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芳
宜兴市闸口镇永定村,苏轼手植的西府海棠,一定要去看一看。站在围墙外,一眼看到林散之先生所题的匾额“海棠园”,两边的楹联是沙曼翁先生所书“海棠千载好,天远万世荣”。两个当代文人的笔墨与宋代文豪苏轼的气息相融合,顷刻间让我体悟到时代一抹风流的愉悦感。
酷暑中海棠枝叶茂盛,但乱蝉嘶叫,未免有些浮躁气,叶片也有些打蔫。海棠最美的时刻,应是在春天,工作人员从他手机里翻出所拍摄的视频。果真,烂漫的粉色笼罩了整个院子,融融曳曳一团娇,似朝云浅笑嫣然,东坡酒酣后开始笔墨情趣。花也俏,人也笑,气韵流淌,空濛灵动,一派天真自然,这都是苏轼钟情的。贬谪黄州期间,苏轼挥笔写下有关海棠的诗歌:东风嫋嫋泛崇光,香雾空濛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苏轼赠宜兴友人邵民瞻西府海棠花种,是元丰八年,那时他经历了黄州、汝州迁谪的人生境遇,又遭逢第四子夭亡,对官场已深为厌恶,人世况味也觉得淡到骨子里了。从他题写给邵氏的匾额“天远堂”便可窥见心态。天高皇帝远,再也不要来纠缠烦我,春阳苦短,且让我花下眠、酒中醒!匾额在内室高悬,颜色完全褪去,没有谁去补色,反倒好,还原了最真实的历史心态。
苏轼是最可爱最有才华的中国文人,是最元气淋漓富有生机的人,这一点,谁也不会否认。在赣州采风的闲谈中,不少作家无意识表露了对苏轼由衷的赞佩。说他在书画方面的成就,他在文学上的造诣,他为政时的功绩,他是酿酒师、美食家、乐天派……他玩什么精什么,几乎是人间独一无二的人。就连林语堂,也以写苏东坡传为乐,觉得“若说到苏东坡,在中国总会引起人亲切敬佩的微笑,也是这话最能概括苏东坡的一切了”。
苏东坡像一阵清风度过了一生,其中和宜兴的结缘,值得回味。先读那首《菩萨蛮》。
“买田阳羡吾将老,从初只为溪山好。来往一虚舟,聊从造物游。有书仍懒著,且慢歌歸去。筋力不辞诗,要须风雨时。”
我想,一定是宜兴的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好友蒋之奇、单锡的热情款待,让备受生活坎坷磨砺的苏轼找到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感觉,所以他“买田阳羡”——这四字也成为了高考学生必须掌握的知识点,释义为:辞官归隐。
从陶渊明开始,中国士大夫文人大都有这样的向往,头戴斗笠,手扶犁耙,立在山边田间,当一个农人,当然他能做好诗,能吟咏,好饮酒,酒后酣然能月夜登城徘徊。林语堂点评说这是自然中伟大的顽童,也许造物主希望人应该就是这样一副面貌出现。
官场蝇营狗苟,小人总是在不设防的状态下会捅人一刀。苏轼又是性格耿直的人,遇有不惬心意之事,就觉得“如蝇在食,吐之方快”,所以命运多舛。如今还是乘一扁舟,纵情山水——去那古木参天掩映下的芙蓉寺参禅感悟人生,抑或在东氿瞭望满目青山,看一碧溪水缓缓注入太湖,更为潇洒的事是汲水煎茶,“大瓢出月归春瓮,小酌分江入夜瓶”,一壶在手,风流云散。归去来兮,清溪无底。我似乎看见苏轼走在闸口镇上,赤着脚,挽着袖管,敞开袍子,不拘小节地和百姓讨论农耕、水利;清晨他又从丁蜀老街探出头来,拎着壶,原来是和制壶人漫谈了一宿。
我尤其喜爱他率性而饮、飘荡人生的状态:“早发宜兴,饮酒一,醺然竟醉,置拳几上,垂头而寝,不知舟之出。问外究观风味,使人千载想象。”