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晨
因模拟而生的仿生瓷
仿生瓷,指仿造现实生活中的生物、器物等不同物体而烧制的瓷器,它的造型可以是仿拟人类、动植物、器物甚至是工具等。仿生瓷以仿拟物体的外表特征,或是其材质或肌理为准,以惟妙惟肖、以假乱真为最高目标。“最初,当人们在食用采集到的果实之后,发现某些果实剖开以后,其果壳可以作为容器来加以利用。后来,人们便利用表皮坚硬的果壳,有意识地进行比较简单的加工,改造成为使用所需要的形式,成为一种最简便的容器。”(朱和平《中国设计艺术史纲》)最初的陶器造型就是通过对自然界的植物的模拟而形成的。
经过长期的朝代更迭,陶瓷器具的造型就更加丰富了。到了清代,出现了对自然生物外形超仿真的一类象生瓷器,这类象生瓷在形态、色泽、肌理、大小等多方面都是对“原型”的复制,力求“真实”。到了乾隆时期,朱琰在作于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前后的《陶说》里罗列了当时陶瓷能够仿制的各种工艺效果,其中大部分都归入仿古范畴:“戗金、镂银、琢石、髹漆、螺甸、竹木、匏蠡诸作,无不以陶为之,仿效而肖。近代一技之工,如陆子刚治玉、吕爱山治金、朱碧山治银、鲍天成治犀、赵良璧治锡、王小溪治玛瑙、葛抱云治铜、濮仲谦雕竹、姜千里螺甸、杨埙倭漆,今皆聚于陶之一工。”
当然,这一时期也有部分仿生造型是对动物形态的模拟,以及复杂的整体或局部的动物形态运用到如盖钮、耳、足、系等部位,成为整个造型的一种点缀,对其功能和纹样装饰都不产生太大影响。
乾隆时期仿生瓷为何兴盛
巨大的财力支持,是发展瓷业的保证。乾隆二年(1737年),“烧造钱粮并解瓷各费”,“于淮安关赢余项下,每年存留银二万两,为窑工、南匠及传办公事等用”。从乾隆四年(1739年)起,“于九江关盈余内每年动支一万两,如不敷用,再行奏请添支,年满报销”。乾隆后期,“每年约用银七千余两”。按保守的平均值计算,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134年,每年用于御器厂窑工物料解运等项的白银约1万两,那么,总数就有134万两白银。所以,御器厂虽然“搏节钱粮”,但仿古创新是“不计工本”的。康乾盛世,长期投入巨额资金发展瓷业,这在历史上是空前的,这是瓷业得以大大发展的重要保证。
乾隆皇帝对艺术有所偏好,瓷器尤甚。乾隆时期瓷器有些品种是按照乾隆皇帝的旨意烧造的,清宫档案里多可见到当年乾隆皇帝批给督陶官的批文,从批文中可知皇帝对瓷器的烧造有着非常具体的指示。据《清宫档案》记载,乾隆皇帝还历次亲自诏令景德镇督陶官唐英仿造历代名瓷。据乾隆三年(1738年)、六年(1741年)《清档》记载,乾隆皇帝曾斥责过唐英瓷器烧造粗糙,并曾传旨暂停烧造,责讯瓷器远逊雍正的缘由及烧造经费情况,以上事例都说明乾隆对瓷器的异常喜爱、高度重视。
“唐窑”一般指乾隆时的景德镇窑,实则贯穿雍正、乾隆两朝。而唐英就是当时杰出的督陶官,他博才多艺,并能“用杜门,谢交游,聚精会神,苦心竭力,与工匠同其食息者三年”,经过刻苦钻研,居然成为“深谙土脉、火性、慎选诸料”的制瓷专家。景德镇在他的直接管理和指导下,成就惊人。仅雍正后期,短短几年间,便烧造出仿古品种40余种,另有创新品种十几种。乾隆时,又有更多的品种问世。《景德镇陶录》对唐英督窑的成就评价说:“仿肖古名窑诸器,无不媲美;仿各种名釉,无不巧合;萃工呈能,无不盛备;又新创洋紫、法青、抹银、彩水墨、洋乌金、珐琅画法、洋彩乌金、黑地白花、墨地描金、天蓝、窑变等釉色器皿。土则白壤,而坯体厚薄惟腻。厂窑至此,集大成矣!”
乾隆时期仿生瓷的特点
入关后,满族人的生活习惯受到了汉、藏、蒙的影响,各民族文化产生了良性的碰撞和融合。因此,这一时期的瓷器受文化融合的影响,产生了一些仿制其他民族器物的造型及纹饰的特点。
乾隆时期的生活用瓷绝大多数都是仿制前朝或更早时期的。除了釉色种类更加丰富以外,器型多仿汉、蒙、藏族的生活用品、宗教用品等。从档案记载来看,这一时期的瓷器上有书“大清乾隆年制”或“大清乾隆仿古”款的器物,也有不书年款的器物,从传世品的情况上看也是如此。乾隆时期仿生瓷大致可分成以下四类:
一是仿制各种工艺品。“乾隆有专仿木制各皿,望远俨然如木而质为瓷者,名曰仿木釉;有仿漆器者名曰仿漆釉;有仿景泰珐琅者,名曰仿景泰釉;此外更有玳瑁釉、石釉、花釉等,骤视绝不类瓷,细辨始知皆釉质变化神奇之至也。”这也形成了乾隆瓷器的一大特色。这种用瓷器模仿各种工艺品仿得非常到位,几乎难以用肉眼分辨,这是之前仿生瓷无法比拟的。
清乾隆款仿漆菊瓣盘是为了取悦乾隆皇帝而特制的玩赏品。菊瓣盘里外均饰仿朱漆的朱红色釉,盘心楷书金字乾隆御题诗:“吴下髹工巧莫比,仿为(伪)或以旧还过。脱胎那(哪)用木和锡,成器奚劳琢与磨。博士品同谢青喻,仙人颜侣晕朱酡。事宜师古宁斯谓,拟欲摛吟即愧多。”此件胎质较厚重,釉色光亮,金字不褪色,光亮如新,造型规整,仿漆器极逼真,是乾隆时期的代表作。盘为高圈足,底仿黑漆饰以黑色釉,上书“大清乾隆仿古”六字三行金字楷书款。沈阳故宫另藏有一件漆器作品,清乾隆款朱漆菊瓣盘,除了材质不同,其他均一模一样,这也说明当时的仿漆水平已达到很高水准。
二是象生瓷。象生瓷是指模仿花果或动物形象的瓷器。是“唐窑”专门为宫廷生产的高级陈设品和玩赏品。吴自牧《梦粱录·四司六局筵会假赁》曰:“果子局,掌装簇钉盘看果、时新水果……象生花果。”从陶瓷发展史看,明清之际,宜兴象生紫砂器的制作十分成功,并开象生瓷制作之先河;但只有到了乾隆时期的唐窑,因景德镇陶工对釉、彩配方及烧窑技术的熟练掌握,才能做到随心所欲地仿制各种物品,才使象生瓷技术得以升华。
沈阳故宫藏清乾隆仿小海螺式水丞头部呈螺旋状尖体,螺里部为螺旋状中空,胎体轻薄,釉色光润;器物口沿部、螺里部为肉色地,类似海螺口里胎质;其头部、背部外壳制成竖状条纹褶皱,上施铁灰色酱釉,并制有贝壳光泽。全器造型栩栩如生,色泽逼真,与真实海螺相差无几,因而成为文人雅士书房案头的清供赏玩之物。
三是仿制生活用品。乾隆时期,由于藏传佛教在内地的传播,特别是在皇室内得到崇信后,使得藏、蒙地区的喇嘛、僧侣与清宫交往频繁,因此一些藏民族风俗的生活用器大量出现在宫中,给瓷器仿制提供了条件。清宫中仿制藏、蒙习俗的生活器皿主要有:仿金属制品盛酒器的僧帽壶、仿银制盛乳汁或酒的多穆壶、仿铜制酥油灯的高足杯、仿西藏喇嘛僧侣用的木质碗等。此外它们既可用于在宫中招待藏、蒙僧人,也可为清帝赐藏、蒙地区宗教领袖之用。这一时期的瓷器上也常常出现忍冬纹、莲瓣纹、八宝纹、璎珞纹、卍字纹、梵文、阿弥陀佛、佛日常明等宗教性很强的纹饰。这也是藏族文化与中原文化交流的结果。
清乾隆款粉彩多穆壶为仿制藏、蒙生活用具。多穆壶原为蒙、藏等少数民族盛放奶茶的器皿。该件多穆壶为竹筒状器身,僧帽式盖顶,龙柄,凤流,盖顶为蹲狮纽。器身通体以粉彩绘缠枝花卉及八宝图案,壶身自上而下有四道彩箍,为黄釉地粉彩缠枝莲纹;龙首柄及凤身流均为抹红;壶里及壶底施以绿釉,壶底部中央为方形白地。乾隆时期的多穆壶尽管形制上模仿了藏族地区的器物,但由于添加了柄,使器物更易于使用,也独具当时的特点。
四是仿制宗教用品。清朝皇帝尊崇、优待达赖喇嘛,主要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乾隆时期是喇嘛教最兴盛的时期,乾隆皇帝凭借国力,不惜巨资,在全国修建了众多喇嘛寺庙供大活佛居住,以此表示朝廷对藏传佛教的崇奉,提高清帝在藏传佛教领袖中的威望,以使他们竭诚拥戴清朝政府。
清宫佛堂内收藏了大量藏传佛教艺术品,都是藏传佛教供奉的圣物。乾隆皇帝对藏传佛教也有浓厚兴趣,所以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命宫廷造办处制造佛教物品。不仅如此,乾隆皇帝还命景德镇御窑厂,以瓷器仿制了大量佛堂供器。
清乾隆款粉彩金地瓷轮完全由瓷制,为仿制实用金银器、宝石制品。轮为扁形,上部为近于圆叶之形的圆轮,轮下承以柄托,底部为圆形基座,底座为撇口圈足喇叭式,足底露胎。圆轮正反面皆施以黄金色釉地,表面雕刻有细密的缠枝卷草纹等纹饰;圆轮内沿镶嵌有一周仿制的红、蓝、绿色小块宝石,圆轮中间有镂空小圆及菱形花饰图案,其上镶嵌有较大的红宝石、蓝宝石及绿松石等大小珍宝;圆轮之下承以黄金色叶脉托柄和圆台形基座,托柄表面雕刻卷草纹、花叶纹、云头纹,基座上下各饰有一圈米珠纹,中部凸雕云头纹和须弥纹;轮底部亦施以黄金色釉地,浅刻篆书“大清乾隆年制”六字三行方款。
单独成型的瓷制八宝是从乾隆时期才开始烧制的。八宝为藏传佛教的主要供器,轮为八宝之一,象征佛法像轮子一样旋转不停,万劫不息,亦寓有吉祥之意。纯金制轮常于宫廷和寺庙中作为供器使用,此件瓷轮为仿金器釉而制,其做工精湛,举世罕见,瓷器表面制造的纯金光色、宝石光色均与实物毫无两样,因而它的价值亦远远高于纯金、宝石之器。
乾隆仿生瓷的精美,让人叹为观止,它正是乾隆时期制瓷业迅猛发展的结果。从仿生瓷的造型、色釉、纹饰等方面,也充分证明了乾隆仿生瓷全面接受汉文化的同时,也接受了藏、蒙文化,它是中华各民族文化大融合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