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一年到头总在外面跑,一定会碰到很多有趣的人,好玩的事吧?”我总被人这样询问。
重复早已让自己厌烦,所以我都是一笑而过,而那笑,主要是苦笑。
这一次,飞北京。提前一天选好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这是我的习惯,因为飞行过程中总有十几二十分钟会入睡,而我不想在睡着的时候不知不觉靠在别人肩膀上。邻座的人就是潜在的“有趣的人”,只是我一般碰到的,有趣是有趣,但总和人们期待的不是一回事。
我安顿完毕,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过来,颧骨高突,皮肤黝黑,头发蓬乱,四处张望着。走过了头,才被空姐指引回来。
我心想,又是一位第一次坐飞机的“邻居”。“首飞”的人都有几个共同点:四处张望、找不到座位、座位在中间。前二者是因为陌生,后者是因为不知道要提前选座,这跟我第一次飞时一模一样。
他坐了下来,一直伸长脖子往窗外张望,他的右脸于是离我的正脸很近。我感觉有点尴尬,就往窗口方向靠了靠。他一阵猛烈咳嗽,直接对着我的脸喷了过来,吹得我头发颤动。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也不解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说:咋了?我于是确信他不会理解我那充满内涵的一望,也不会在下次咳嗽的时候捂住自己的嘴。
我抱着电脑,拿着水杯,他带着一个小包、一瓶水和一个手机。他盯着我的电脑和水杯看了几秒钟,心里一定是在犯嘀咕:为什么要拿着,不放在小桌板上呢?他放下了小桌板,把东西搁了上去,把座椅靠背往后一压,很舒服地半躺着。
此时飞机已经动了起来,空姐只得走过来,提醒他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他很不理解地把刚刚完成的程序又逆向实施了一遍。唯一的错误在调直座椅靠背这一步,按了我的座椅按钮,把我给放了下去。
飞机开始滑行,他突然解开了安全带,站了起来。已经就座的空姐慌忙站起来大声制止,他说,我要上厕所,空姐说,起飞期间洗手间已经关闭。这一奇怪的突发状况,使得前排的几名老外纷纷回头。
他嘟囔着坐下,觉得无聊,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我一看,居然跟人聊起了微信。他明明很认真地看了安全视频,却并没有关闭手机。我不能不提醒了,而他听了之后,只是默默把开着的手机重新塞回裤兜。
飞机进入平流层,空姐开始提供服务。他要了一杯可乐,放在小桌板上移动着,最后发现了那个圆形凹陷,很满意地把杯子放在凹陷位置,还来回挪动研究了一会。我闭着眼睛准备休息一会,突然感觉到左腿一阵冰凉,原来他已经把那杯加冰的可乐碰翻,洒在我的裤子上。他嘴里咕噜着抱怨了几句,但没有一句是在向我表示歉意,就像倒霉的是他一样。
我默默地擦了擦裤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又感觉腿上一热,他又碰翻了一杯,这回是我那杯热咖啡。他是伸手想拿自己的杯子的,谁料方向失准,而且出手速度过快,收不住招式,一指头戳翻了我的咖啡。依然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没有道歉,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只是把我的杯子扶了起来。一般来说,扶起一个翻倒的杯子,方法是用五指握着杯子外壁,而他的方法很特别—用拇指和食指夹着杯子的内壁和外壁,食指整根伸进了我的杯子里去。
空姐推着餐车过来了。“有鱼肉饭、猪肉饭,请问您用哪种?”
他回答说要“米饭”。空姐说,都是米饭,有猪肉和鱼肉两种。他说,要鸡肉。空姐无语,自己做了决定:“好的,您的鱼肉饭。”
他迅速撕开了盖在饭盒上的锡箔纸,正要大快朵颐,空姐又过来了,提醒他把半躺着的座椅调直,因为严重妨碍了后排乘客用餐。
他大口地扒着饭,一部分饭粒从嘴唇和饭盒边沿倾泻下来,掉在地上,以及我的左手上,这回我已经不看他了,因为知道看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把饭菜、面包、酸奶都用一种近乎残暴的方式快速吃完,放了下来,张嘴,闭眼,仰头,双手微微掀起衣服下摆,摩挲着圆圆的肚皮。
过了一会,见我的面包放着没动,突然伸手拿过去吃掉。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又朝着我一阵猛烈咳嗽,随后掏出一瓶喷剂,朝着嘴里一阵猛喷,接着又通过咳嗽把药剂清凉而刺激的味道喷在我脸上。
不久之后他就张着嘴鼾声大作起来,嘴角的胡茬子上还挂着两粒浸透了汤汁的米饭。很快他又被空姐推醒,这回是左侧的“邻居”举报他脱掉鞋子。
这只是旅途中的一个例子—不是特例,是常态,我的旅途似乎注定总要和这样“有趣”的陌生人为邻,几年下来,要数齐这些“有趣”的人们,手脚都已不够用。
无论是飞机还是火车、汽车,每次购票、选座,心中都有一种赌博感,憧憬邻座会是一个干净、文雅、美丽、有礼的女子,但这样的情况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