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珩
2016年6月24日凌晨,英国脱欧公投结果公布,51.89%的投票者支持脱欧,许多人将这一天称为英国的“独立日”。同一天,苏格兰首席部长 Nicola Sturgeon 发表声明称苏格兰很有可能会迎来第二次独立公投——选择留在欧盟。这次脱欧公投让世界再次看到了苏格兰与英国其他地区的差异,在不少苏格兰人看来,这种差异可能会带来另一个属于他们的独立日
“像被掏空了内脏一样痛苦。”
早上8点左右,格蕾丝在卧室醒来。她走到窗前,在鸟鸣声中做完祷告,然后打开收音机。她听到BBC苏格兰频道的主持人说:公投的结果是脱欧。
前一天晚上统计票数,格蕾丝没有熬夜看直播。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看,甚至会去现场报道。作为一个在格拉斯哥从业四十多年的报人,她可以很轻松地拿到入场资格。她在格拉斯哥BBC、 Herald、 Daily Mail等媒体都做过记者,自己还创建过一份影响力颇大的社区报纸,她需要保持中立,但她也喜欢表达自己的观点,她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有很强烈的纽带。
两年前的苏格兰独立公投,她能够感觉到苏格兰人的满腔热情,到处都有人们自发组成的小组,一起调查、讨论,究竟该何去何从,在商店里买东西,也总能听到排队的人在互相争论。想到这些,她会忍不住微笑。
但是这一次情况不同。 在脱欧公投之前,大街上没有激烈的争论,人们没有自发地聚集起来认真调查。至于她自己,也不太愿意讨论,宁愿 “扭开身子” (swirl body)。一方面,这是因为她对结果感到很不确定,民调显示两方一直很胶着;另一方面,她觉得不管结果如何都是被动的选择,“我只能在两种恶之间选择较轻的那种。”她唯一一次主动讨论是与她的嫂子露西。在哥哥去世,与丈夫离婚后,格蕾丝唯一的亲人是露西。她们在移民问题上一向意见不合,但这一次露西支持英国留下,她感到很欣慰。
格蕾丝头发花白,但明亮的蓝眼睛和色彩鲜艳的打扮使她显得年轻。她像小女孩一样背着猫头鹰图案的单肩包,戴着花朵形状的耳环。她住在辛普森街一个漂亮的大房子里,在她的朋友尼尔森教授去法国,她答应帮他照看房子。这是她最喜欢的差事,每个房间——包括洗手间,都精致得像艺廊,各类书籍、乐器、壁画体现出主人绝佳的品味和对法国文化浓厚的兴趣。
此刻,她坐在花园里,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个有落地灯的花园是房子里她最喜欢的部分,也是她平时办公的地方,退休后她在威灵顿教堂创办了国际俱乐部,至今已运行14年。这个周末她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周六俱乐部要举办Ceilidh(一种苏格兰传统舞会),周日有音乐会,但她无法考虑具体事务。她想着公投的结果,虽然她预感到两方的数据会很接近,但她不明白最终人们为何如此自私、短视地选择了离开欧盟,选择了向移民和难民关上大门,选择了轻信政客浮夸的宣言。她给朋友伊莎贝尔打电话,伊莎贝尔告诉她:“I feel gutted.” 格蕾丝向我解释这句话,“像被掏空了内脏一样痛苦。”
格蕾丝和伊莎贝尔的痛苦,当然还缘于另一个事实——苏格兰希望留在欧盟,却要被迫离开,这很有可能会引发第二次独立公投。和两年前一样,格蕾丝支持苏格兰独立,但和两年前相比,她认为眼下是个糟糕的时机:“两年前我们独立后是欧盟里的一个国家,现在如果独立则需要再重新申请加入欧盟,而且欧盟未必乐意。如果世界是一盘棋,苏格兰只是一颗小小的卒,我很担心它被那些强大势力利用。”
下午两点左右,在和另外几个朋友通话后,格蕾丝开始分别发邮件给新西兰、瑞典以及中国大使馆,询问自己能否去这几个国家工作。她想离开苏格兰,离开英国,不愿意看到接下来可能会降临的纷争、不同民族的冲突、人与人之间的争吵。
这不是她第一次产生离开的念头。两年前苏格兰独立失败后,她曾想过离开,于是去苏格兰高地一位朋友的农场里生活了一个月,仔细想了想,觉得教堂还有很多事情等着自己做,就没走。这一次的感觉比上次更强烈,她对苏格兰的未来感到更悲观。她已经计划好了,她在新西兰有一位远房亲戚,在瑞典有一位好朋友,在中国则可以找到教英语的工作。
在格蕾丝的中国朋友王小华看来,她的逃离计划是一种“苏格兰人的理想主义”:“我觉得苏格兰人总是心怀‘大我而非‘小我,总是想改变社会改变国家,但要说具体行动起来,他们对自己的生活都不太懂怎么规划。”
王小华在苏格兰生活了6年,今年在格拉斯哥取得政治学博士学位,并且当上了准妈妈。她与身边大多苏格兰华人也支持留欧,这很大程度上出于实际的考虑——苏格兰的农产品很依赖进口,退欧会提高生活成本。得知结果后,她立刻意识到,英国高校受到欧盟资助的项目会减少,如果想找教职,就得去欧洲了。同样也是出于谨慎和保守的考虑,王小华不希望苏格兰独立,尤其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希望看到国家分裂。
对比华人的务实、谨慎、有规划,苏格兰人则显得非常随性。王小华刚来苏格兰时寄宿在格蕾丝家,与先生也是在格蕾丝组织的活动上认识的。格蕾丝说想去中国已经好几次了,王小华也帮她联系了人, 但总是进展缓慢。格蕾丝想要卖房,王小华给她规划了时间表,何时装修、何时广告,等等,但格蕾丝也无法按计划照做,导致很多经济损失。渐渐地她发现很多苏格兰朋友都是这样,感情充沛,不细想后果。
“这并不是说格蕾丝只是在说气话,我很了解她,她是带着很真挚很深切的感受说她要离开的。因为她真心觉得这个国家已经不再是她爱的地方了。”
指责父辈就是指责未来的自己
同一天凌晨6点15分,马克在船舱内睁开眼睛。他和3个朋友在北欧旅行,这一天他正坐船从瑞典的斯德歌尔摩前往芬兰的赫尔辛基。他拿起枕边的手机,看到公投结果,惊得发出一声闷哼。
马克没有参加公投,也没有请人代投,因为他觉得结果肯定会是留欧。投票前夜他和朋友们在斯德歌尔摩闲逛,没有人刻意去聊公投,大家都认为肯定会留下。
天亮了,几个朋友陆续醒来,得知消息后都很惊讶,但更多的是伤心。马克的手机开始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的询问。大多数表示震惊的是美国和中国朋友,而欧洲的朋友在伤心之余,彼此之间似乎多了一种特殊的理解。
马克在格拉斯哥出生,少年时期曾生活在葡萄牙,18岁因为家庭变故放弃剑桥大学,在苏格兰做电子产品销售,5年后在爱丁堡重返校园。在葡萄牙的生活经历让他更感觉到欧洲文化之间的相通。 马克一直是数学专业的第一名,但朋友说他这个人很感性——对感情、对生活都如此。他有些微胖,嘴角总是带着温吞的笑意,说话柔声细语。现在他站在船上,觉得自己又开始“想得太多”,昨天他还在以欧盟公民的身份旅行,今天仿佛已经不是了。他觉得英国又变回一个小小的岛,变成这海上的一艘浮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船停靠在赫尔辛基,这里的建筑带有明显的俄罗斯风格。在阳光下,他看着空空的街道,心里的感觉更加复杂。后来他才知道,这天是芬兰的一个节假日,所以街上没什么人。
他和朋友打了一辆车去住处,一路上和司机闲聊。司机是意大利与尼日利亚混血,在意大利长大,有一年来芬兰看望同学,一下爱上了这里的文化,就留了下来。他说赫尔辛基人很注重隐私,起初看起来会有些不容易接触,一旦敞开心扉,他们就是最好的朋友。司机还说虽然这里的人都会说英语,但为了更好地融入,他正在学习芬兰语。听到这里,马克不禁有些伤感,他想到很多移民为了融入英国社会努力学习英语,两年后的谈判结果如果是英国不再开放边界,岂不是拒绝了这些喜欢英国的人?中午吃饭时,他发现餐厅的老板是一对英国夫妇,忍不住又想,不知两年后他们还能不能继续在这里开餐厅?
在这一天,马克第一次开始考虑苏格兰独立。以前他一向不支持苏格兰脱离英国,从历史和政治上讲,苏格兰与欧洲更紧密,但是从文化上看,他认为苏格兰与英国更相似。即使是现在,他也并不希望苏格兰离开英国。“如果一定要在欧盟和英国中间选一个,我会选择欧盟。”
像马克这样自我认同为欧盟公民的年轻人有很多,他们可以在其他27个国家自由旅行、学习、工作、定居,这种仿佛空气般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联系和便利,现在突然被打上了巨大问号。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在公投中大多数年轻人选择留下,而父辈则选择离开。许多英国年轻人在社交媒体上抱怨他们的权利被剥夺,在街上抗议他们的未来无法由自己决定。
在写给我的邮件中,来自苏格兰邓迪的汤姆告诉我,他是欧盟ERAMSUS计划的受惠者——该计划资助欧盟的大学生在成员国之间交换学习,他不知道这次脱欧会不会影响这个计划。他还说,他本打算毕业后在意大利住几个月,再到西班牙住几个月,最后选一个最喜欢的国家定居,现在这个计划要搁浅了。“未来一下变得很不确定,希望不要有一个极右的保守党来毁灭我们已经拥有的一切。”他写道,“但至少有件事我很肯定,两年前很多投票反对苏格兰独立的年轻人现在会投赞成票,因为情况已经彻底不同。”
在汤姆看来,欧盟是一个积极的组织——尽管其委员会产生的方式非民主,整个欧盟也似乎要逐渐瓦解,他仍然认为各个国家不能倒退回拒绝合作、独善其身的状态。“启蒙运动的发生和欧盟的建立都促使人们使用理性官能,让人们开始看见并接受和自己在外形、举止、思维方式等方面有差异的人。在西方资本主义本身的合理性受到质疑的时候,人们可能会表现出自私、仇视的心理,但我们必须直面这件事,用一些社会主义的能量去影响现有的政党和结构,才能重新接纳他人。”
安娜对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不以为然。安娜在爱丁堡的苏格兰文化学习中心教授英语和苏格兰文化。公投的前后几天,她在网上和很多人交流,发现虽然有些年轻人只是现实地担心脱欧后自己无法去欧洲找工作,还有很多年轻人则天真地相信全球化的神话。“这些年轻人以为一个整体就是一个人人共享、互相扶持照顾的地方。为什么年纪大些的人支持退欧?因为年龄大的人有足够的经验和教训来识破全球化的谎言。”
可以说,在对欧盟的态度上,安娜完全站在了汤姆的对立面。安娜支持英国脱欧,(“虽然很不幸,许多种族歧视者与极右派也支持脱欧,”)主要是出于对欧盟的不信任。她认为如果英国留在欧盟,就会被卷入跨大西洋贸易与伙伴投资协议(TTIP),这个协议将允许大企业为了自身利益阻碍政府立法。同时在欧盟这个巨大的权力体中,她认为个人很难发声,只有脱欧才能将政权去中心化。基于类似的想法,她支持苏格兰独立,认为苏格兰独立后会比如今在英国政体内更加民主。
许多英国媒体认为二战后婴儿潮一代人享受的社会福利太好,造成了现在的经济衰退,安娜对于这些指责感到不满。她认为媒体将他们当成替罪羊,而忽视了银行家和大型企业在经济问题中的作用。“年轻人要意识到很快他们就会变成‘老一辈,指责父辈就是指责他们未来的自己。”
安娜与汤姆也有意见相同的地方,他们都认为苏格兰的投票结果之所以与英格兰相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苏格兰人一向反感保守党,而在工党的影响力衰落后,苏格兰民族党(SNP) 取代工党成功领导了这次公投。
脱欧派:每周可以工作7天了
安迪一夜没睡,在格拉斯哥计票处等待结果。这是一个宽阔的体育场馆,有两百多人负责计票,一百多人在做选票样本,十多个警察驻扎在这里。他今年30岁,工作是清洗垃圾车。4周前,他在街头看到“苏格兰退欧”运动团队,于是加入了他们,帮忙发传单。今晚到场的团队成员加上他有10人。
安迪不喜欢欧盟,以前他每周可以工作7天,薪酬有240磅,但后来欧盟规定不允许一周工作7天。现在他每周只工作3到4天。 他有个朋友在农场工作,欧盟规定所有的动物都要带有标签,所以他们给牛犊的耳朵都刺上标签,牛在经过栅栏时经常被挂住。
在团队里,领队会教他们怎么说服他人支持退欧。“只要告诉他们事实就行了。”
安迪会告诉别人这些事实:英国每周要交给欧盟3.5亿英镑;挪威和瑞典不是欧盟国成员;世界上有两百多个国家,只有30个在欧盟;欧盟委员会不是通过选举产生的。
最初他很难说服别人,因为许多人认为支持退欧的人都是种族歧视者和右翼分子,但是他说了两周,有更多人被说服支持脱欧。 但也有一些事实是他不确定,或者不知道的。 比如英国会从欧盟获利多少;比如苏格兰是否需要独立,在我前后两次询问的过程中,他给出的答案不一样。第一次他回答说,苏格兰只有彻底独立(离开欧盟同样也离开英国)才能成为一个好国家,第二次他则认为要看和欧盟达成什么样的协议。比如苏格兰为什么更多人支持留欧?他回答因为苏格兰与欧洲关系更近,但不清楚为什么。比如为什么欧盟规定不允许一周工作7天,他回答不知道。
公投结果公布后。安迪非常激动,他觉得以后自己可以每周工作7天了。他和团队成员一起去喝酒庆祝。
同样一夜没睡,并喝醉到不省人事的还有米凯尔。米凯尔在自己的家中,和未婚妻汉娜一起看电视直播。他们租住在格拉斯哥南部一间较便宜的公寓,在大学时两人都是文科生,毕业后不容易找工作,米凯尔在酒吧当招待,汉娜则在一家海鲜店当售货员。
看到公投结果后,两人都很伤心,米凯尔不知不觉就喝完了一瓶威士忌。第二天上午,汉娜去海鲜店上班,她知道老板会很高兴,因为欧盟控制渔船捕鱼的数量,老板一直希望英国脱欧。米凯尔醒酒后也去上班,他觉得今天同事们都很安静。
米凯尔在午休的时候和母亲通了个电话,母亲表示她也没有想到结果会是这样,但她可以理解为什么人们选择离开。
米凯尔一直觉得他们和父母年轻时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他的妈妈是英国加入欧盟最早的受惠者,上大学不要钱,毕业后去德国参军,回国后有大把工作可以选——简直是随心所欲的人生。汉娜的父亲是木匠,母亲是家庭主妇,但父亲一个人的收入已经足够养活一家五口,还买了很大的房子。但是现在呢?他们拿着大学文凭却很难找到不错的工作,不贷款十年以上根本买不起房子。他可以理解母亲的诧异和不解,她本以为她的儿子会过得比自己还好,但完全相反,这究竟是为什么?
米凯尔也想不通为什么。但是他认为,不应该把问题简单地归结到移民、欧盟等外因上。
晚上下班之后,米凯尔和汉娜以及朋友在咖啡厅见面,讨论他们对公投的想法。米凯尔高大得像一头熊,汉娜则是个娇小的、一头蓬松金发的圆脸女孩。
他们不愿意指责任何人“愚蠢”,但是从情绪上来说,他们认为像安迪、像汉娜的老板那样的人,都在没有得到足够信息的情况下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这不能怪他们,应该怪媒体,怪工党没有提供给工人阶级全面的信息。比如渔民觉得欧盟的规定不好,但退欧之后他们的计划是什么呢?他们也没有想好。英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为了可持续发展和欧盟一样限制捕鱼数量,要么放任渔民把这里的资源都耗光。”
除了偏颇的媒体和政党宣传,汉娜认为更根本的是,英国缺少系统的关于民主的教育。中学的政治课本并不足以让学生了解民主是什么、英国的选举机制如何运作,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去探索,而很多人连自己的票有什么作用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去参加各种投票选举了。
紧接着,他们不可避免地说起了苏格兰独立。这次公投显然都让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加深了对苏格兰人身份的自我认同。
米凯尔从小在苏格兰高地长大,受家庭影响,他一直希望苏格兰独立,但并没有想过为什么,直到成年后经历这两次公投,让他彻底想清楚,比起英国人,他更愿意做一个苏格兰人。和英格兰相比,苏格兰对移民更包容,也更需要外来务工者,他中学时的英语老师是荷兰人,在高地很难找到一个好的牙医,当地的牙医和护士都是从爱尔兰请来的。
两年前的苏格兰公投,凡是生活在苏格兰的欧盟国公民都可以投票,而出生在苏格兰但生活在其他地区的人则不能投票;这一次脱欧公投则相反,一个人如果出生在英国,那么即使已经在国外生活30年,也仍然可以邮寄选票,而在英国生活的欧盟成员国公民则不能投票。有一个在苏格兰生活了十几年的法国朋友前几日给米凯尔打电话,为自己这次不能投票感到心碎。
对于汉娜来说,这种身份认同则来得更复杂。从血统上说她是英格兰人,6年前来到苏格兰生活。两年前的苏格兰独立公投,汉娜犹豫了很久,最终选择了No。这一次,她的分离感更强了,她和身在兰开夏郡的父母已经意见相左,一方面已经认为自己是苏格兰人,一方面也为英格兰的投票结果感到伤心。但是她很确定的是,现在的她会支持苏格兰独立。汉娜的身上带有一些社会主义的影响,“我希望苏格兰独立是因为我心里更喜欢一个小国(small nation),而不是大的经济体。小国能够更民主,更有主导权。而且我心里有些向往社会主义的分配,只有在很小的国家里操作起来才容易。”
苏格兰给外来者在身份认同上提供的便利,和以前人们印象里的苏格兰民族主义有很大差别。除了前面提到的苏格兰对保守党的反感,正如米凯尔所说,这是另一个造成苏格兰和英格兰公投结果相反的重要原因。
现在的苏格兰人,不管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心态,也许都在等着另一个独立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