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亚琳[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29]
徐渭《狂鼓史》中祢衡形象分析
⊙ 王亚琳[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116029]
祢衡作为古代文人的代表,显示出古代知识分子清高不屈的人生理想。本文通过分析《狂鼓史》的创作背景、情节设置、角色设置和写作技巧,进而得出作品在虚拟角色与现实角色的对比中涤荡着的同情与希冀,并体会作家蕴含在作品中的对世情人生的哀叹与悲鸣。
祢衡 《狂鼓史》 形象分析
徐渭年幼时便显露出非凡的才华,陶望龄说他“性绝警敏,九岁能属文。年十余,仿杨雄《解嘲》作《释毁》”。成年以后,他自称书第一、诗第二、文第三、画第四,可以说在这些领域以及戏曲创作方面他都具有较高的造诣。可是这样一位才子却在科场上屡屡碰壁,从二十岁到四十岁,他先后九次参加考试;二十岁考秀才名落孙山,后经苦苦哀求,特许复试,勉强上榜,被录取为县学生员;以后每三年一次的乡试,他连考八次,每次赴杭州都以失败而告终。如此耗尽心血的苦苦追求让徐渭三十二岁就两鬓斑白。科举的黑暗、官场的舞弊使得徐渭渐渐清醒,自己一身才华被埋没,都是由于当时那个社会的不公。但是徐渭不仅仅是一个才华横溢的读书人,他更具有狂妄不羁的性格。《徐文长传》有这样的描述:文长既雅不与时调和,当时所谓骚坛主盟者,文长皆叱而奴之,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当有名望的人去拜访他,他甚至将其拒之门外。这样的怪癖不屈、不媚权贵的性格使徐渭为世俗不容,如《徐文长传》又言:“晚年愤亦深,佯狂益甚,显者至门,或拒不纳。”于是,在徐渭的眼中,《三国演义》中的祢先生这个同样才华绝顶、光芒四射却被奸佞权臣所残害的读书人正是自己的写照。小说作者笔下的善恶,与徐渭笔下的善恶渐渐重合,在此基础上,徐渭创作出杂剧《狂鼓史》。
《狂鼓史》中把故事的场景搬到了阴间,祢衡劫满之后被上帝召为修书郎,即将赴任之际,判官要求“把旧日骂座的情状,两下里演述一番。留在阴司中,做个千古的话靶”。这样,徐渭《狂鼓史》的故事就在阴森恐怖的阴间演出,与华丽奢侈的曹帐大宴这个故事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阴间的观念是中国古代生死观的体现。徐渭在《狂鼓史》中设置这样一个阴间世界,再现了现实中不能实现的世界。“阴间”是人死后的世界,又称“阴司”“阴曹地府”“地狱”等。中国人相信鬼的存在,鬼即“人死为鬼”,鬼生活在阴间世界。阴间原是一个虚幻的空间,但务实的中国人把它化虚为实。中国的阴间观念是古已有之的一个对死亡的观念。9—10世纪,中国本土原有的阴间系统和外来的佛教地狱系统合流,产生了对中国后世信仰影响最大的地域“十殿”信仰。“十殿”信仰认为,人死后亡灵都要到地狱经受公正的审判。善者可以得到奖赏,或者至少免受痛苦;恶者则要受到最残酷的刑罚,而且得备受众多的折磨、无穷的痛苦。这种观念在《狂鼓史》里有所反映,祢衡与曹操于阴间世界再会。这种“十殿”阎罗的阴间观念实际上是当时就已经在中国被广为接受的佛教思想影响的结果。佛教根据人们生前的善恶行为,还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六道轮回说……最低的最痛苦的是地狱。人们在善恶因果的严密关系中,修善者随福业而上升,作恶者随罪业而下堕,如此生生延续,世世浮沉。……地狱是梵文Naraka的意译,为阴间众生受磨难的所在。佛教的地狱特别突出“狱”的特点,即刑罚,世间之人无论生前贵贱贫富,均要到地狱接受冥王的审判。佛教的地狱数目众多,且极为混乱,大致有根本地狱、近边地狱、孤独地狱、十八层地狱诸种。人死后要为生前的行为付出代价的观念深深地印刻在徐渭的脑海中,成为徐渭在人生道路遭遇磨难和曲折时的一种寄托和安慰。在阴间,祢衡的政治理想得以实现,一身才华得以施展。祢衡在阴间做了官,“玉帝差人召祢先生”。就是徐渭剧中那个而生前害死祢衡的曹操,在阴间沦为了阶下囚,受到了审判,为活着时候的罪付出代价。《狂鼓史》的开篇中作家创造了一个人物察幽。察幽是地府判官,察幽这个名字饱含深意,“咱家姓察名幽,字能平”。幽是指阴间世界或者说幽冥界,平是指公平、正义。察幽意为在阴间,能够明察秋毫、解决不平之事的人。察幽作为一个判官,也恰恰担任了这个角色,在他的引导下,阴间的祢衡和曹操重现了生前的情景,使得祢衡生前的冤屈得到伸张。剧本中察幽有这样一句台词,揭示了察幽这个角色的作用:“俺待要请将他来,一并放出曹瞒,把旧日骂座的情状,两下里演述一番,留在阴司中做个千古的话靶,又见得善恶到头就是少债还债一般,有何不可!”所以《狂鼓史》中判官察幽
是个推动剧情发展的关键人物,在他的引导下曹操的罪恶得到再现,祢衡现世的债得到报偿。徐渭创作了在阴间对曹操审判的故事,使得在现实世界不可能的事情在阴间得以实现,这是徐渭的美好心愿的表达。在死后的世界,祢衡的枉死得到了报仇,恶人曹操得到了惩罚,这是生前作恶、死后受罚的因果报应观念的表达。
《狂鼓史》是一出戏中之戏。在虚构的阴间里,在判官察幽的引导下,让祢衡和曹操把前世的经过重新演一遍。“他如今不久要上天去了,俺待要请将他来,一并放出曹瞒……敢请先生权做旧日行径,把曹操也扮作旧日规模,演述那旧日骂座的光景,了此夙愿。”这是剧本中察幽的台词,徐渭将打鼓骂曹的再现场面设置为“戏中之戏”的形式来演出。“剧中剧”是一种戏剧演出的形式,就是一个故事里面有另一个故事在上演的形式。剧中剧可以把故事解放到无限的空间里,而不是仅仅局限于小小的舞台上。戏曲文学那个《狂鼓史》的剧中剧对于过去的事件,即现世的事件、曹操的行为有说明和解释的作用。同时对故事结局起到暗示的效果,因为察幽命令打鼓骂曹的演出开始时,祢衡与曹操的人物形象已经固定,剧中他们的善与恶的对立构图也是典型化了的,观戏的观众可以预见“剧中剧”的结果。
“剧中剧”制造了一个解决剧中非合理的冤情的场所,祢衡在现世中的无辜、曹操的狠毒都是在“剧中剧”里加以解决的。徐渭《狂鼓史》的背景设定在阴间,设定在非现实的空间背景里展开非现实的事件的解决方式。徐渭与观众对祢衡的同情之情,在阴间的“剧中剧”里实现。骂曹操,替祢衡向曹操报仇,充满惩恶扬善、伸张正义因果报应的情感。
祢衡进场对曹操只行常礼没有行大礼,这挑战了曹操这个当权者的权威,入场便产生了矛盾,既写出曹操不可一世、不能容人的傲慢和所谓礼贤下士的虚伪性,也写出祢衡血气方刚不趋时媚俗的秉性。可以说在一开场,祢衡的悲剧命运和悲剧性格便显露了出来,面对曹操的不加礼遇,祢衡更是对曹操帐下的“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文臣武将进行贬低侮辱:“荀或、荀牧可使吊丧问疾,郭嘉、程星,可使看墓守坟,李典、乐进可使牧羊放马,许褚、张辽也只好击鼓鸣金。曹子孝为要钱太守,夏侯悖可称完体将军,其余者尽是些衣架、饭囊、酒桶、肉袋,碌碌之辈何足道哉。”而后又通过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区区不才幼习经论,深通战策,天文地理之书,无一不读,三教九流之事,无一不晓。上可致君于尧舜,下可配德于孔颜。”这样极端的清高狂妄激怒了当权者曹操,于是曹操恶毒地想出方法来羞辱这个极端狂妄的祢衡——命他在群臣宴上击鼓助兴,传神地描绘出曹操狭隘、恶毒的性格以及肆意践踏人才,并揭穿了曹操礼贤下士、宽宏待士的虚伪面目。祢衡接受了鼓吏一职,但并没有向曹操屈服,他极端狂傲不屈的性格促使他要在群臣宴上侮辱曹操。这时他已经决定“进得帐去高声骂,拼着一死染黄沙。纵然将我的头割下,落得一个骂贼的名儿扬天下”。极端的性格形成了极端的冲突,矛盾步步激化,祢衡的狂傲清高使得他并没有屈服,而是拼死一搏。这是他悲剧的性格决定的,也预示了其悲剧的命运。
全剧的第四场是矛盾双方正面交锋的一场,是全剧的高潮。祢衡的裸身击鼓、不畏强权,荡气回肠,可歌可泣,让观者为之动容。“手中缺少杀人刀”的祢衡的抗争手段,除去疯骂更有“绝活”。他先是身着破衣烂衫为宴会“添彩”,这还不解气,随继“身上破衣齐脱掉,赤身露体逞英豪”。正面描写祢衡的孤注一掷、赤膊上阵,可说是全剧的戏核。它的深刻寓意是,失意、受辱的祢衡仿佛是社会的弃儿,严酷的现实无情地击碎了他那“有朝一日春雷动,得会风云上九重”的理想抱负。他怀着一种仇视心理,憎恨面前的一切人。就在其处处被动、惨遭愚弄、不败自败之后,便从自尊走向反面——自轻自贱、赤身裸体地去擂鼓骂曹。他还美其名曰:露我父母之遗体,方显我是清白的君子。富于尊严感的自我意识的确立,目的在于与曹操等浑浊小人划清界限。以丑为武器,仿佛是他打出的最后一张进攻的王牌。人性的异化,深刻而有力地揭示出封建文人在统治阶级压迫下,行为的荒诞与心灵的扭曲。全剧的激越情绪与悲剧气氛达到了高潮。全剧慷慨激昂、荡气回肠的矛盾冲突,节奏感强、铿锵有力的唱腔,把祢衡的狂傲清高、不屈的悲剧命运描写得淋漓尽致,令观众看得痛快淋漓。
《狂鼓史》借祢衡阴间发迹,重演旧日骂曹场景来表达善恶因果终将得到回报的阴阳观和作者希望罪恶权贵受到惩罚、有识之士得以重用的美好愿望。作者生动地刻画了祢衡狂傲不屈的悲剧性格和古代知识分子的悲剧命运。精彩激烈的对峙情节、深刻的同情与希冀吸引着各个时代的观众。
[1]袁宏道,钱伯城.袁宏道集笺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郑土有.中国民俗通志·信仰志[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
[3]靳凤林.窥视生死线[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
[4]毛宗岗.毛宗岗评本[A].三国演义(上)第24回总评批语[C].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1.
作者:王亚琳,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研究生,主义从事文学理论方面的研究。。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