立精神,《宠儿》也获得了1988年的普利策奖。主人公赛斯在“幸福园”的生活可用暗无天日来形容,每天除了无尽的体力折磨,还得接受奴隶主在精神上的践踏。有一次赛斯因几个奴隶的逃跑而受到牵连,被气急败坏的奴隶主的两个侄儿带到马厩强奸,这时女性如自然一样原始和被动,只能任人践踏。当赛斯向奴隶主夫人控诉奴隶主侄儿的恶劣行径后,不仅没被主持公道反而遭到毒打差点丧命,她背上美丽的“苦樱树”便由此而来。而后赛斯怀着身孕冒着生命危险逃离“幸福园”,不顾千辛万苦万里跋涉来到已经自由的婆婆贝比的农舍,途中生下一女取名“宠儿”。在被奴隶主抓住后,为了不让宠儿重蹈她的覆辙,她毫不犹豫地割断宠儿的喉咙,在让宠儿苟生还是自由的两难抉择中她选择了后者。赛斯用宠儿的生命换取女性的自由与平等,母爱的光辉霎时被抹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尖锐的矛盾冲突将父权制对女性的压迫毫无保留地呈献给了读者。莫里森开始用认识论和文学来批判西方主流文化中的二元对立论,并试图解构这种人类中心论,倡导妇女实现真正平等与独立。
在《慈悲》中,雅各布一人面对四位女性,决定着她们的喜怒哀乐和命运。“远洋新娘”丽贝卡非常依赖雅各布,二人名义上是夫妻关系,实质上是从属关系。在雅各布去世之后,丽贝卡开始无端折磨自己和他人,不让奴隶们住在房子里,自己也郁郁寡欢最终染病,在宗教中找到解脱后接受上帝之道并划清白人与黑人、主人与奴隶的界限,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独立性。弗洛伦斯的母亲为了女儿免遭奴役之苦,忍着母女分离和女儿误解之痛将弗洛伦斯送去抵债,与《宠儿》中的赛斯将母爱付诸暴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深受压迫的环境中用别样的方式来赞颂母爱。弗洛伦斯倾心爱慕铁匠,历尽艰辛最终找到了他。但铁匠在情况不明时凭借一己之见,暴力驱赶真心爱他的弗洛伦斯,这种情形即使在现代社会也依然普遍存在,是典型的父权制表现。⑥跨越了两个世纪,尝遍了人间冷暖的莫里森将女性主义上升到哲学的高度,赋予女性以“社会性别”,用边缘人群的视角来审视传统,重建理性体系,以求改变存在着严重问题乃至危机的现状。
自我追寻和自我救赎是莫里森作品的一个重要主题,对她来讲,黑人的过去是黑人难以割断的纽带,黑人的历史是黑人文化精髓的殿堂,只有回归过去才能找到黑人灵魂的家园,才能降临真正的自由,才能彰显最终的自我救赎。
《最蓝的眼睛》中没有一位女性角色最终冲破心灵的枷锁,挣脱父权制和人类中心主义的压迫,悲剧色彩异常浓厚。波莉因崇拜白人家庭与黑人文化渐行渐远,变得无比的空虚与孤独。佩克拉备受打击,黑人价值观遭到扭曲瓦解,一味地否定自己,最终在精神恍惚中度过余生。莫里森早期见过太多人类压迫女性和自然的行为,于是她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开始萌芽,旨在抨击进而改变这种现状。但在后期的《宠儿》和《慈悲》则表达出了更深层次的思考,让人们看得到未来的希望,也说明着莫里森对生态女性主义有了更广泛而深邃的思考。
《宠儿》中的贝比婆婆与《慈悲》中的女佣莉娜都象征有着博爱胸怀和坚韧性格的黑人女性,体现了莫里森对边缘化黑人女性的深切关怀。赛斯和弗洛伦斯的无名母亲通过杀婴和送女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反抗奴隶制和父权制的压迫,彰显了黑人女性伟大的独立和解放精神。
小丹芙从“黄杨树屋”中走出来时和被驱逐的弗洛伦斯在墙上写下对铁匠的深情告白之时,便意味着这两位女性彻底从精神和灵魂上获得了重生,正如弗洛伦斯最后对无名母亲的告白中所说,“现在你会欣慰的,因为我的脚板硬得像柏树皮一样”。莫里森通过小丹芙和弗洛伦斯说明,还是存在这样的黑人女性代表,她们自尊自爱,不因贫困而失去希望,不因男性的强势而摒弃自身的价值,通过自身的勤劳、智慧和勇敢最终在重重压迫下获得可贵的自由与独立。
结语
本文通过选取托妮·莫里森不同人生阶段的三部作品进行对比分析,可以发现她的作品中对人与自然、男性与女性、人与自我之间纷繁复杂的生态关系倾注了很多思考,无不体现出莫里森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以及对人类中心论和父权制的深刻批判,对女性实现真正独立的真切希冀,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共生发展的美好向往。⑦莫里森用其独特的人生经历、黑人女性的身份、多元的视角和对黑人历史的深度解读,对女性和自然这种传统价值观下的弱者表达了深情的关怀和深邃的思考。在人类生存环境和地球生态日益恶化的今天,我们有必要从新的高度重新审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并利用女性与生俱来的天然优势来倾听自然之声,充分挖掘在生态保护运动中的女性力量,托妮·莫里森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就像嘈杂世界里的一块路标,为人类与自然、两性之间、人与自我之间的深度融合指明了方向。
①王守仁、吴新云:《性别·种族·文化——托尼·莫里森的小说创作》,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②唐宏、李忠霞:《自然与女性的呐喊——托尼·莫里森〈最蓝的眼睛〉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哈尔滨学院学报》2014年第11期。
③刘文敏:《压迫与解放——〈宠儿〉女权生态主义解读》,《长春教育学院学报》2014年第3期。
④尚必武:《被误读的母爱:莫里森新作〈慈悲〉中的叙事判断》,《外国文学研究》2010年第4期。
⑤⑥⑦熊文、秦秋:《自然·女性·社会——解读托妮·莫里森之生态女性主义意识》,《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9年第2期。
作者:蔡燕华,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语语言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3936@ 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