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源

姜晓明

2014年11月30日，100岁的吴清源在日本辞世。

在此前两年的夏末，我和两位同事在日本采访期间专程去敬老院探望他。

小田原市距东京80公里，小城宁静安逸，日式民宅鳞次栉比，街道两旁栽种着盆景般的黑松。我们步行到一栋咖色的小四层楼，乘电梯上至顶楼，在接待室等候。窗外强烈的阳光把房间斜切成阴阳两个空间，阴面有张小方桌，上面有一方香榧木围棋盘。

大约十分钟后，坐在轮椅上的吴清源被女儿推进来，身后的助手搀扶着他的夫人吴和子（原名中原和子）。吴清源看上去不到60斤，新换的条纹衬衫像一件袍子罩在他身上;脸上干净得几乎没有老年斑，两腮和太阳穴都塌陷了，唯有一对高耸的大耳朵昭示着他的不凡。

他的膝头上放着一盒纸巾，不时抽出几张捂着嘴咳喘一番。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同事献上鲜花，他女儿将纸巾盒移开换成花束，他双目半合，神情木然，这一切似乎与他没有关系。

助手走到棋盘前，将4颗棋子摆在棋盘上。女儿把吴清源推到小桌前，他低垂的目光猛然亮起，睁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棋盘，然后身子前探，左手推动棋子，他的呼吸仿佛停止了，听不到喘息声。夫人和子拄着拐杖坐在铺满阳光的长条桌前，默默地看着他。女儿担心他的身体，把他从“禅定”中拉回。

临别前，他用枯瘦的手颤巍巍为同事签了名，“吴清源”3个字曲曲弯弯。

女儿将纸巾盒重新放在他腿上，把他推回了自己的房间。从半掩的门缝里，我看到幽暗的房间里，“围棋之神”安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纹丝不动。

返回东京的新干线上，沿途风景闪过车窗：一个骑单车的白衣少年，在碧绿的稻田间追赶飞落不定的白鹭;一位白发苍颜的老人，站在湍急的河流里奋力甩动鱼竿，金色的鱼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