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郡风化将颓宜禁说》补考

2016-07-05 01:53:32张全海
黄梅戏艺术 2016年2期
关键词:徽班石牌安庆

○ 张全海

清嘉庆十七年(1812年),歙县人汪必昌撰著《徽郡风化将颓宜禁说》(以下简称《宜禁说》),抄本现存于安徽省博物馆。朱万曙教授曾撰文公布了其内容,原文中有这样的语句:“乾隆廿六七年,安庆班之入徽也……后之作俑石牌班……名曰‘乱谈’……尤可恶者,昔年逐出徽境之班,到处不称安庆、石牌,而曰徽班,岂我徽郡礼仪之邦,而出自禽兽演串不肖之剧哉!”可见安庆徽班艺人早在乾隆二十六七年就已进入徽州献艺,很可能早于到扬州。

该文还说:“近四十年来,守黄山者,私离衙署,致奸宄私种包芦,大受包芦篷之害。山树毁尽,山土挖松,河道淤塞,山穷水尽之际,龟玉毁椟,竟忘专责,未见严禁,反成例规,再不警省,人尽沟壑,岂不哀哉!”笔者在2002年曾撰文《安庆历史上的移民》谈到:徽州和浙西山区也是安庆移民的目的地,如嘉庆《绩溪县志》卷1载:“近多不业农而罔利者,招集皖人,谓之棚氓,刊伐山木,广种包卢。”所谓“皖人”即安庆人。同书又说:“近于乾隆三十年间,安庆人携苞芦入境租山垦植。”又如嘉庆《於潜县志》卷10载:“近年人图小利,将山租安庆人种作苞芦(谓之棚民)。”

又据道光《徽州府志》卷五之二《食货志·物产》载:“昔间有而今充斥者,惟包芦,如田畔种莳亦穄秫资生类耳,自皖民漫山种之,为河道之害不可救止。” 道光《徽州府志》卷四之二《营建志·水利·道宪杨懋恬查禁棚民案稿》:“查徽属山多田少,棚民租垦山场,由来已久,大约始于前明,沿于国初,盛于乾隆年间……该民等籍隶怀宁、潜山、太湖、宿松、桐城等处,间有江西、浙江民人,徽属距伊等原籍甚近。”该文还详细开列了徽州各县棚数及丁口。据《黄山学院学报》2007年第6期《徽州“棚民”》短文提供的数据:“‘棚民’是指明代以后的外来移民,以安庆府辖县为多……清嘉庆初(1796年),徽州有棚1563座5万余人。”

可见,在乾隆年间,安庆府大量移民涌向徽州成为“棚民”,同时也将安庆的戏曲元素带到了徽州,所以汪必昌在抱怨石牌徽班乱弹的同时,对安庆“棚民”开山种植包芦也进行了批判。

卞利教授在《清代中期棚民对徽州山区生态环境和社会秩序的影响》一文中提到:“这些棚民聚居村,至今竟然还能操着一口流利的安庆方言。可见,当年棚民的数量是极其可观的。”不知道这些“棚民聚居村”今在何处,如果能找到这些聚居村加以考察,或许能有所发现。

关于汪必昌其人,据《新安名医考》、《中国医籍通考》等书记载,汪氏字燕亭,号聊复,生于歙县书香之家,清乾隆至道光年间人,在嘉庆朝时为御前太医,著有医书《聊复集》五卷(嘉庆十五年刊本,早于《宜禁说》两年)。

《宜禁说》原文为毛笔抄写,朱万曙教授在《〈徽郡风化将颓宜禁说〉所见徽班资料》(载2005年《戏曲研究 第68辑》、2005年《徽州戏曲》、2008年《明清戏曲论稿》、2013年《徽学与明清戏曲》等书)一文中将其全文标点公布,使得这一重要戏曲文献重见天日,功莫大焉。然经笔者核对馆藏原文,发现朱教授所公布的文本中有20多个错讹疏漏之处,因考虑此文的重要性,笔者特再次加以整理公布。《徽郡风化将颓宜禁说》全文约2000字,其中存在较多俗体字、异体字和错别字,为保持原貌,笔者完全遵依原文,将其过录附于文后,以供方家查检参考。

徽郡風化將頺宜禁說

乾隆甲戌,予生也。幸週矣,風霜飽厯,南北往来。 世之苦言藥也,甘言疾也,勞者壽也,逸者殀也。平時娛目爽心,日久方知受害。予司太醫之職,常存刲股之心,毫無補於我鄉,罔生有我!尋思醫者意也,必揣其致病之因而後治,不然如愚迷逕,無處問津。考驗風俗,吾徽賴守文公《家禮》,世稱淳樸毋逾徽州,孝弟忠信毋踰徽州;聚族而居,首重禮樂,毋踰徽州;男子為客,女流治家,人倫不紊,毋逾徽州;千百年鼻祖墳墓,祭祀不殆,毋逾徽州;無祀孤塚,人不侵害,毋逾徽州;賦性純厚,畏跪公堂,逄爭必讓,恐失則為終身之玷,顧名思義,毋逾徽州;或有不正女人,數十年仍掛諸齒,女伴中愧與偕行,廉恥之重莫踰徽州。設有背禮者,家法懲治,重者逐出宗祠,祖宗模範,莫逾徽州。更有孤寘無依之兒,寧苦不使下役,一得生機習學,即便成立,門閭復大矣!昔者側聞古之遺風,殷實之家,盡皆布素,不輕綢緞;士農工商,各守本業,耳無管籥之聲,目無靡曼之色。大家小戶,無不崇禮讓之風。只緣僻處山居,世受國恩深重,無兵革之患;地窄人稠,生男志皆四方。禮樂規矩,父教者鮮,母訓者多,毫無暴殄之習,各村氣象,蒸蒸可愛。今忽失古,變為貧病交加之甚也,何故?蓋染時氣使然。夫時氣者,膏粱之化也。富能生病,病即生貧,貧則各不相顧。憶昔四鄉八鎮,讀聖訓,講鄉約,畏民懶惰,恐忘忠信孝弟之風,邇不奉行,輒愛燒香游翫。世間人情本好安樂,勸勤勞之不暇,而反誘以風流戲,雖上知亦不驅而自赴,況瘠土之愚,安能不淫泆而懶惰耶!古者生意兢兢,元氣保固,今如敝屣,四鄉貧病也宜哉!然則此風起于何時?予記垂髫,乃乾隆廿六七年,安慶班之入徽也,各村擁擠,時先君子閉戶養親,兼課孫子,聞之喟然歎曰:“從今亂吾郡之真璞者,鼠輩也。自茲厥後,人思華麗,非病根乎!”或笑曰:“子徽風化,不言天氣,不歸地運,而責安慶班,莫不昔年弗演戲乎?”曰:演。誰不識徽處萬山,無田可耕,無綿可織,河乃山谿,岸即山脊,女子居家,仗勤苦以撫宗祧,男兒客外,恃辛資以供家室。糧食仰望乎江西,貨物希圖於閩浙,家家商賈奔四方,人人銀鬢思還鄉。徽民土著,離鄉背井,未有不勞力勞心者也。聚族一邨,莫不嚮義,每歲鄉人儺所串土高腔,所演忠孝節義。後之作俑石牌班,壞風化之渠魁,名曰“亂談”,無曲文,喊街調,淫聲淫式,無所不為,當場教演,人愛看,眾樂觀,傷天地之和而不知,禮樂傾墮全不省。賢者觀之,則損其德;愚人觀之,家資如土;婦人觀之,廉恥漸失;女兒觀之,引動春思。似此獸行之劇,敗壞人倫,竟無賢明起而禁之!非無賢明,明知故昧,不亦悲夫!予在京甫逾廿載,茲回南葬親,老成凋謝,四鄉十室九貧,米珠薪桂,綱常不整,禮樂傾頺。嗚呼!今時各村,不必問其殷實,但看衣食,幾戶無愁?有工傭者呼為上等,其餘不揣時勢之流,索居閑處,並不侵人,惟自殘踏,先戕墳山蔭木,繼毀祖舊田廬。兄弟叔姪撫膺。其末如何?週恤而閑居躋躋,安之而基業寥寥。昔年親友客四方,投奔有靠;今也六親一脉,彼此無門。譬如大厦已傾,雖英雄而無庇;巨樹已折,即鳳凰亦無棲。縂之,一家富,不如一村有生路。今大眾無依,各不相顧,雖曰地運,實由禽戲所傷。若遵古訓兢兢,何至閒處!更有游久之徒,不以鄉黨之窮,仍演名班為衒彩。豈知虛證已羸,朝不保暮,葠苓蓍术,補救不遑,何得常餌巴黃,是速死而速朽矣!時下賢哲可曾覷破此機,以為然乎否乎?若以為然,關乎一郡風化,虛弱已極,治之不易,予診營血雖衰,骨氣未改,治當清源,庶乎可轉,其挽回天道,垂救群黎之處,惟厚望於吾鄉郡邑賢侯,及各邨明哲,俯念地方,屋毀七八,民不堪命,皆由石牌班壞禮樂、墮人倫、抽人腦之所致,知者惑之,愚者迷之,而今而後,凡遇神劇,儘可不演;縱演,不用亂談腔以傷風化。一鄉能禁,則各處皆然;各處皆然,則闔郡皆然。殷實仕宦之家,尤宜倍加惜福。如是,一二年間,則“亂談”無處談,無處談即無引誘,無引誘則古風可復,古風復則後起者守分,能守分則衣食自全,衣食全則嚮禮義,有禮義則廉恥顧,廉恥顧則仁心、側隱心、羞惡心皆萌,而邨村族族,元氣自復矣! 一家仁,一國興,仁之謂也。若以予言為否,任其自鳴自息,惟睹昔年山清水秀、人物精神,莫踰吾郡,今時雖饑餒之形,亦莫逾吾郡。現在大勢,知者逃,仁者奔,愚者死絕,苦于人莫知覺。噫!予愧一生不偶,今邁矣!無能為也已,何必作杞人憂,諄諄苦口!第憐山野鄉隅,民無生計,向以山樵度命,國恩設有職守,以杜奸蔵。近四十年来,守黃山者,私離衙署,致奸宄私種包蘆,大受包蘆篷之害,山樹毀盡,山土挖鬆,河道淤塞,山窮水盡之際,龜玉毀櫝,竟忘專責,未見嚴禁,反成例規,再不警省,人盡溝壑,豈不哀哉!天有好生之德,使予效時蟲以陳明,抑或吾鄉鑒予唾予,予何敢辭!予在內廷宮值,竊窺南府、景山兩處,教習高、昆二腔,講曲文,究音調,辯字眼,言關目,忠孝節義之劇,盡善盡美,未聞“亂談”。誰識徽處山僻,放浪形骸,竟容“亂談”以傷風化!尤可惡者,昔年逐出徽境之班,到處不稱安慶石牌,而曰“徽班”,豈我徽郡禮義之邦,而出此禽獸演串不肖之劇哉!真可恫也已!

歲在嘉慶壬申中伏日,歙西潛口燕亭氏汪必昌,因入都,順長江,感慨故里,謹述于扁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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