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身影

文/侯雨萌



奔跑的身影

文/侯雨萌

“我一闭上眼，那个奔跑的身影似乎又出现在眼前”，章斌主任陷入了沉思，“每次想到这个小女孩我就觉得蛮难过的。”说到这，他沉默了，可以清晰地看到眼眶有点湿润。

时光一下飞回到十年前，章斌办公室门口来了一对老夫妻，同时还带来一个小姑娘。夫妻两个眼窝深陷，似乎很长时间都没有睡好，一见章斌的面就双双握住他的手：“章医生，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女儿甜甜，她才9岁……”还没说完，小姑娘的母亲就留下眼泪说不下去了。小姑娘的父亲掏出一个手帕塞给她，自己说起来：“俺们是安徽宣城来的，整个安徽都跑遍了，积蓄也花光了，没有医院愿意收俺们家甜甜，俺们听说江苏省人民医院是个好医院，死皮赖脸问村里又借了一些钱才跑过来找出路。”说到这，他叹了口气，继续说，“家里现在只剩女儿了，啥都没了。”章斌意识到，孩子是这对落魄老夫妻仅剩的希望，第一反应就是救人。他拿过病历仔细地看，“升主动脉先天发育异常”几个字让他的思绪飞速地旋转，这么小的小孩患这个病，不手术基本上活不长，所以肯定要进行手术治疗；但是难题在于这么小的小孩手术风险是相当大的，因为一般这种主动脉发育异常的病人，心脏瓣膜也会出问题，肯定需要更换瓣膜，但目前只有成人用的瓣膜，根本没有小孩用的瓣膜。如果要上成人瓣膜的话，需要把小姑娘的细小的主动脉拓宽再放入，这样很有可能心脏承受不住而死亡。

章斌扭头看了看老夫妻身后的甜甜，面色苍白，个头不高，梳着一个马尾辫，穿着一身还算齐整的连衣裙，头始终低着，一看就是很腼腆很乖巧的小女孩，很讨人喜欢，不禁心生怜意。他理了理纷乱的思绪，详细地问了问现在的情况，然后安排他们先住院观察。

经过连夜的讨论和沟通，甜甜的父母接受章斌和几个专家的建议，决定先去医疗条件更好的上海试一试运气，看看那里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看着小甜甜和她父母走远的背影，章斌心里十分惋惜，如果这个小女孩不是9岁，而是19岁，那手术成功率就会高很多，存活下来的概率就比较大了，病魔这时候找上门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一个星期后，甜甜的父母带着甜甜再次出现在章斌办公室前，进门第一个动作就是摇头，甜甜的父亲说：“上海那边建议等她长大一点再做手术，但俺怕甜甜等不到那个时候。俺们走投无路了，想到您是好人，所以回来想让您给甜甜做手术，尽最后一次努力。”边说着边就要下跪，章斌赶紧扶住夫妻两人，说道：“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救甜甜的，你们别这样！”夫妻二人十分感激，不住地感谢：“不管能不能活，至少对得起咱家女儿！”他们两人把甜甜推到章斌面前，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甜甜，这个叔叔愿意救你呢！”甜甜腼腆地说了句：“谢谢医生叔叔。”就迅速地跑到爸妈身后躲起来了。目送他们一家远去的背影，章斌心里面感觉十分复杂，因为他知道这次手术风险极大，这个家庭的前景不容乐观。

第二天早上，章斌和往常一样在停车场停车，刚把车停进车位，就看到一个小脑袋在停车场四处张望，仔细一看，“那不是甜甜吗？”章斌自己犯嘀咕，“小姑娘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不禁很好奇，一下车就喊甜甜的名字，甜甜听到之后转过头来一看到章斌，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神色，还向他挥手。章斌刚想上前问问她来停车场的原因，没想到甜甜一扭头就一路小跑不见了。章斌一开始没放心上，直到他下班开车回家时，又在停车场看见了甜甜，又是高兴地向他挥挥手，然后又是一阵风似地跑开。

从那之后，章斌每天上下班都能看到甜甜，依旧是挥挥手向他打招呼，依旧是笑着跑开，依旧没有任何言语交流。这在章斌心中布下一个大大的疑团，更加奇怪的是，不管章斌是正常下班，还是有时候手术时间比较长很迟下班都能在停车场看到甜甜！

手术当天，夫妻两人最后一次确认了手术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坚持把甜甜送上了手术台。看着熟睡的甜甜，站在手术台前的章斌忽然觉得手术刀从未有过的沉重。他清晰地知道这个手术成功的希望真的很小，但转念一想，这个女孩不仅仅是他手术台上的病人，还是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最后的支柱，只要她活着，这个家的希望就能延续下去，做医生的无论如何也要尽全力挽救生命。

墙上的数字时钟不断地流逝着，奇迹最终没能发生，甜甜在手术台上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这一次生命谢幕让章斌的心里就像堵着一块石头一样难受。他是最后一个走出手术室的，发现甜甜的母亲一直在手术室门口等着，脸上早已经满是泪痕，她把章斌拽到一个角落，不住地说：“章医生，谢谢您，没救回来俺们一点都不记恨您，她没了俺们也没念想了”，说到这，母亲哽咽了一下，“甜甜麻醉之前和我说，有些话让我一定要告诉你，这里的医生愿意救她，都是她的恩人，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她就每天跑到车库去等你的车，看看你，想牢牢记住叔叔的样子。章医生，说实在的，出来看病这么久了，我家女儿第一次过得那么开心。”甜甜母亲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敲击着章斌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自己没想到每天必然出现的甜甜竟是这个用意。目送着甜甜母亲远去的背影，章斌脑中反反复复闪现着那个停车场奔跑的身影……

“那天晚上真是我非常难过的一晚，我像往常一样坐在车里，但外面那个天天向我打招呼的小姑娘却永远不在了”，章斌扭过头看着窗外的夕阳，“那些日子，我一闭上眼睛就是这个小姑娘奔跑的样子，裙角飞扬。作为医生，病人来了，救好了康复出院，我比患者还高兴；病人来了，没救过来，我比家属还难过。每每脑子里闪过向我挥手的甜甜的身影，我就坚定一个信念，不能为了所谓的成功率而放弃任何一个病人，因为每个病人都是每个家庭的希望，医者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延续希望！”

作者单位/江苏省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