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苦寸心知

2016-07-05 09:21罗少强
大观 2016年6期

罗少强

人生到处都要做选择。从事编辑工作自然也不例外。

一、价值观的选择

邹韬奋在1940年写过一文《事业性与商业性的问题》,论述的是一个出版机构经营中的关键问题。作为编辑个体,也要处理好这二者的关系。这其实也是把什么放在第一位的价值观问题。

出有益于世道人心的好书,这应是一个起码的底线。

好书,有几个简单的标准,就是你愿不愿意带回家,堂而皇之地放在书架上,供自己的亲人阅读;就是当你总结一生事功时,可不可以写进你的履历;就是随着时光的流逝,这本凝结了作者心血,也凝结了你的劳动的书,还有没有重印的价值。这些道理看来浅显,但一位编辑在职业生涯中一以贯之则很难。

记得十多年前,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出版人,办了一间草原部落工作室,出版的“黑马文丛”轰动一时,影响了很多理想主义的热血青年。前几年,在一位朋友处,听他得意洋洋地介绍《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的成功之道。孔子说:“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二、出版方向的选择

但凡有几年历史的出版机构,都会或多或少形成一些自己的出版风格。编辑作为其中的一员,就不得不面对路径依赖的问题。比如在一个专门出版文史书的出版社里,有人突然要尝试出版科普书,创新伊始,就会发现水土不服,很容易出师未捷身先死。新的领域,不是想象中那样美好,也有很多人在其中苦苦挣扎,盲目多元化,通常就意味着深入险境。

要有定力。一旦选定了方向,就要好好经营,不能一味追热点、赶潮流。出版业的风潮是变化多端的,一个机构不能总是随波逐流,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也不可能什么书都擅长。浮萍长不成参天大树。

我有个好友,在社科文献出版社做历史编辑,能坐冷板凳,做事专注,积累有年,成绩斐然。前不久聚会时,听他说,《现代汉语词典》附录的“我国历代纪元表”,他很早就记在脑子里了,换算年份时,根本不用翻书。几年不见,他也成了满铁档案的出版专家。

编辑要结合供职单位的传统,早一点决定自己要长成一个苹果还是一个梨。

三、作者的选择

做了十几年的编辑,在这方面还是时常犯错。编辑往往易被作者的名气误导,想当然地认为作者既然享有大名,一定是水平高。

我遇到过题材不错的书,作者有些名气,也出过书,但合作的过程,并不愉快,因作者对自己的文字漫不经心,差不多就算了,对于编辑的慢工很不以为然。还有的作者,对于编辑流程不熟悉,一味图快,甚至屡屡越过编辑找上级施压,急于出书、宣传,造成轰动效应。这些,都是希望把书当成敲门砖,去达到别的目的。这种合作过程,常常龃龉不断。作者各有诉求,有名利之想,本也无可厚非。志同道合者很难遇到,但选择作者时小心一点儿,就不会轻易被利用。

文如其人。拿到稿件,可以试编一页,体会一下作者的文字是否干净,所写事实是否可靠,是否包藏着不良的企图。老实说,这些年遇到的作者,书稿过关的太少了。记得多年前写选修课作业,要从张秀民先生《中国印刷史》中引用一段材料,想压缩一下,竟不能减一字。当时大为叹服,至今印象深刻。我编过的书稿中,徐柏容、孙犁、金梅、卫建民等先生的文字是可靠的,编起来既省心,又愉悦。

对作者还是要进行必要的尽职调查。有时作者在别的社刚出过书,又换新出版社,不妨调查一下作者前书的发行数据,也可向同行打听一下作者水平如何,为人怎样,是否好打交道。有时候,可能是作者淘汰了出版社和编辑,有时候则相反。慎始才能善终。作者选择对了,才能预期可有良好的结果。

前同事有经验之谈:不接受陌生作者投稿。这当然有失偏颇,但一定是吃过很多苦头才觉悟的。所以一旦遇到惺惺相惜的好作者,就长久合作下去吧。这样的佳话,出版界很多,如钱锺书与周振甫、陈忠实与何启治、宗璞与杨柳皆是。

四、设计师的选择

我的一位设计师朋友,是饱学之士,眼光很高,长于文化类图书设计。我经手过的《风云侧记》、《耕堂读书记》、《革命时代的士大夫》、《八道湾十一号》等书,都获得广泛好评,装帧设计功不可没。

美也是生产力。好的设计师,审美水平高,设计出来的书衣,不仅合体,而且耐咀嚼,绝对会给书增色、加分。最近我编了一本《说爱莲》。作者来京前,说台湾版十分漂亮,对大陆版封面提了很多意见。及至见面时一对比,在座的前辈出版家实话实说,明确讲大陆版比台湾版大气,作者才将信将疑。等到过了几天,作者又给一些朋友看了数码样书,连大名鼎鼎的章诒和女士都说好,要写文章推荐,她才大体接受了。

五、宣传媒体的选择

同行们有一句戏言:责任编辑是无限责任编辑。编辑要对每一本书的编校质量负责,还希望书出得漂亮一些,卖得好一些,虽然出版机构也有设计、宣传、发行部门,但编辑要操的心一点儿也不少。

我2014年编了一本《平生六记》,起印八千册。编辑过程中,我起草了文案,请作者的老同事沈昌文、吴道弘先生写了推荐语,请周有光先生题了词。可是这本书的铺货并不顺利,最初才发出去不到两千册,可能和曾彦修的名字知道的人已不多、书名也平凡无奇有关。经过马立国先生的努力,我们邀请朱正、陈四益先生撰写书评。朱先生连写两篇,却无人敢发,陈先生文章先发表在《文汇读书周报》上,《作家文摘》旋即转载,不久朱先生的一篇在《南方周末》刊发,网站销量很快就上来了。到目前为止这本书已发行两万多册,还得了几个奖。不得不说,选择对了书评作者和强势媒体,起了很大的作用。

做编辑十多年,走麦城的例子,要多于过关斩将。我常常想起翻译家王以铸老先生的耳提面命:手不一定高,但眼一定要高,眼高了,入眼的才会是最好的东西。

【参考文献】

[1]邹韬奋.事业管理与职业修养·生活史话[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2]徐柏容.编辑选择论[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

[3]李昕.做书:感悟与理念[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